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龍認真凝視著顧慎的雙眼，一字一頓反問道：“【鑰匙】先生？”

    顧慎怔住。

    他徹底陷入了沉默。

    【真理】弧光徐徐消散，漂浮在他周身的那一道道鐵鱗虛影，也歸于虛空，漫天鐵質(zhì)鱗片重新掠回顧慎袖口之中，服服帖帖重新列陣排布。

    “你喊我什么？”

    “還需要再重復一遍么？”

    紅龍低頭檢查著自己的衣著，他披著源之塔最華貴的十星紋龍神官袍，不染塵埃，佩刀上還篆刻著紅龍神官的專屬古文。

    他伸手撣了撣神袍衣襟，這是他和顧慎的第一次相見，在刀劍止戈之后的互亮身份，場面比想象中要和平許多，也要尷尬不少。

    從那句“鑰匙”之音落地后，結(jié)界內(nèi)部便變得格外寂靜。

    “我是‘組織’的人?！?/br>
    紅龍輕輕嘆了口氣，問道：“怎么？不像？”

    “……”

    顧慎坦誠道：“不太像?！?/br>
    “不像，才能活?！?/br>
    “我的老師和圖靈先生是舊友，當年圖靈逃離北窟要塞的作戰(zhàn)計劃就是他制定的?！奔t龍語氣平淡，仿佛在說著一件與自己毫無關系的小事：“古文會的徹底崩裂，來自于當年【深?！康腻e誤指令……主系統(tǒng)識別鎖定了絕大多數(shù)的古文會成員，謀劃了一場基本完美的絕殺。只是它那時候還不夠強大，所以名單并不完整，正是因為主系統(tǒng)的‘疏忽’，我才能活下來?！?/br>
    顧慎皺起眉頭，喃喃道：“二十年前……”

    “那時候我九歲，父母都是古文會成員?！?/br>
    紅龍?zhí)袅颂裘?，“我的父親是北洲人，母親是中洲和東洲混血。所以我的身上，有一半北洲血統(tǒng)，四分之一中洲和東洲血統(tǒng)。他們曾為‘紅皇’效力，負責中央城的地底古文研究，那里就是‘地底研究所’的前身。后來【深?！堪l(fā)布指令，紅皇派人把整座研究所的古文成員全都殺死，我僥幸逃過一劫，主系統(tǒng)認定我已經(jīng)死了……天水先生為我重新更換了檔案，我改名換姓來到了源之塔，成為了‘神使’候選人，同時繼承了父親的編號，負責在‘會議室’中進行記錄。”

    “你的編號是……”

    “064?！?/br>
    紅龍溫聲道：“在你尚未出現(xiàn)之前，我是會議室最忠實的記錄者?！?/br>
    褚靈第一時間開口：“064，的確有這么一號人物?！?/br>
    顧慎神情凝重起來，即便沒有褚靈提醒，他也清楚記得這個編號！

    陸南梔和自己說過……在尋找【鑰匙】最艱難的期間，古文會的會議室中，有幾張需要銘記編號的特殊面孔——

    031，如今基本可以確定就是自己的老師周濟人。

    073，北洲牯堡要塞駐守者，林霖。

    其中一個，便是064！

    根據(jù)陸南梔的推測，這是一個中洲學院派的教授，因為編號太老，所以資歷一定很深，顧慎之前懷疑是隱居林茨小城的伊恩大學士，但后來這個猜想被他自己推翻，因為伊恩資歷太深，如果擁有特殊編號，大概會是002，003這種級別。

    如今紅龍主動將編號說出，這幕后的真相便水落石出。

    “怎么，還是不相信么？”

    紅龍看到顧慎依舊沉默，他伸出兩根手指，點在自己額首位置，“我儲存了一部分‘會議內(nèi)容’的影像資料，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進行進一步的自證……”

    “不必了?！?/br>
    顧慎干脆利落搖頭，他神情復雜地望著眼前源之塔的王牌神官。

    “我只是覺得……有點荒誕。”

    “荒誕？”

    紅龍一頓，立即明白了顧慎的意思：“能成為源之塔的‘第一神使’，天水先生給了我很多幫助，停留在四階，也是他出的主意?！?/br>
    一旦破境，成為封號……那么紅龍便不會如現(xiàn)在這般“自由”。

    跨洲處理事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水……天水……”

    顧慎近期，不止一次聽到這位上城捧冠者的名字了。

    七神之中，源之塔的天空神座，最為神秘！

    因為他成就神座之位，已經(jīng)接近百年。

    凡俗之中的長壽者，也就八九十歲。

    這百年來，五片大陸，格局變動，時朝震蕩……七神席位的輪番變動，發(fā)生了不止一次，唯有“天空”，穩(wěn)坐神位，仿佛真的遠離了世間的生老病死。

    坐上神座，并非神靈。

    火種永恒燃燒，可生命會有終點。

    高階超凡，可以比普通人多活幾十年，如顧老爺子這樣的封號強者，只要晚年不參與紛爭，不進行戰(zhàn)斗，就這么安安心心頤養(yǎng)天年，那么活到一百二三十歲，沒有太大問題。

    可一旦參戰(zhàn)，就不一樣了。

    顧騎麟晚年要支撐顧家，他注定活不了這么久。

    每一次動用超凡源質(zhì)，打破物質(zhì)界規(guī)律，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命運天秤是平衡的！

    越強大的超凡者，越是容易被災厄纏繞！

    神座……更不必提。

    可天空的戰(zhàn)斗力，歷盡百年，依舊深不可測，七神之中無人敢與其正面開戰(zhàn)。

    他仿佛不擔心世上一切規(guī)則的侵蝕。

    如果說，神座能做到這些，屬于“神跡”。

    那么作為天空捧冠者的天水先生，現(xiàn)在依舊活著……便是一個無法理解，不合規(guī)矩的“例外”了。

    他比天空神座更年長。

    他至少活了一百三十年！

    具體數(shù)字，無人知曉。

    與天水的年齡相比，無論是顧騎麟，還是周濟人，都只能算是“年輕人”，還是差了兩到三個年齡輩分的那種。

    “恕我冒昧?！?/br>
    顧慎揉了揉眉心，百思不得其解。

    “天水先生是天空神座的捧冠者，他栽培出了無數(shù)神官，親手將上城捧到了五洲之巔，幫助源之塔成為人類第一勢力，他為什么要做這些……”

    紅龍灑然一笑。

    他凝視著顧慎的雙眼，“你就是【鑰匙】。天水先生做這一切的原因，您難道不知道嗎？”

    “……”

    顧慎只得無言。

    “鑰匙……”

    對他而言，【鑰匙】就只是一個身份，在最開始的時候，他認為這是自己要打開【紅門】，鏈接會議室，才會被賦予這么一個稱號。

    后來，相識的每一位古文會成員，都這么稱呼。

    因為他們也不知道【鑰匙】是什么……

    圖靈離開之際，只告訴古文會余燼，找到【鑰匙】，就等于找到希望。

    所有人都在找【鑰匙】。

    所有人都認為【鑰匙】是希望——

    可沒有一個人能告訴顧慎，【鑰匙】究竟是什么。

    “……”

    紅龍?zhí)痤^來，好不容易放晴的桑洲窟，此刻重新又變得陰沉起來，天云散得很快，凝聚更快，濃郁火山灰在虛假天幕之下成塊堆積，此刻刮來的寒風都帶著令人壓抑的冷意。

    冰海南端的源質(zhì)氣息，向著桑洲窟大量密集涌來。

    位于最南端的南窟，自然要最先承受。

    “天水先生做這一切，只為了一件事情?！?/br>
    紅龍幽幽吐出一口濁氣，他保持語氣平靜，從唇中吐出兩個字來。

    “弒神。”

    陰云密布的天頂，有一道猩紅雷霆閃逝。

    顧慎有一剎的失神。

    大雨轉(zhuǎn)瞬便至，獸潮踐踏土地的泥濘在雨幕之中變得污濁，兩人都沒有動用領域避雨，領域自行散發(fā)的源質(zhì)，將雨水蒸發(fā)，說不清是霧氣還是雨絲，彌漫了兩人之間的視野。

    “無論中間的過程是怎樣的……”

    紅龍再次開口。

    身為源之塔頭號神使，他此刻說著大逆不道，當誅九族的瘋狂言論！

    聲音一字一頓，比穹頂雷霆，還要果斷，堅決。

    “先生的最終目的，就是殺掉‘天空神座’！”

    ……

    ……

    轟??！

    一道悶雷，在上城所有人的頭頂響起。

    冰海的季風終于吹到了中洲內(nèi)陸。

    天幕昏暗，萊茵海岸哨塔早早點明了源質(zhì)之燈，準備打開超凡結(jié)界，阻攔海風，但偏偏上城傳來的命令是任由其過，理由是中洲內(nèi)陸晴朗了太久，需要一場大雨進行清洗。

    的確，中洲常年風和日麗，極少有極端惡劣天氣。

    一個原因，是地理位置優(yōu)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