六年前，得知桑洲窟的消息之后，青穗先是不敢置信，而后就是慢慢體會追悔莫及的滋味。

    往后的歲月中她常常感到后悔。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

    如果她知道那一次在陵園和顧慎的見面，就是“最后一面”，她絕對不會再任性地宣泄脾氣。

    見二人都不開口，高天輕嘆一聲。

    車輛駛入神祠山地界，高叔將車窗搖下一線，瞥了眼遠天的漆黑輪廓。

    他率先打破了平靜：“由于沒有護道者的緣故，神祠山的那些‘黑花’重新開始繁衍，只有‘神女’降生的那幾日，才能稍稍止歇?！?/br>
    “這些年里，神女每次離開神祠山，都會南下。”

    高叔挪首對顧慎說道：“李氏做不了什么，只能保證神女‘南下’的行程一切順利?！?/br>
    顧慎在聽，褚靈也在聽。

    “李氏的確為我處理過許多的麻煩?！?/br>
    褚靈道：“我在現(xiàn)實世界中的身份，畢竟是守陵人，行蹤軌跡會被許多人著重注意……”

    這些年沒有人覺察這個異樣。

    一方面是因為褚靈自身掌控【深海】。

    另外一方面原因，就是李氏家主的出力，有“五大家之一”處理行蹤之事，她無論要去哪里，無論怎么消失，都是合乎情理的事情，不會引起懷疑。

    顧慎聞言之后，鄭重道：“多謝高叔?！?/br>
    “謝我做什么？”

    高天笑了笑，道：“都是小姐的安排?！?/br>
    “高叔?！?/br>
    坐在后座的李青穗出言喝止。

    她動作隱晦地對高叔搖了搖頭。

    但高天視若罔聞，他依舊是淡淡一笑：“小姐每隔幾日就要來到這里一次，她會修剪那座花圃，也會親自將神祠的物件歸位……雖然我只是開車將她送到山下，但我大概能猜到山上面發(fā)生的事情?！?/br>
    “小顧先生你也知道……青穗是個犟脾氣的人，遇到了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往外說?！?/br>
    “但每次到神祠山上，她都會坐上許久?！?/br>
    高叔把車停在神祠山下。

    熄火之后，他取出一根香煙，沒有點燃，而是簡單叼住，聲音含糊不清地問道：“小姐，既然小顧先生還活著，那么你當年后悔沒有說出口的那些話，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人生三大幸事，失而復得，久別重逢，虛驚一場。

    世上沒有后悔藥也沒有如果。

    顧慎還“活著”，對于心中已經接受死訊的那些人而言……

    這就是最好的消息。

    高天說完這些之后，便獨自離開，他關上了車門，點燃香煙，默默走遠。

    “顧慎……”

    李青穗雙手攥著襦裙衣擺，她聲音沙啞開口，不敢去看前面的那個家伙。

    “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李青穗想說很久了。

    關于神祠的事情，還有jiejie的事情，等到長大以后她才想明白。

    那個時候的后悔已經毫無意義。

    此刻能夠說出口，便已是極大的幸運。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顧慎轉過身來，他默默看著那個明明長大了，卻又沒長大了的李青穗。

    此刻的李青穗，像是做了錯事的小姑娘一樣不敢抬頭。

    車廂內部很安靜。

    許久之后，響起一聲無奈嘆息。

    “砰”的一道悶響！

    李青穗嘶了一聲，她眼淚汪汪地抬起頭來，額頭紅腫鼓起了一個包。

    她惘然又困惑地看著那個彈了自己一記響指的男人。

    “原諒你了。”

    顧慎輕描淡寫地開口：“另外……想不想看看你jiejie？”

    第三百六十一章 將黑花留給我

    “姐……jiejie？”

    李青穗整個人怔住了，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跟我來?！?/br>
    顧慎甩下這一句話后，從車上下來，獨自向著神祠山山頂走去。

    李青穗回過神來，連忙一同下車。

    她跟在顧慎身后。

    精神世界之中，李青瓷一直在看著這里的畫面，此刻她忍不住了，擔憂開口。

    “顧慎……你難道要告訴青穗【凈土】的存在嗎？”

    顧慎的身份太特殊了。

    冥王二字，重于泰山。

    李青瓷來到【凈土】之后，她曾主動要求顧慎不要把這里的秘密告訴青穗……她知道這個秘密對顧慎的重要性。

    “是時候告訴她了?！?/br>
    顧慎輕聲在心湖里開口。

    “青瓷姑娘，你難道要瞞著她一輩子嗎？你難道甘心就這樣一直默默看著她么？”

    李青瓷怔怔無言。

    是啊，難道……她能一輩子在凈土之中，以看客的身份，就此隱瞞到結束嗎？

    顧慎來到了山頂，他看到了那座精心修剪過的花圃。

    白花依舊在。

    一旁的神祠，雖然沒了護道者，但還是被打掃地十分干凈，里面的物品都與當年一樣，擺放位置未曾發(fā)生絲毫改變，也沒有沾染一絲灰塵。

    神祠依舊，故人不再。

    “顧慎……你剛剛問我，想不想再見到jiejie，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李青穗的確成熟穩(wěn)重了許多。

    她硬生生等到了登上山頂，才開口發(fā)問。

    顧慎緩緩轉過身來。

    他輕聲道：“就是字面意思?！?/br>
    李青穗神情茫然，下一刻，轉過身子的顧慎，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按在了她的額頭之上。

    這次不再是腦瓜崩。

    而是輕輕的一按。

    “轟——”

    鋪天蓋地的熾火從顧慎指尖飛涌而出，化為一片“火幕”，李青穗眼前的世界開始了燃燒，神祠山山頂?shù)漠嬀肀环贌毫?，此地雖然常年維護，但畢竟被秩序破敗的黑花所包裹，山頂常年被陰翳籠罩。

    熾火燃燒之后。

    漫天的黑色碎燼被大風吹去。

    李青穗跌坐在地，她看著眼前那株高聳直入云霄的簌懸木，以及萬千垂落漂浮的長葉。

    但有一點沒有變。

    那就是修建在神祠山山頂?shù)哪亲爬夏疚荨?/br>
    顧慎的背后還是那間古屋……但實際上這已經不再是神祠山山頂?shù)哪且婚g。

    李青瓷來到【凈土】之后，刻意建了一座與神祠山幾乎一樣的屋子，平日里用來休息，以及緬懷。

    顧慎之所以要選擇登上山頂。

    便是為了此刻……

    熾火燃燒幻化精神世界之后，好像什么都沒有改變，但好像什么都改變了。

    神祠山的陰翳被燃盡。

    屋檐風鈴搖曳，那張空置多年的長椅之上，重新多了一人。

    李青穗的眼眶頓時紅了。

    “……jiejie。”

    她看著那道朝思暮想，夜夜入夢的身影，整個人呆在了原地。

    神祠山與凈土畫面的重疊交替，讓她腦海之中一片空白。

    李青穗只知道一點……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jiejie，她太熟悉jiejie的精神氣息了。

    這是真的。

    顧慎說得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