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婭眨了眨眼平復自己，再看向希巴斯汀，后者移開視線，恢復了剛才筆直的坐姿，頸上的圓星也黯淡下去。

    中年獸人側(cè)過頭對佐婭安撫地笑笑，摸了下她毛絨絨的趴耳朵，溫和地詢問：“你還有什么記得的嗎？”

    佐婭說：“我只記得自己叫佐婭?！?/br>
    “家名呢?”

    “什么？”

    中年獸人的聲音低平，慢慢給她解釋：“家名，比如我叫萊伯尼茲*亞厲克斯，亞厲克斯就是我的家名，希巴斯汀是我的養(yǎng)女，亞厲克斯也是她的家名。你的呢？”

    佐婭仍說：“我不記得了?！?/br>
    萊伯尼茲點點頭，看向希巴斯汀，示意地抬了下眉毛。

    女軍官靜了片刻，視線垂了垂，回到佐婭身上，片刻才開口。

    “你昏迷時我命人檢查了現(xiàn)場。距離你們斗毆位置三條巷子外殘留有氣味，地上有拖拽痕跡，墻上還有抓痕。痕跡復查確如你所說，是他先試圖襲擊你，這件事你無責，是我們城衛(wèi)巡防軍官監(jiān)察不力?！?/br>
    佐婭笑笑：“沒事，就是下回你們能再早點趕到現(xiàn)場就好了，免得本想來管斗毆，最后檔案記錄卻變成兇殺。”

    希巴斯?。骸啊芙?。”

    佐婭接著問：“那只金毛你們抓到了嗎？”

    希巴斯汀問：“你想見他？”

    佐婭說：“呃……不太想，但我覺得他可能認識我?！?/br>
    希巴斯汀聞言沉默一瞬，佐婭察覺：“你們沒有抓住他?我記得他當時被我揍昏了?。俊?/br>
    希巴斯汀說：“他被放金人椿·煋徠以雇員名義提走了?！?/br>
    佐婭眨了下眼：“放金人？”

    萊伯尼茲解釋道：“是烏望灣西邊紅魚區(qū)的生意人，最近到不焚城來做些城防和……”他頓了下：“和魔導科技的生意?！?/br>
    這句話里出現(xiàn)了大量陌生內(nèi)容，但佐婭還是聽明白了，她簡單總結(jié)：“哦，跨境黑惡勢力?！?/br>
    萊伯尼茲忍俊不禁，溫和地糾正她：“是游商商會?！?/br>
    佐婭不置可否，扭頭又問希巴斯?。骸澳悄侵唤鹈珪艿魡幔俊?/br>
    “不會。他短期離不開不焚城。”

    “為什么？”

    希巴斯汀的聲音比寒鐵更冷硬：“我們趕去時他已經(jīng)被你打成重傷，但為防意外，椿*煋徠提走他前，我打碎了他的右腿骨?！?/br>
    佐婭：“……”

    確實是非常實用的物理預防措施。

    萊伯尼茲溫和地說：“放心吧，他會回來的，希巴斯也會替你找他，你先住在這養(yǎng)好傷再說別的?！彼嗣魦I的頭，笑問：“你有多大了？會轉(zhuǎn)換形態(tài)嗎？”

    佐婭搖頭。

    “連變化都不會，還是只小狗啊?！?/br>
    他起身走去外面，不多時端進來一大碗乳白色的稠粥，湯汁散發(fā)著奶味，里面加了不少東西，佐婭一樣都沒見過。

    佐婭問：“這是什么？”

    “北海牛奶，里面燙了榕魚滑，還有助消化的米髓和一點樟菜心，輔食用的?！?/br>
    佐婭：……寶寶飯是吧。

    萊伯尼茲坐回床邊，將碗向她傾斜，指尖從她嘴皮插進去，輕輕撬佐婭的犬齒：“來，張開嘴?！?/br>
    佐婭：“……？？？”

    佐婭確認了一下，發(fā)現(xiàn)他是真的想喂自己，連忙伸手接過碗，低頭自己舔食。

    希巴斯汀看她吃了一會，確認沒事后起身說：“那么我先出門了?！?/br>
    萊伯尼茲點頭：“別忘了去祈禱。”

    “知道了。”

    她對佐婭冷冷點了下頭，起身離開臥室，離開前還從客廳的大樹周圍隨機薅了幾只小生物拎在手里。

    萊伯尼茲順著佐婭的眼神一同目送女軍官離開，轉(zhuǎn)頭對她說：“希巴斯是個好孩子，只是有點笨嘴拙舌?！?/br>
    佐婭：“……”

    佐婭覺得這個形容實在值得商榷，她目前還沒見過比希巴斯汀更會審訊問話的狗，如果她也是所謂的“神眷者”，她猜這個軍官信仰的神可能都是刑訊機關(guān)大門口的石頭墩子。

    她看向萊伯尼茲：“她是您的女兒，這里就是她家，我住在這可以嗎？”

    萊伯尼茲說：“沒關(guān)系的，希巴斯是我的大女兒，家里經(jīng)常有撿來的小狗來來去去，她不會介意，也會愿意照顧你的?！?/br>
    是啊，還方便就近監(jiān)視。佐婭在心里補充。

    佐婭低頭又舔了幾口飯，隨口問：“您收養(yǎng)過很多小狗嗎？”

    “不多。”萊伯尼茲笑容溫煦，回答這個問題時微微抬高了下巴：“五十幾只而已，不過多數(shù)都離家了。”

    好家伙。

    佐婭捧場地“哇”了一聲，換得對方幾聲輕笑。

    福利院院長啊，怪不得像天生就會照顧人一樣。

    ……嗯？

    福利院是什么？

    佐婭動作停頓，拽著這個詞語梳理回溯，很快又整理出了一些常識。這些東西像是沉淀在她的潛意識海中，和人交談像在撞擊承載這片海洋的玻璃瓶，烈浪滾滾，將洋流深層的水翻上海面。

    “怎么突然不吃了？”萊伯尼茲關(guān)心地湊近聞了聞她：“哪里不舒服嗎？”

    佐婭搖頭，乖乖低頭舔食，同時悄悄用眼角觀察萊伯尼茲。

    他一直保持半人形，上身穿著一件黑色長袖居家服，下身穿了條配套的規(guī)整居家褲，外面套著奶油色針織背心，只有雙腳、耳朵與尾巴維持獸化狀態(tài)。

    佐婭無法確認他的族類。

    他低著頭在處理藥糊，面孔維持著微顯老態(tài)的人形，半長的披肩黑卷發(fā)中夾著幾縷淡金，一邊頭發(fā)用條樹枝編起，露出斑白的鬢發(fā)，鬢前眼角幾絲紋褶昭示著他最常做的表情。

    察覺佐婭的視線，他甚至微微笑著低下頭，方便她打量容貌。

    感覺是個好人。

    佐婭把比她臉還大兩倍的牛奶輔食吃完，萊伯尼茲起身把碗拿出去。

    拖這碗輔食的福，佐婭餓到開始消化自己的胃袋被暫時撫慰，她把右爪按在肚子上。

    腹中有足夠的食物，這具身體第一次向她傳達完整清晰的感官。

    身體中的匱乏并沒有隨之消失，還因為飽食而加劇了。

    佐婭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具軀體的適應在增加，隨之而來的是更強的掌控和感知。

    隨著飽食，她清晰感受到胃壁緩緩分泌胃酸，內(nèi)壁開始規(guī)律性蠕動，食物被快速轉(zhuǎn)化為能量供給到后腰的撕裂傷。她甚至能控制胃袋幽門的開閉，雖然只是為了防止自己因為吃太飽而吐奶……

    但是食物能轉(zhuǎn)化的能量還是太少了。

    【不適口。】

    他人看不見的黑色的思維氣泡突然擠出后腦，痛感卻不如之前強烈。

    佐婭下意識摸了下那里，發(fā)現(xiàn)腦后的傷口竟然合攏，變回了疤痕，藏在毛發(fā)之間。

    確實不適口。

    但她需要的是什么呢？

    她回憶起昏迷之前，那只金毛薪圣者身上爆發(fā)出的香味。

    那是什么東西？

    端空碗出去的萊伯尼茲回到臥室，彎腰給發(fā)呆的佐婭擦了擦嘴，低聲說：“吃飽了就睡吧，好好養(yǎng)傷，小狗就是要多睡覺的?！?/br>
    他看著佐婭重新趴下，摸摸她的頭，無聲離開。

    【五躍】：犬獸人常用計量方式，約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