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十分狼狽地攥攏石質欄桿。

    一枚枚荊棘尖刺從“寧河”河底突出，鋪天蓋地蜂擁而出，掀動的龐大風壓令人頭皮發(fā)麻，而最終這些尖刺擠滿了整場夢境。

    顧慎深吸一口氣，向下望去。

    明明只是一座小橋。

    此刻卻給他一種身下便是萬丈懸崖的窒息感……他倒情愿身下是萬丈懸崖，也好過墜入萬捧荊棘之中，被穿刺身骨。

    “你的精神力強度，還真的只是區(qū)區(qū)深海第四層……”

    白露極近距離地端詳顧慎，她看著少年俊氣的面容，有些好笑地困惑問道：“差距這么大，沈離到底是怎么輸?shù)模克秋埻皢?？?/br>
    在這一點上，她實在想不明白。

    顧慎沒有回答，他感覺自己的掌心已經(jīng)無法攥攏欄桿，石質欄桿開始滲出一層層水，對這場幻夢擁有絕對掌控權的白露，很有可能是第三階段的超凡者。

    “重新認識一下……”

    白露伸出了一只手，輕聲道：“白家，白露?！?/br>
    在最開始的時候。

    顧慎沒有去握這只手……而如今，這場“荊棘之夢”中，如果不握手，就會墜入荊棘密林。

    白露好整以暇地等待。

    而等了很久之后，她等到了一句熟悉的回復。

    “……瘋女人?！?/br>
    這是在道館見面時，顧慎所說的話。

    他此刻靜靜地看著橋上的女人。

    看著女人的神情由微笑，變得憤怒，最后變成錯愕。

    他松開了手。

    白露在這一刻想要解開夢境。

    但顧慎墜落的速度太快——

    比墜落速度更快的，是他眉心掠出的那一縷熾火。

    與其說他墜落無邊荊棘，不如說他以身為火，引爆了整場夢境！

    “轟——”

    白露瞳孔收縮，她看著無數(shù)水波接連炸開，一縷熾烈的火苗之中，顧慎猶如飛鳥，張開雙臂，墜落之際，濺出通天的炎柱。

    而讓她不敢置信的是。

    在最后盛開的火焰中，她似乎看到了這場幻夢中的第三個人。

    那是一個空靈圣潔如神靈的少女，在無邊火海和荊棘盛放的寧河河底站立，仿佛早就在此等待，只等火焰綻開。

    ……

    ……

    第三十六章 顧慎，我喜歡你

    “這場夢中，還有第三個人……”

    白露覺得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這是自己的夢境，她擁有著最高的權限，這場夢境中的一切，都是受她掌控，驅使。

    若真的有第三個人……自己怎么可能一點也沒有覺察？

    只是那道少女身影，太過驚艷。

    哪怕只有一瞬的出現(xiàn)，也讓人難以忘記……獨自一人，嶺立于無邊火海與荊棘之上，渾身散發(fā)出不近塵埃的輝光，猶如孤高圣潔的神靈。

    而在無數(shù)火海覆合之際，少女消失之前，似乎做出了一個張開懷抱的迎接動作。

    這是在……迎接顧慎？

    下一刻！

    “轟”的一聲。

    宛如雷鳴般的巨響，在白露腦海里響起。

    她回到現(xiàn)實。

    古橋上有幾位路人走過，寧河的冰面從未裂開過，整個世界寂靜，空曠。

    而顧慎……早已不知蹤影。

    ……

    ……

    “真是一個討厭的家伙啊?！?/br>
    顧慎咕囔道：“你覺得呢？”

    他靠在一座陰暗小巷的石壁上，心中感慨，這一副場景似曾相識，前不久似乎就見過……是在大都逃跑的時候？

    顧慎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時常這么跑路，長野的老巷子與大都老城區(qū)一樣古舊，怪不得如此眼熟。

    “我并不討厭她，因為她不算壞人?！?/br>
    褚靈平靜道：“自始至終，白露都沒有釋放殺意……她應該只是想戲弄你?！?/br>
    在那場夢境中，墜落意味著什么，顧慎很清楚。

    那些荊棘是一等一的利器，一旦墜入?yún)仓?，真的會被穿透靈魂。

    如果白露不撤去攻擊，那么“重傷”是難免的。

    對于這個回答，顧慎略感訝異。

    “事實上……我并不知道你所說的‘討厭’是什么感覺?！?/br>
    坐在列車里的少女，神情有些惘然。

    她困惑道：“詞庫里對討厭這個詞的解釋是‘惹人心煩’……這些年我通過【天眼】觀看人間，看到了許多應該被‘討厭’或者被‘憎惡’的人，遺憾的是，他們并不能使我心煩。與他們相比，我甚至覺得白露……是個不錯的人?！?/br>
    顧慎怔了怔。

    【天眼】捕捉上傳到深海網(wǎng)絡里的，往往都不是簡單角色，而大部分留下案卷的，都是需要被法律制裁的罪犯，那些應該是褚靈言中所指的理應被“討厭”的人。

    對于擁有豐富感情的人類而言。

    看到如此多的案卷，一個人的情緒會經(jīng)歷“飽滿”到“麻木”的過程……譬如大法官唐清權，到了最后也會出現(xiàn)類似的“淡漠”。

    而褚靈則不一樣。

    她從一開始就試圖理解這一切，只是她做不到，她竭盡全力也無法明白人們所說的“討厭”是什么意思，她不會覺得煩惱，也不會覺得厭惡。

    程序里說，這是應該被處死的人，判斷條件有一二三四……

    她會思考，并且做出現(xiàn)有條件的審核，然后得到結論……嗯，這是一個應該被處死的人。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超然物外的極致冷靜。

    可說的再直白一點。

    這就是抿滅人性的“冷漠”和“無情”。

    然而褚靈接下來的話，讓顧慎改變了想法。

    “按照我的推算，她會在最后一秒撤去夢境。”她想了想，道：“在那時候，眾目睽睽之下……你會出一個很大的糗。雖然這場夢境很危險，但對你而言，并沒有受到傷害，對我而言，她做了我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我并不討厭她?！?/br>
    顧慎一下子沉默了。

    如果褚靈真的沒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怎么會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感到生氣，做出想要讓自己“出糗”的行為呢？

    一個無法感受“討厭”這種情緒的人，一定不會明白“幸災樂禍”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感到了一陣放松，笑著問道：“所以你很想看到我出糗？”

    零零幺內沉思的褚靈，又想了很久，給出了誠實的答案：“……是的。”

    說完這句話，她的神情也變得復雜起來。

    很顯然，她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所以……討厭是這種感覺嗎？”褚靈仔細回味，然后認真道：“顧慎，我剛剛有點討厭你?！?/br>
    這是顧慎最想聽到的答案。

    他心情大好，連忙笑著問道：“那后來呢？現(xiàn)在呢？還討厭我嗎？”

    可惜的是。

    顧慎沒有進入精神鏈接的列車空間，所以他沒有辦法看到此刻褚靈臉上的神情。

    獨自一人坐在列車中的少女，聞言之后，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荊棘幻夢里的場景……在最后一刻，顧慎沒有去接白露的手，而是選擇墜落寧河。

    用熾火，去轟炸身下的荊棘夢境。

    褚靈一直“旁觀”著這場夢境……她本該是一個游離在外的觀眾，看客，而不得不承認的是，顧慎松手的那一刻，她的心弦也跟著顫動了。

    如果……她有心的話。

    有那么一瞬間。

    她體會到了緊張，以及……感動？

    一幕幕畫面在褚靈腦海中倒流。

    最終停在兩個人相擁的那一刻。

    那一刻，自己在幻夢中張開雙臂，準備以深海的龐大算力，帶著顧慎強行脫離這場夢境，結果卻迎來了精神力與代碼數(shù)據(jù)再一次的接觸，那是一種超越了虛幻的“觸感”，她在這一刻再次感受到了實質的溫度。

    感受溫度，這本是自己不該擁有和奢望的“權力”。

    是因為……顧慎的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