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葉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憤怒，他就任圣子沒多久，桑洲窟南下是迄今為止的最大任務(wù)……他帶著“圣書”信心滿滿前來，此刻卻落入如此狼狽的境地。

    最丟人的是，他甚至不知道圣書是被誰竊走的！

    蘇葉單手捂著額首，低聲笑道：“不如都殺了吧，您怎么看？”

    “……”

    賈唯陷入了沉默。

    這位披掛厚重甲胄的光明城大騎士，一身銀亮之鎧濺蕩無數(shù)細密雨絲，猶如石像般巍峨。

    “不妥。”

    賈唯沉聲道：“西窟二十區(qū)，接近有兩千超凡者在游行和反抗……逃出去的那些就不算了，這些人還有教化的機會。如果找回‘圣書’，一切就都來得及?！?/br>
    “如果找不回呢？”

    蘇葉垂眸，心情煩悶地說道：“這幾天，圣裁者的證據(jù)搜查毫無進展……我們找不到一丁點證據(jù)?！?/br>
    “……顧慎?！?/br>
    賈唯再次說出了自己心中懷疑的名字。

    他緩緩道：“這一次的事情，和孟驍失蹤很像，那時候圣裁者也一樣找不到證據(jù)?！?/br>
    “尊敬的大騎士閣下?！?/br>
    蘇葉笑了：“直覺是無法作為證據(jù)的，您難道想以此為證，搜查顧慎？如果重現(xiàn)北洲懸空山的場景，我們該如何解釋？”

    “不要把精力浪費在顧慎身上了?！碧K葉頭疼嘆息：“我們丟失了一頁圣書的事情，【神殿】很快就會知道了……曇曜隨時可能爆發(fā)，光明城卻一個信徒都沒能帶走，現(xiàn)在的情況是，我們無法轉(zhuǎn)化整座島嶼的信徒了，能帶走一些是一些，總不能空手而回?！?/br>
    賈唯聞言之后，紋絲未動。

    明光鎧下傳來低沉回音：“您的意思是撤退？”

    “是。”

    蘇葉緩緩站起身子，他瘦削單薄的身形被大雨淋濕，一身光明賜福法袍變得服帖，那一輪璀璨光明的太陽重新浮現(xiàn)，只是此刻輝光已不再明亮。

    “沒有足夠的‘信仰’……我的太陽也變得黯淡起來了啊。”

    蘇葉來到內(nèi)城方向，看著主城區(qū)內(nèi)的躁動和sao亂。

    “所以，”他雙手按住石質(zhì)城墻，再次開口問道：“把他們都殺了吧？”

    賈唯怔住了。

    沒想到這位新任的賜福之子，會想出這種解決方法。

    “我沒和你開玩笑。”

    蘇葉輕輕道：“不侍光明者，自當沉淪，毀滅，破碎……這幫愚民在西窟造反，難道不該死嗎？”

    “您是圣子，未來引領(lǐng)光明城前行之人。”

    賈唯低下頭來，他聲音沙啞道：“神座大人曾給出過教誨，不侍光明者，或是愚昧，或是無知，我們應(yīng)當給予足夠的耐心，以及足夠的寬容……如若他們愿意回歸正道，那么我們應(yīng)當饒恕他們曾經(jīng)犯下的罪行。”

    “如若他們不愿呢？”

    “……”

    賈唯思考了很久，一字一句道：“桑洲窟之行，圣子是主導(dǎo)者，賈唯只負責執(zhí)行任務(wù)……圣書失竊，我想去找找看，或許會有所收獲。”

    “行了，知道了?！?/br>
    眉心纏繞陰郁之氣的蘇葉笑了笑，沒有去看這位大騎士，而是繼續(xù)撐肘饒有興趣看著城下造反的那些超凡民眾，漫不經(jīng)心道：“既然你不想在這待了，那便去找圣書吧。”

    賈唯離開高墻。

    這里重新變得冷清寂靜下來。

    蘇葉看著城下的混亂，他伸出一只手掌，無數(shù)光線匯聚到掌心，具現(xiàn)出那枚黯淡的太陽。

    他自嘲一笑，喃喃自語道：“所以……臟活累活兒，還得是我自己來干啊。”

    ……

    ……

    冰海的雨水在桑洲窟上空降落。

    虛假天幕堆疊無數(shù)陰云與山灰，無數(shù)陰翳之中群鳥游曳。

    亞當撐開鐵翼，在灰穹中低空飛行。

    顧慎則是踩著飛劍，與之一同掠行，雖然高度不高，但風很大，隱約可以看見黑色大翼雀的影子。

    或許是因為獸潮剛剛退去的緣故。

    云層中的飛行類超凡獸靈尚未暴動，這些大翼雀也沒有發(fā)動攻擊。

    臨近核心區(qū)，山灰濃度大大增加。

    顧慎在四周埋下了“熾火”，隨時可以監(jiān)察到外部異變，這次來核心區(qū)，他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查清楚當年的“命運之眼”是怎么一回事。

    “還記得當年撿到‘命運之眼’的路線么？”

    “記得……但不是很清楚了。”

    亞當在翼鐵的幫助下，能夠自由飛翔，他嘀咕道：“我當時是從北窟進，繞行向西，然后一路順延山脊收集生物化石……”

    “你帶路?！?/br>
    顧慎平靜道：“我們把當年的路線重走一遍。”

    “……就是這里，我當年是從這里開始的。”

    亞當開始降低高度，顧慎立即跟上。

    兩人落在【曇曜】山脊西側(cè)的山腳之下，亞當看著插入地面深處的一根紅銀鐵桿，驚喜道：“這是我三年前做的標記，現(xiàn)在居然還在?！?/br>
    這根鐵桿，飽受風霜摧殘，不過表面鍍上了一層紅銀材質(zhì)。

    所以三年，也未曾被破壞。

    “【曇曜】核心區(qū)沒有深海信號，所以需要旅行者自己制作‘信號桿’?！眮啴斏袂槟氐溃骸斑@就是我當年留下的沒錯……沿著山脊往上，就能找到‘命運之眼’的遺落之地了?！?/br>
    他卸下翼鐵，深吸一口氣，快步向前，回頭望向顧慎：“走吧，我來帶路?！?/br>
    顧慎沉默點頭。

    兩人就這么向著【曇曜】山上走去，這個地方凄厲而詭異，不斷有鳥鳴響起，同時有陣陣山灰隨風而來，至于冰海飄落的雨，反倒是不見了，尚未臨近山口的位置已經(jīng)很熱了，地面不斷升騰蒸汽，漫天細密雨絲瓢潑，還未觸地便蒸發(fā)成了雨汽。

    亞當熱得渾身是汗。

    顧慎神色如常，因為他有凈土領(lǐng)域籠罩。

    行路無趣，兩人一路過來，氣氛沉悶。

    此刻顧慎開口了：“可以和我說說‘命運之眼’的故事么？”

    亞當微怔一秒，旋即笑道：“命運之眼的故事……您想聽什么？”

    “隨便。”

    顧慎道：“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如果你愿意解釋的話，不妨先告訴我為什么叫它命運之眼?！?/br>
    此刻的亞當，正佩戴著那枚機械義眼。

    裝著“猩紅眼珠”的小罐子，被他隨身帶著……這眼睛平時不用，尤其和顧慎獨處之時，更派不上用場。

    “其實也沒那么復(fù)雜，戴上它，我可以看到很多‘虛影’?！?/br>
    亞當笑道：“一開始我以為這是我的錯覺，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眼睛是一件封印物，戴上之后所看見的虛影也不是幻覺。最開始佩戴的時候，我不以為然，直到那天看見研究所的實驗室冒著火光，結(jié)果第二天實驗室就真的發(fā)生了火災(zāi)?！?/br>
    “繼續(xù)?！?/br>
    “后來我開始研究這枚‘眼睛’?！眮啴斅柤绲溃骸斑@東西的存在，我沒和任何人說……你應(yīng)該也知道，我在圣城研究所擁有最高的權(quán)限。”

    顧慎不語，他便繼續(xù)說了下去。

    “這枚眼睛給了我很多便利，但也有很多麻煩……”

    “我看見的那些‘幻象’往往伴隨著副作用，我會變得無法控制自己，不斷低語，并且將看到的景象對外人進行分享?！?/br>
    “至于名字為什么叫命運之眼……”

    亞當撓頭，反問道：“它的確能看見命運，不是么？”

    顧慎忽然道：“可是如果我沒有把‘神嬰’帶來，你所看到的【曇曜】景象，又該如何解釋呢？”

    亞當愣住了。

    “這是一個好問題……”

    他哭笑不得，“或許命運會發(fā)生改變，我所看到的‘未來’，隨著你的決定，發(fā)生了變化？又或許這也是命運中的一環(huán)？”

    “命運……是不會發(fā)生變化的?！?/br>
    顧慎淡淡道：“不然你這枚眼睛不就毫無作用了么？它的存在，不就是證明了一切都會發(fā)生，而且一切都在預(yù)料之中，既然你在【曇曜】看到了神眷之子站在山口的畫面，那么這副畫面就一定會出現(xiàn)。”

    “……是?！?/br>
    亞當喃喃開口。

    “可是神嬰馬上要被送出桑洲窟了。”

    顧慎繼續(xù)道：“那么你所看到的神眷之子到底是誰呢，是我，亦或者是你么？”

    “我……”

    “要不我再看一眼？”

    亞當有些猶豫，他取出了瓶罐，有些糾結(jié)，嘀咕道：“可是上次用完，真的腦袋很疼，到現(xiàn)在還沒緩過來啊……”

    “要不，這次的‘命運之眼’由我來使用?！?/br>
    顧慎提出了一個建議。

    他微笑說道：“既然你已經(jīng)沒法再承擔‘透支’的代價了，不妨把這眼睛交給我……我替你來‘看’?！?/br>
    亞當神情凝重起來，他抱著瓶罐，向后退了兩步，小心翼翼道：“你如果想要當然沒問題……畢竟我沒拒絕的資格。只是我們先前談好的條件？”

    “朱雀已經(jīng)死了?！?/br>
    顧慎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心臟位置，“你現(xiàn)在很安全，那枚黑銀炸彈不會被引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