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云神情有些古怪。

    選擇在自由禮堂跟顧慎見面，倒不是存了什么特殊的心思，只是因為他自己本人的愛好。而在這里遇到夫人和葉寧秋，則是純粹的意外了。

    葉寧秋可是南灣手握重權(quán)的關(guān)鍵人物，她和陸南梔在非正式場合進行了會面……邢云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他隱約感覺到法案的事情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簡單。

    很快就是備選議員的提名了。

    因為法案政見不同，南灣和花幟應(yīng)該相互提防才對，夫人怎么會與葉寧秋相見？

    “這小子……提前就知道了？”

    比起這兩人見面，更讓邢云詫異的是顧慎的提前反應(yīng)。

    對于自己的“求助”，這個看似稚嫩的少年，給出的回答十分成熟。

    很顯然，這是給了自己思考和猶豫的時間，如果法案推行沒有那么順利，自己眼下的境況就沒有那么糟糕了。

    可問題是顧慎是怎么知道的？

    難道是裁決所內(nèi)部得到了消息？

    ……

    ……

    第二樂章。

    弱起的輕音彌漫在禮堂的暖風(fēng)中。

    這場演奏甚是綿柔，催人入眠，有幾位“初來乍到”，“附庸風(fēng)雅”的聽眾，已經(jīng)蜷在席位上昏昏欲睡。

    燈光也不甚明亮，會場內(nèi)柔光拂落。

    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兩位女士的入場，即便注意到了……也沒有仔細去看這兩位女士的容貌。

    所以為數(shù)不多的那幾位細心聽眾，也只是遠遠瞥見有兩位氣質(zhì)上佳的女性聽眾入場了，不再去繼續(xù)留意。

    葉寧秋坐下身，雙手疊放在小腹位置，保持了這么一個淑雅的姿勢。

    禮帽下的蕾絲面紗遮住了她的面容。

    “你喜歡聽演奏？”

    對于這個場合的約見，顯然她也有些訝異，禮堂演奏會，這已經(jīng)算是被時代淘汰的東西了。

    “我的父親喜歡?！?/br>
    夫人輕聲道：“他告訴我，對于古老的，典雅的，端莊的物事……需要留存敬意，時代變遷，去蕪存菁。越是老舊的文化，越需要人去細細品鑒?！?/br>
    葉寧秋似乎有些恍惚。

    她笑了笑，“你覺得他說得對么？”

    “不全對?！狈蛉司従忛_口，“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古舊之物有好有壞，單純的好與壞，和新與舊無關(guān)……”“譬如？”

    “譬如某個正在被無數(shù)人支持，被無數(shù)人反對的東西?！?/br>
    終于說到了正題上。

    “許多人從變革的角度上來看待覺醒法案的推行?！狈蛉说溃骸拔艺J為變革沒有錯，但人類社會的革變不能如此猛烈，一夜之間將古舊的攔腰斬斷，那么好和壞都將被摧毀，這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在秩序未立的情況下，新生的社會，反而會誕生更多的矛盾?！?/br>
    “有趣……”

    葉寧秋笑道：“很難想象，以你的身份立場，會說出這樣的話?！?/br>
    “明天就是備選議員的提名?！狈蛉嗽谌缇肴鐗舻臉非曋休p柔開口：“提名之后，我會當(dāng)選成為大都的第三位議員?！?/br>
    “南灣也有備選議員的提名權(quán)，我們事先準(zhǔn)備了不止一套的阻擊方案。”葉寧秋也不藏著掖著了，她微笑道：“但很顯然……南灣的幾位備選議員，都不是你的對手。那幾套阻擊方案大概率也無法奏效。所以我今天來禮堂與你會見了，這可是一個冒險的決定?！?/br>
    “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但既然選擇了見面……不妨試著相互信任?！?/br>
    陸南梔淡淡道：“這是一場豪賭。在聯(lián)手之前，我需要確認你們是值得信任的人?！?/br>
    “你想要怎么確認？”葉寧秋靜等后續(xù)。

    “先前那番話……我已經(jīng)證明了自己的誠意。”

    “現(xiàn)在輪到你們了。”夫人低眉，“是選擇在接下來的備選議員競選中強烈阻擊，被我挨個擊垮，最后在法案競爭中一敗涂地，還是選擇主動撤手……然后收獲最終法案的勝利?！?/br>
    葉寧秋意味深長看著眼前的女人。

    誰能想到，趙西來栽培的接班人……才是他在法案爭議中最大的敵人？

    如果拿到了議員席位的陸南梔反對法案通過。

    那么這場爭斗已久的“鏖戰(zhàn)”，將會一種戲劇性的結(jié)局收尾。

    “你想讓我們撤出備選議員的競爭。”葉寧秋笑道：“就憑這幾句話，也太草率了吧……”

    “正如你所見，備選議員的競爭你們毫無優(yōu)勢，最終的結(jié)局已經(jīng)可以預(yù)見?！狈蛉顺谅暤溃骸叭绻銈兘弑M全力……那么我就必須要依靠趙氏的力量，最后在法案上的那一票，將會變成不可控的一票。這是雙輸?shù)木置?。?/br>
    “你們只能賭一把，選擇相信我?！?/br>
    夫人直視著蕾絲面紗下的那雙眼。

    “有句話怎么說的……養(yǎng)鷹人被鷹啄瞎了眼。能啄瞎一人，就能啄瞎第二人?！?/br>
    葉寧秋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她只是在思考片刻后，輕輕問道：“我無法理解……為什么你會這么做？這對趙氏有什么好處？”

    一旦法案通過。

    趙氏會收獲太多太多的利益。

    而當(dāng)陸南梔成為接手花幟的新領(lǐng)袖，她也會成為這個時代最具話語權(quán)的人物。

    按理來說，沒有人比她更期盼新時代的到來。

    “顯而易見，這對趙氏沒有任何好處。”

    夫人輕輕道：“而我這么做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姓陸?！?/br>
    她站起身，離開會堂。

    葉寧秋一個人默默坐在席位上。

    ……

    ……

    兩人的所有談話，都清晰傳入顧慎的耳中，有一些些細微的延遲。

    但并不妨礙理解。

    褚靈處理數(shù)據(jù)的速度很快，她自己也聽了一遍，嘖嘖感慨：“精彩精彩……陸南梔這是要與南灣聯(lián)手，背刺趙西來和覺醒法案……”

    “是獅巷案的緣故?！?/br>
    “老陸的死，一直在陸南梔的心中記著?！鳖櫳饔脙H僅只有自己一人可以聽聞的聲音，輕聲道：“只不過她處理這件案子的方式與師姐不同?！?/br>
    姐妹二人，心中都懷著仇恨。

    相比于南槿背著刀背井離鄉(xiāng)，很顯然夫人的所行更有利于“復(fù)仇”。

    陸承死后，陸家所遺留的花幟被趙氏一點一點吞沒，真正的復(fù)仇，不是殺死幕后真兇，而是將屬于自己的東西重新奪回來……

    “只不過，我還沒有想明白一點……”

    顧慎輕聲道：“即便是出于奪回花幟的角度考慮，她也沒有必要在這個關(guān)頭和趙西來撕破臉皮……”

    花幟，已經(jīng)可以算是夫人的了。

    為什么她要反對覺醒法案？

    趙西來修改遺囑，推立議員，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幫助陸南梔走向更高的王座，她哪怕想要傾覆這艘巨輪，也應(yīng)該等到自己接手冠冕才對。

    恍神的時候。

    第二樂章已經(jīng)演奏到了末了的階段，隨著定音鼓猛烈的敲擊，樂曲風(fēng)格大換，一瞬間層層鼓聲震蕩如驚雷，禮堂內(nèi)回蕩的困倦輕柔的聲音全都被撕裂，好幾位昏昏欲睡的聽眾驟然驚醒，驚魂未定。

    緊接著第三樂章的小步舞曲輕快地響起。

    打盹的聽眾面面相覷，才意識到自己被“戲?！绷?。

    禮堂內(nèi)充滿了快活的氛圍。

    “g大調(diào)，第九十四交響曲，名為‘驚愕’?！?/br>
    原本興致勃勃欣賞樂曲的冢鬼，現(xiàn)在像是一根蔫了的茄子，他很是敷衍地對顧慎介紹了這么一句。

    “驚愕交響曲……”

    顧慎覺得有些好笑。

    這是故意寫給那些附庸風(fēng)雅的人聽的？沒聽過曲子的人，聽到第二樂章，昏昏欲睡的時候，耳旁就響起一道驚雷。

    現(xiàn)在邢云倒是沒什么心情去聆聽演奏了。

    他神情復(fù)雜。

    每一次聽這首曲目，總有那么幾個打盹的家伙被第二樂章的鼓聲驚醒。

    這是他樂此不疲來禮堂聽演奏會的原因之一——

    觀眾席上的一部分人像是小丑。

    可這次則不一樣了，撞見了陸南梔和葉寧秋的私下會面，冢鬼覺得自己像是小丑，新世界的項目組，為了覺醒法案的推行準(zhǔn)備了那么多的相關(guān)工作，到頭來決定法案命運的，很有可能還是大人物的那幾句話。

    雖然不知道她們兩位聊了什么。

    但冢鬼心中已經(jīng)隱隱有了“不祥”的預(yù)感。

    “恭喜你，看樣子法案的推行不會那么順利了。”

    顧慎神色如常，起身離開，路過禮堂之時，拍了拍邢云肩膀，“別哭喪著臉，對你來說……這應(yīng)該算是好事?！?/br>
    第一百五十章 再見血火

    “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就在剛剛，南灣大廈竊取的閉路主機信息……完成破譯了。”

    離開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