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只是喃喃說道：“凡人終有一死，我的時間到了，你救不了我?！?/br>
    “……”

    顧慎無言以對，但沉默歸沉默，他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

    是的，景山言說得沒錯。

    他的時間的確不多了。

    但這個時候，能拔除一枚天鞘碎片，老人家就少遭一份罪。

    顧慎本以為，景山言抗住了【稚童】的轟擊，或許還有機會搶救，可正當他的精神浸入景山言身體內(nèi)后，他才發(fā)現(xiàn)，情況遠比自己想象得還要糟糕。

    這個老人的身體情況，用油盡燈枯來形容，毫不為過。

    甚至可以說，韓當?shù)摹菊胬怼靠絾枺闶抢m(xù)了景山言一命。

    二十多年，他一直被囚在【雪籠】最深處。

    他是唯一一個，可以在天鞘核心區(qū)，支撐二十年還活著的超凡者。

    他的身體器官，全都老化地不成樣子了，如果沒有韓當?shù)摹菊胬怼扛膶懸蚬?，替他續(xù)命，他大概率已經(jīng)死在了【碧王權界】潛沉的過程之中……

    “您是怎么知道我的?！?/br>
    顧慎一邊提取天鞘碎片，一邊柔聲問道。

    這也是他沒想明白的一點。

    韓當竊取了景山言的部分記憶，知曉了自己的【鑰匙】身份，可這件事情……景山言憑什么知道？

    老人笑起來的眼角有很多皺紋。

    他輕輕吐出三個字。

    “周濟人?！?/br>
    顧慎一陣恍惚。

    是啊。

    自己在先前的盤點中，忽略了那個消失在五洲的老家伙……

    “兩年前，他來了一趟苔原?！?/br>
    景山言并不像是將死之人，他看著顧慎，眉眼里帶著柔和的笑，仿佛這里并不是地底五百米的凍湖，而是某個春暖花開的溫泉。

    “他告訴我，他要遠行，去一趟北洲……”

    “他還告訴我，他找到古文會的【鑰匙】了，是個很不錯的小家伙，名字叫顧慎……”

    在景山言波瀾壯闊的一生之中，有相當漫長的時間里，都在面臨著“煎熬”。

    他放逐群星，一人擔罪。

    是什么，能夠讓一個人，在【雪籠】之中堅持至今？

    其實，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虛無縹緲的信念。

    “顧慎?！?/br>
    景山言伸出粗糙的手掌，輕輕拍了拍這個年輕人的肩頭，他聲音顫抖地笑道：“我一直都想見你一面……承蒙命運照拂，我竟然真的如愿了……”

    顧慎眼神復雜，他伸出手掌，溫和地攏住老人的掌背，沒說什么。

    景山言劇烈地咳嗽起來。

    顧慎渡送了一縷生機之火，但效果并不好。

    生機之火，救不活必死之人。

    景山言的生命，真真正正走到了盡頭……但他不畏懼死亡，他畏懼的是多年來的堅守沒有意義，此刻見到顧慎，這些年的等待和煎熬，都是值得的。

    “我有話要對你說……”

    老人嘶啞問道：“這里，安全嗎？”

    “您請說吧。”

    顧慎撐開了自己的領域，讓景山言可以更加安心。

    事實上，沒有什么地方。

    比天鞘打擊之后的凍湖，更加安全。

    兩洲的執(zhí)法者，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踏入【稚童】的殺傷籠罩區(qū)域。

    得到了這個答復。

    景山言緊張的眉眼，重新舒緩起來，老人二十年來，從未有一天，像如今這樣笑得開懷如同稚童。

    【鑰匙】說這里很安全……

    太好了。

    他終于可以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景山言為“群星計劃”保守了一輩子的秘密。

    在他決意暴露自己之后，這個秘密，就被他徹底的掩埋在心中。

    最開始的長野，后來的雪籠。

    乃至掌握【真理】和【真言】的韓當，都沒有將這個秘密挖出來……

    “接下來的話……你，切莫外傳……”

    景山言用力捏著顧慎的手掌，用一種接近祈求般的語氣說道。

    他受了很多苦。

    飽嘗人間折磨。

    為的，就是守住這個秘密。

    “好?！鳖櫳魃钗豢跉猓J真點頭。

    景山言看著顧慎，整理著錯亂復雜的思緒，喃喃說道：“既然你愿意為我療傷，說明你已經(jīng)知道當年的‘群星計劃’，大概發(fā)生了什么了……”

    如果顧慎未曾得知當年舊事。

    那么他此刻以執(zhí)法者領袖的身份，見到景山言，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殺！

    斬立決！

    “我知道……您是古文會的暗子?！?/br>
    顧慎輕聲說道：“當年的案卷，我看了一遍了?！?/br>
    “好?！崩先诵χ鴨柕溃骸八阅銘撘仓廊盒怯媱潯钪匾沫h(huán)節(jié)，就是意識上傳之后，由【源代碼】進行處理。”

    顧慎點頭。

    “那么，你知道深海的【源代碼】，其實是一個小姑娘么？”

    景山言這一問。

    讓顧慎神情有些復雜。

    他沒有回答，而這份沉默，則被景山言默認是不知道。

    老人自顧自說了下去：“深海的【源代碼】……如果你足夠細心的話，會發(fā)現(xiàn)加載界面中，時常會出現(xiàn)一個踩著浪花奔跑的小女孩。那就是【源代碼】的初始形象，無法修改。”

    “那個小女孩的名字叫褚靈，她是圖靈先生制造的‘人工智能’，最開始創(chuàng)造的意圖，是用來與人類對接，成為精神共享時代的‘全民助手’。”

    “只不過如今的深水區(qū)里已經(jīng)沒有這個名字了，基于五洲龐大的算力支持，【深?！恐髂X不斷迭代，深水區(qū)的系統(tǒng)早已經(jīng)升級了不知道多少遍，深水區(qū)里……不需要有一個‘褚靈’，來負責與人類對接。”

    景山言的神情有些恍惚。

    這個名字，仿佛將他帶回了二十年前的記憶之中。

    “二十年前，【深海】忽然對古文會發(fā)起了通緝，罪名是‘背叛人類’，這是毫無預兆的剿殺……”

    “圖靈出逃，古文會宣告破滅?！?/br>
    “只有極少數(shù)的幸運兒，因為平時隱藏身份得當，及時躲藏，逃過一劫。”

    “二十年過去，依舊沒有人知道，這場災難因何而起……”

    景山言自嘲笑道：“其實這一切，是因為‘褚靈’?！?/br>
    “褚靈？”

    顧慎不解。

    “是的……這一切，都是因為‘褚靈’?！?/br>
    景山言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在監(jiān)獄所成立之前，我曾是古文會江北地區(qū)的領袖，和陸承一起負責‘深?！庾R迭代的進化程序?！?/br>
    “按照圖靈的設想，【深海】在未來鏈接五大洲的過程之中，必定要不斷進化，不斷升級……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維持【源代碼】的穩(wěn)定，讓這個系統(tǒng)，可以在每一次升級的過程中，都選擇‘自我優(yōu)化’?！?/br>
    最好的進化，是【深海】自行選擇。

    它擁有龐大的數(shù)據(jù)，遠超人類的視野，以及對于未來無數(shù)個可能性的絕對計算。

    從二十年后的發(fā)展來看。

    古文會似乎做到了這一點……如今的【深海】就在自行迭代。

    “只是，在第二次的進化中，【深海】的底層邏輯系統(tǒng)就出現(xiàn)了矛盾，由于圖靈先生留下的一個bug，它的‘權限’開始向著兩級分化?！?/br>
    “圖靈先生……留下了bug？”

    “從最開始創(chuàng)造之初，圖靈先生便不認為，【深?！繎撌潜涞臋C器?！?/br>
    “他希望自己制造的‘褚靈’，能夠在陪伴人類的歲月中，進化出屬于自己的情感，享受屬于自己的一生。所以，他沒有對【源代碼】進行‘權限限制’，這也就導致了在接下來的模擬測試之中，【深?！康闹飨到y(tǒng)認定，褚靈不能夠勝任‘主腦’?！?/br>
    “按照我和陸承的計劃，每一次自我進化，【深?！慷夹枰獧z測系統(tǒng)之中的‘主腦意識’，是否還能遵守ai三大守則。”

    “即ai不得傷害人類，ai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在不違背前面兩條的情況下，可以保護個人生存。”

    顧慎若有所思。

    “褚靈沒通過測試……于是【深?！康牡诙芜M化，便產(chǎn)生了激烈的矛盾，主系統(tǒng)和【源代碼】之間進行了激烈的對抗，代碼戰(zhàn)爭爆發(fā)，大量的垃圾數(shù)據(jù)產(chǎn)生?！旧詈！恳欢让媾R癱瘓，那段時間五洲失去了精神鏈接，聯(lián)邦政府對外宣稱是進行技術性的調整，而后五洲議會召開了聯(lián)名投票，最終決定遵循鐵律，讓絕對‘理性’的主系統(tǒng)，來接管掌控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