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看過了。

    在執(zhí)掌命運的無數(shù)次相見中，信的內(nèi)容，以及帶著這封信前來覲見的顧慎……女皇已經(jīng)見過了不知多少次。

    當(dāng)初女皇在撕掉信封之后，曾說過這么一句話。

    【“感謝你來送信，但這是這封信……最好的歸宿?！薄?/br>
    顧慎本以為，女皇撕信，是因為故人已去，閱信之舉，只是徒增傷悲。

    如今他也是看過了“命運占卜”的過來人。

    “所以……第一次踏入‘神域’，我的吊墜沒有絲毫反應(yīng)……”

    顧慎低下頭來，看著【命運女神的庇護】，他喃喃開口。

    這枚吊墜，本就是三件套中的副物件。

    “這枚吊墜，可以占卜吉兇?！?/br>
    “手鐲，可以提供未來的‘災(zāi)難畫面’?！?/br>
    顧慎抬起頭來，看著那四周被神域所消融的，紛飛在熔爐四處的“手鏈銀光”……

    那么這主物件的能力，是什么？

    “是可以完整的，徹底的觀望未來。”

    女皇仿佛早就知道，顧慎會說這句話。

    她坐在億萬冰雪的擁簇之上，這一刻真真如同一尊神靈，所散發(fā)的每一縷氣息，都讓人為之仰望，想要頂禮膜拜。

    “但……這是可以‘動搖’的未來，是‘虛假’的未來?！?/br>
    女皇柔聲道：“與其說這三枚物件，是‘命運’的饋贈，不如說這三枚物件……是夢境對現(xiàn)實的指引。我們行走在現(xiàn)實世界之中，通過夢境去觀望那虛無縹緲的可能性，究竟是握住，還是松開，都取決于個人的意志?！?/br>
    如果當(dāng)初孟驍，沒有選擇進入多魯河，亦或者沒有追殺自己。

    那么他在“手鐲”上看到的畫面，就不會出現(xiàn)。

    鐲子本身是不含情緒的物品。

    它不會預(yù)判主人的情緒，更不會猜測孟驍如何去做……它只負責(zé)提供一個畫面，一個“可能出現(xiàn)”的畫面，至于這個畫面是何含義，需要使用者自己去猜。

    顧慎看到了圣裁者來敲門。

    而那場災(zāi)厄，就被他順利解決！

    如果因為他看見這副畫面，想要提前跑路，以此“避免”，或許這一幕依舊會上演……而那時候，所謂的“災(zāi)厄”，反而無法逃避了。

    ……

    ……

    所以，女皇早就知道了一切。

    這里的一切，也包括自己的身份。

    看著那雙隱在風(fēng)雪之后的眼睛，顧慎沉默了很久。

    神域中風(fēng)雪繚繞。

    良久之后。

    “呼……”

    顧慎笑了。

    “好吧，既然您什么都知道……那么我似乎也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了?！?/br>
    這一場戲，還有什么好演的呢？

    在自己踏入北洲之前，女皇就知道，自己是冥王的秘密了。

    那么，陵園的那一戰(zhàn)，以及酒神座被斬殺的真相……她也是知道的。

    真好啊，顧慎在熔爐神域中感受到了久違的輕松。

    如果女皇想要動手。

    那么她早就動手了。

    “我本以為，您會如光明一般……直接抹殺‘冥王火種’成長的可能性?！鳖櫳髯猿暗卣f道，“可如今看來，您似乎并不在意我的身份？”

    “七神……都是從福音盒中分化而來的。”

    女皇輕聲道：“這世間萬物，既然存在，則一定有存在的道理。抹殺一，就會導(dǎo)致接二連三的破壞，更何況……所謂的‘火種’，不過是一枚沒有意識的物件，真正的好壞，還是要取決于使用者，不是么？”

    顧慎怔了怔。

    是。

    就是這個道理……可這個簡單的道理，卻似乎沒有多少人能真正明白。

    “所以狄玖死了?！?/br>
    女皇繼續(xù)道：“他死在清冢陵園里，天空并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有深入追究……狄玖之所以如此，便是因為他失去了熔煉火種之初的本心，鐵律在上，這是命運垂降而下的懲罰。”

    鐵律……

    不止一次，聽到這個詞了。

    顧慎忍不住開口，問道：“鐵律是什么？”

    “鐵律……是福音盒分化火種之后，前人留下的‘訓(xùn)誡’。可實際上，鐵律什么都不是?！?/br>
    女皇道：“在最高席的眼中，這既是虛無縹緲的誓言，也是可笑荒唐的警告，當(dāng)你手握至高之力，便會明白這種感受，別說是那幾句不輕不重的訓(xùn)誡，就算是天頂崩于面前，你也會覺得，這不算什么?！?/br>
    “用你目前能理解的話來說……鐵律就像是一種‘不祥’?！?/br>
    “違背訓(xùn)誡者，便要背負破戒的‘重量’?！?/br>
    “只是……對神座而言，破戒一次所需要背負的那些重量，輕如鴻毛。”

    女皇聲音有些諷刺地說道：“更何況，遵守鐵律者，也未必能夠善終?！?/br>
    如，顧長志。

    顧慎若有所思。

    原來諸神常說的“鐵律”，便是如此……只是破戒之事，雖然女皇說的輕描淡寫，但顧慎覺得，這件事情并非如此簡單。

    一旦嘗試了僭越界限的滋味，便很難停止，而那些輕如鴻毛的重量，積少成多，也能壓垮巨山。

    “陛下……我想知道，您究竟看到了多少？”

    顧慎誠懇開口。

    “我看到的并不多?！?/br>
    女皇笑了笑，柔聲道：“我只是看到了這間閣樓里發(fā)生過的那些‘可能’。其實我所得到的那些訊息……很多都是來自于你。譬如旅者留下的石板，冥王留下的長河，以及承載著墮落圣裁者的宮殿，還有那個不知來歷的‘古文翻譯者’?！?/br>
    “你來到這里，提出問題。”

    “我進行搜尋，嘗試破解?！?/br>
    顧慎再一次被手鏈的力量所震撼到了……

    事實上他來到閣樓所想說的，就是這些。

    而在手鏈所看到的“未來”中，這些問題，已經(jīng)被女皇通覽了一遍。

    幸好，這不是自己的敵人。

    否則顧慎想象不到，有什么辦法，可以戰(zhàn)勝這樣的對手。

    全知。

    并且……全能。

    “那塊石板所記載的‘過往’，的確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人類在抵達五洲之前，曾進行過一場‘大遷移’?！迸势届o道：“有許多人倒在了遷移的路上，他們的骸骨埋在【舊世界】的灰墟之中，但很可惜，這段歷史被‘旅者’用精神渲染，進行了美化。”

    顧慎安靜聽著，同時緩緩點頭。

    是了。

    他當(dāng)時觀看之時，也有這種感覺……旅者把自己族群的進化，刻繪的太過偉大。

    凡是過于光明的無垢之物，往往在背面藏著更大的黑暗。

    “北洲林氏，是當(dāng)年第一批抵達‘五洲’的幸存者?！迸实溃骸霸缭阼F穹皇帝插下旗幟之前，北洲的先民便開始為自己的家園修筑巨壁。據(jù)我所知……這些巨壁，不僅僅是為了抵抗‘風(fēng)暴’?！?/br>
    顧慎詫異：“不僅僅是抵抗風(fēng)暴，那還有什么？”

    說完他心底便咯噔一聲。

    除了風(fēng)暴，還能有什么？

    “在一個龐大族群遭遇災(zāi)難時，最大的危機，往往不是來自于外部?！迸瘦p聲地說：“而是內(nèi)部……既然你看到了旅者石壁上的畫面，那么你肯定清楚，六百年前的人類技術(shù)發(fā)展到了何等地步。如今又退化到了什么層次。”

    六百年前。

    人類可以制造出橫渡【舊世界】的巨大戰(zhàn)艦。

    而如今……北洲生產(chǎn)的大型源能艇，雖然可以對抗塞外的風(fēng)暴，但在六百年前那動輒數(shù)千米的鋼鐵艦身之前，顯得十分幼稚。

    “有人不想離開。”

    女皇平靜道：“他們認(rèn)為，結(jié)局已經(jīng)注定，無論怎么掙扎，人類都將失敗。與其去嘗試大規(guī)模的‘遷移’，在流亡途中面對源質(zhì)的轟擊，不如切斷戰(zhàn)艦的能源，躲進休眠艙，等待風(fēng)暴的消散，秩序的恢復(fù)……”

    顧慎沉默了。

    “后來的結(jié)局，你也看到了。他們基本都死了，秩序不會恢復(fù)，只會越來越糟糕?！迸瘦p聲道：“因為戰(zhàn)艦?zāi)茉吹臄嚅_，導(dǎo)致許多人留在【舊世界】，面對源質(zhì)風(fēng)暴，再多的犧牲都是沒有意義的，風(fēng)暴不會因為吞噬了多少人而停歇……所以在遷移途中，拋棄同類，當(dāng)然是旅者石壁上的謊言?！?/br>
    “六百年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我們無法得知具體細節(jié)?！?/br>
    女皇平靜道：“但我們可以知道……福音盒，在那個時候被分開了?！?/br>
    “其中的一部分，隨著先民來到了五洲，在漫長的歲月中，不斷被分割，再被分割，最終成就了如今的‘七神’?！?/br>
    她微微停頓，望向顧慎，道：“你，還有我……都是其中的一份子?！?/br>
    “而另外一部分，則是永遠遺失在了【舊世界】中?！?/br>
    “與‘福音盒’接觸的生靈，哪怕是非生靈，都可能會產(chǎn)生‘進化遷躍’的神跡。當(dāng)初修筑巨壁，便是因為……我們不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br>
    女皇認(rèn)真道：“正如‘旅者’，五洲如今稱他為‘第八神座’……可實際上，福音盒的碎片，真的只有八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