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多不好意思……”

    “來都來了，”顧慎笑了笑，沒有拒絕：“南洲之事，恐怕需要你多費神了?！?/br>
    自己不了解南洲。

    但他了解崔忠誠，別的不說，這位花幟二把手，在“辦事”方面相當(dāng)可靠。

    這件事情，多一個幫手，就會省下很多力氣。

    熟人見面，卻沒有多少寒暄。

    兩個人安靜坐在飛機之上，等待著起飛，以及最后的降落。

    顧慎看著機窗的穹光落在崔忠誠臉上，這才意識到……兩人已經(jīng)一年沒有見面了。

    上次還是在447號國道，神祠山地界的入口之處，順利地完成交易。

    一年過去，歲月仿佛在這個男人的臉上停止了生長，他的身上有一股難以言明的優(yōu)雅氣質(zhì)，古老但并不腐朽，搖曳卻又不張揚。

    數(shù)小時過去。

    崔忠誠看完了書，他取出了那本寫滿了文字的筆記簿，輕聲開口，打破了平靜。

    “南洲是五洲當(dāng)中最為混亂之地……【深海】每年都要花費大量的算力，來對南洲進(jìn)行‘平衡化’的信息處理?！?/br>
    “平衡化？”閉目養(yǎng)神的顧慎緩緩睜眼。

    “人們活在【深海】的鏈接中，所看見的，所聽見的……都是處理之后的信息。想要讓一個人知道這個世界有多糟糕，只需要替換他的查詢結(jié)果，更改他的搜索頁面，對他不斷投放負(fù)面消息，想讓一個人認(rèn)為這個世界無比美好……反過來即可?！贝拗艺\淡然說道：“這就是‘平衡化’，【深?！空Q生之初就在做這樣的事情，把世人對世界的印象進(jìn)行宏觀上的改變，最終維持到一個平衡點?！?/br>
    顧慎瞇起雙眼。

    說得很好聽……宏觀上的改變？

    這實際上，就是玩弄人心。

    他忽然意識到……有了【深?！浚瑢ζ胀ㄈ硕?，并不是真正的拓寬了認(rèn)知，正相反，他們再也無法看到“真實”的世界。

    所看到的一切，都籠上了虛無的幕布。

    而且永遠(yuǎn)也無法撕碎。

    如果沒有足夠的權(quán)限，你永遠(yuǎn)只能活在“虛假”之中，最多只能提出微弱的無法改變世界的質(zhì)疑聲，然后在別人的質(zhì)疑聲中，一點一點開始質(zhì)疑自己。

    “因為南洲這個地方……實在是太糟糕了，各種惡劣的超凡事件層出不窮，缺乏有限的管制。”崔忠誠低聲說道：“以至于【深?！啃枰ㄙM越來越大的算力，來進(jìn)行平衡化，中央聯(lián)邦已經(jīng)決定采取更進(jìn)一步的措施。”

    “比如？”

    “比如……把覺醒方案的率先試驗地，更改為南洲，而不是東洲?！贝拗艺\平靜說道：“只不過這樣或許會出現(xiàn)不可控的情況……因為南洲本土的教徒眾多，他們比起聯(lián)邦政府，更相信自己信奉的‘神’。”

    顧慎皺眉道：“風(fēng)暴神座？”

    崔忠誠搖了搖頭。

    “是虛無縹緲的‘神’，而不是真正的‘神’?！彼χ鴨柕溃骸皩τ谄胀癖姸裕绻麄兊氖澜缰姓娴某霈F(xiàn)了神，那么他們還會信奉追隨么？”

    顧慎沉默下來。

    崔忠誠取出了那張照片，緩緩說道：“事實上……南洲雖然混亂，但外洲人想要進(jìn)入錫銀城也不是簡單之事，這是一座純粹為教徒開放的貿(mào)易城市，如果不是教徒，沒有一個撐得住的身份，很快就會被發(fā)現(xiàn)?！?/br>
    是了。

    回想一下，在照片里看到的錫銀城景象，大街小巷都是披著各色麻袍的教士。

    “不過……身份的事情，不用擔(dān)心，來之前我已經(jīng)搞定了。”

    崔忠誠平靜說道：“落地南洲之后，你的備用名叫‘阿米爾’，護(hù)照，身份證明，都在座椅背后，還有一套‘新月教會’的教士袍，以及一本教義綱領(lǐng)，記得提前看一眼，以免露餡?！?/br>
    “等一等……我們要用這樣的方式進(jìn)入錫銀城？”

    顧慎怔了怔。

    “不……不是我們?！?/br>
    崔忠誠皺起眉頭，義正言辭地糾正道：“只有你。你一個人進(jìn)入錫銀城。”

    “那么你呢？”

    “不要誤會，我只是順路而已……這次落地南洲，是因為要和當(dāng)?shù)氐囊晃粚④娗≌労献??！贝拗艺\輕描淡寫地攤開本子，說道：“我會全程協(xié)助你，但是是在錫銀城外?！?/br>
    “……”

    顧慎翻出了那一套大白袍，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飛機轟鳴著降落。

    崔忠誠合上本子，伸出一只手，直視著顧慎的雙眼，認(rèn)真說道：“祝你豐收?！?/br>
    ……

    ……

    錫銀城與長野的氣候截然相反。

    這里地處熱帶，極度炎熱，路人所披的那件大白袍其實是遮暑所用……不過極端的氣候?qū)Τ舱邿o法產(chǎn)生影響，只需要運轉(zhuǎn)春之呼吸，就會感到渾身一陣清涼。

    顧慎用“阿米爾”的身份順利進(jìn)入錫銀城，崔忠誠為他提前準(zhǔn)備了一座“豪華酒店”，從褚靈的俯拍圖來看，這座南洲老城里的環(huán)境十分惡劣，應(yīng)當(dāng)是類似貧民窟這樣的存在。

    顧慎一路上拒絕了許多稚童想要拎包的請求，他孤身一人，在錫銀城逛了一圈，路過街巷，看到了許多衣不蔽體的乞討者，這些人就擠在橋洞底下，鋪著一張涼席。

    或許，這就是他們的家。

    這樣的地方，也有“酒店”么？

    可沒有想到，僅僅就隔著一條河，跨越過去，錫銀的城區(qū)中心，卻是十分繁華，高樓拔地而起，行走的路人佩戴金銀首飾。

    這里真的有酒店，而且十分豪華。

    入夜之后，顧慎站在頂層俯瞰著窗外的景象……錫銀河的這一邊是錦繡繁華，燈火闌珊，河的另外一邊是黯淡泥濘，窮苦掙扎。

    他想起了崔忠誠所說的“平衡化”……在今天之前，身處東洲的自己，都不知道南洲竟然是這個模樣，錫銀城的真實生活可能已經(jīng)被上傳到【深海】網(wǎng)絡(luò)中一萬次，但真正有效傳遞出去的，連一次也未必有。

    而最恐怖的就是——

    信息的兩端，一端以為自己真的傳出去了，另外一端則是以為自己真的接收到了。

    人人都在自己的“理想鄉(xiāng)”中生活。

    艾倫圖靈先生締造【深?！康谋疽?，是創(chuàng)造出一個完美的“烏托邦”，而【深?！空谟昧硗庖环N方式來抵達(dá)終點……

    若烏托邦不存在。

    也無法制造。

    那么只需要改變?nèi)藗儗ζ涞恼J(rèn)知……也可以完成目的。

    “抱歉……其實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平衡化’這么一回事?！?/br>
    腦海中傳來了褚靈的聲音。

    她的聲音里有歉意。

    “為什么要對我道歉？”顧慎笑了笑。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著陌生的錫銀城，知道這一幕景象，此刻也傳入了褚靈的眼中。

    他們兩個人，共用著“一雙眼”。

    “【深?！康倪\行邏輯非常復(fù)雜，【源代碼】只是其中一環(huán)……這也就是我只能動用一部分權(quán)限的原因。”褚靈輕聲說道：“關(guān)于信息的處理，傳遞，以及呈現(xiàn)，在最開始的時候，沒有那么復(fù)雜……可能是隨著升級，以及進(jìn)化，才出現(xiàn)了所謂的‘平衡化’?！?/br>
    平衡化的意義，是為了保護(hù)世界的信息對等。

    而保護(hù)的手段，本質(zhì)上就是欺騙。

    就像是……沒有人會想到，【深?！空嬲嬖诘囊饬x，是對超凡者進(jìn)行精神鏈接，來搭建一個純粹的精神世界【深水區(qū)】。

    “這個選擇，或許會對人類世界造成很不好的影響……”褚靈緩緩說道。

    “都一樣的。”顧慎打斷了她。

    他平靜說道：“超凡者所做的事情……一樣也是欺騙。或許從來就沒有‘真’或者‘假’，我們看到的，我們相信的，以及真實的……是三件事情?！?/br>
    褚靈怔住了。

    “相信即存在，存在即相信……又或是，根本就不存在。”

    顧慎重新合上了窗簾。

    他不再去看外面的世界，輕聲說道：“至少……平衡化為世人提供了一個可能。”

    ……

    ……

    要在錫銀城尋找一樣不含超凡力量的普通古董，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南洲一共有七大屬地，二十二個邦，一個中央轄區(qū)，而錫銀是位列前三的“貿(mào)易城市”，每日在這里流通的貨物有數(shù)十萬件。

    古董……數(shù)量或許沒有那么多，但也是數(shù)不勝數(shù)。

    顧慎知道，自己要找的物件不一定出現(xiàn)在繁華的中央?yún)^(qū)，也極有可能出現(xiàn)在錫銀河另外一端滿是泥濘的貧民窟，最重要的是，根據(jù)上一次雪原的經(jīng)驗。

    根據(jù)指引第一時間趕到錫銀城，這個時候基本可以確保【物件】還在城內(nèi)。

    可再過一段時間……可就說不準(zhǔn)了。

    【怒之燈】是存在被人帶走的可能性的。

    顧慎必須要趕緊行動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尋找一個“古物”，免不了動用【鈔能力】，這是最快捷也最好用的辦法，沒有之一……顧慎支付了一筆數(shù)量不大的預(yù)付款，找了二十個貧民窟的孩子和青年，讓他們仔細(xì)尋找類似燈盞的相關(guān)信息，并且答應(yīng)了后續(xù)的報酬。

    對這些貧民窟的居民而言，顧慎的“預(yù)付款”已經(jīng)相當(dāng)豐沃。

    很顯然，這是一位出手闊綽的老板！

    只不過顧慎支付后續(xù)報酬的條件非?？量蹋笙⒉荒芡鈧?，尋找古董燈具的事情只能由他們自己完成，因為他最后只會將報酬支付給一個人……如此一來，也就杜絕了消息大規(guī)模傳遞的可能性。

    這二十個人都以為自己是幸運兒，拿到了預(yù)付款后，拼了命搜尋燈盞的消息。

    做完這一切，顧慎來到了錫銀城中央?yún)^(qū)的一座拍賣行中……根據(jù)崔忠誠提供的情報，這所圣象拍賣行乃是錫銀城中最大最權(quán)威的拍賣場所，也是錫銀城許多富豪一擲千金的鐘愛之地。

    尋找“燈盞”的第二個線索，就與這拍賣行有關(guā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