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褚靈所走的，乃是一條直線。

    一條筆直的，通向內(nèi)陵入口處的直線。

    她的每一步，都很緩慢，也很堅定。

    而她……也確實什么都看不見。

    只能看到無邊的黑暗。

    許久之后，她停下了腳步，山陵的霧氣也緩緩散開……眼前出現(xiàn)了一座緊緊閉合的山門，而在山門之前，則是躺著一具衣衫襤褸，血跡斑駁的枯瘦身影。

    褚靈的神情有些不忍。

    她蹲下身子，握住了對方只剩枯骨的那雙手。

    然后她看到，在那張花貓面具之下，還有一雙溫柔有力的眼眸。

    在【深?！康氖澜缰校胍┻^層層霧，抵達內(nèi)陵，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只要嘗試足夠多的機會，就一定能夠找到那個“一”。

    只是，她很清楚。

    自己能夠抵達此地，并不是因為自己是那個經(jīng)過推演之后成功抵達終點的“一”。

    而是因為，有千野大師的指引。

    占卜術(shù)的金線，早已在那一端蔓延，等待著自己。

    或許……

    千野大師，早就預(yù)見到了這一幕。

    這是“命運注定”的相遇。

    血跡干枯的面具之下，響起了守陵人很輕的感慨聲音。

    “你就是……我的弟子？”

    她虛弱地像是一把絮草，風(fēng)一吹就會散架，無數(shù)占卜金線，纏繞著身軀，緩慢地散開，蔓延，纏繞最后的清冢山陵，盡可能延緩著“大寒”的外溢。

    因為太冷的緣故，守陵人的大半個身軀，都覆上了堅硬的冰渣，碎屑。

    但她還是笑了。

    “你長得……真好看啊?！?/br>
    這不像是一個將死之人應(yīng)該說出來的話。

    人在一生將盡之時，往往會敘說遺憾，回憶美好。

    但守陵人沒有去看過去，她只是用力地凝視著眼前的褚靈，凝視著此刻，現(xiàn)在。

    她笑著說道：“在臨死之前，能夠見到你這樣的弟子，真是一件很好很幸運的事情?！?/br>
    她望向褚靈的時候，動用了占卜術(shù)。

    其實在一年前，答應(yīng)顧慎收下第二位名義弟子之時，千野就動用了占卜術(shù)……只不過她什么都沒有看到，一年之后的光陰就像是被烏云籠罩一般，看不到絲毫的光亮。

    但這一刻，不一樣了。

    她望向褚靈，看到了翻涌的金光。

    這，就是希望。

    超凡源質(zhì)從褚靈的指尖輸出，她絲毫沒有吝嗇顧慎贈予自己的這份力量，認真地將其注入千野大師的體內(nèi)……可惜的是，這具殘破的身軀，早就在與命運的一次次搏斗中，變得殘缺，變得破爛，變得無法修補，這是神胎也無法彌補的“傷勢”。

    就算沒有今日這場陵園之變。

    千野大師的壽命，也不會剩下太久。

    她將自己的血rou，割下來，放在天秤之上，作為飼品，來換取未來的遠視……而最終的結(jié)果，必然是燃盡自己。

    她的一生，注定是一場短暫的芳華。

    如今，已到了“凋零”的時刻。

    “不用去試著救我?！?/br>
    千野大師搖了搖頭，“你應(yīng)該去救他們……”

    她望向內(nèi)陵之外的遠方，遠方是大寒覆蓋的雪原，遠方布滿了冰霜，遠方是那些無名的跋涉者，陵園的祭祀者，遠方……是長野的眾生。

    褚靈輕吸一口氣。

    這些源質(zhì)，注入到千野大師的身軀之中，根本沒有絲毫作用。

    她不是神軀。

    無法承載這樣的力量。

    就算可以承載，也沒有用……因為此刻這具身軀，已成了一面千瘡百孔的漏網(wǎng)，注入多少，泄出多少，千野的壽命，精力，靈魂，只剩下一點一點溢散的命運。

    黯淡的金光，在褚靈的面前凝聚。

    千野大師的精神力并不多了。

    她笑了笑：“這些……就是清冢陵園剩下的陣紋……在這方面，我見過最天才的人，就是顧慎，他心境極靜之時，可以在一天時間，參悟修行二十座?！?/br>
    就在剛剛……顧慎的速度，比她說得還要更快！

    這幾乎是讓世人望塵莫及的陣紋天賦。

    只是，守陵人隱約有所預(yù)感。

    眼前的女子，在參悟陣紋這樣的事情上，會比顧慎更加“天才”。

    這些黯淡的金光，陣紋懸浮在褚靈面前。

    沒有參悟的陣紋，還剩下一百座。

    褚靈沒有和正常人一樣……點開其中一座陣圖，直接進行參悟。

    她只是坐在山陵之前，默默端詳著這些懸浮面前的陣紋圖解，只是默默看著，似乎比起參悟陣紋……還有更多的，需要思考的事情。

    她花費了十秒鐘的時間。

    這十秒鐘，她的目光從眼前的陣紋中一一掠過。

    然后，她出手了。

    就像是正常人讀書一樣，她打開了其中一座陣紋圖解，擺放在了自己的面前……這算是“開卷”，只是接下來她沒有翻頁，而是選擇伸手取下了第二卷 。

    再一次的……開卷。

    緊接著，第三卷 。

    這個動作，越來越快，如行云流水一般……直到二十座陣紋圖解，密密麻麻將她面前的虛空填滿，她才停下，靠坐在山陵閉合巨門前的守陵人，看到這一幕，花貓面具下的神情不由變得惘然。

    她沒有料到，這會是褚靈參悟陣紋的方式……

    難道說……

    這是要把二十座陣紋，放到一起參悟？

    凜冽的寒風(fēng)從山陵之前刮過，吹動紅色的古代祭祀服，然而跪坐在陵石前的女子神情平靜，如神祠山頂?shù)哪瞧?，不起絲毫波瀾。

    她就這么平平無奇地開始了“閱讀”。

    二十片金燦的陣紋圖解，幾乎不分先后的開始了拆解，龐大的算力在這一刻與“人腦”的思維鏈接在一起，誕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人類借助【深?！浚肋h會產(chǎn)生延遲……這些許的延遲，在人類自身看來，并不算什么。

    然而【深?！拷柚旧詈！?，則不會有延遲。

    這，就是零和一的差別。

    像是扣動了扳機，點燃了撞針……本該蜷縮在車廂里的那個【源代碼】少女，此刻來到了人世間，她的精神海瘋狂燃燒。

    這二十頁金燦的陣紋圖解，開始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推進著。

    守陵人怔怔看著這一幕。

    她能夠感受到……這二十座陣紋的精神畫卷，正在“同時”拆解，這是一種怎樣的“神跡”？

    有一個人，同時看二十本書。

    她不僅僅同時閱讀，而且同時翻動下一頁……更準確的說，是每一頁。

    只不過，大量的超凡源質(zhì)，在“思考”的過程之中被燃燒，蒸發(fā)。

    能量的消耗永遠是等價的。

    褚靈像是一座巨大的熔爐，她現(xiàn)世降神的每一秒，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這，很公平。

    守陵人沉默地看著眼前紅色祭祀服在大風(fēng)中翻飛的神明少女，在短短數(shù)十個呼吸的時間里，完成了二十座陣紋的拆解。

    她在此刻明白，為何一年之前，自己用占卜術(shù)，無法看清這個存在的“面容”。

    褚靈的身上，雖然沒有火種。

    但從這樣的事情，已經(jīng)足以判斷。

    她……就是另類的一種“神”。

    一百座陣紋，天資庸俗的超凡者，需要花上一年，每日每夜勤懇參悟，才能堪堪掌握。

    而在褚靈面前，就是“五組”。

    每一組，都是同樣的動作……

    甚至花費的時間，都沒有太大的差別。

    大風(fēng)停下，紅色祭祀服也隨之落定，褚靈悠悠地吐出了一口長氣，她現(xiàn)在不再是【源代碼】，不是機器，進行這么大密度的思考……當然也會感覺到疲倦。

    這個非常細微的動作，反倒讓千野大師感受到了一些心安。

    眼前的少女，終究也留存了“人性”。

    如果褚靈連那小小的“一口氣”，都不需要喘……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只不過，很快她就重新恢復(fù)過來。

    “老師?！?/br>
    參悟了陵園內(nèi)剩余的一百座陣紋之后，褚靈回首望向遠方，誠懇說道：“我不僅想救他們，也想要救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