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君或許會低頭往下看，可他身居高位，庶民離他太遠，他往下看也看不到多少真實的東西。所以早年經(jīng)歷過苦難，接觸過底層的國君，往往更容易成為明君賢主。

    比如趙武靈王送了兩個被自己國家冷落的凄慘質(zhì)子回國當(dāng)王，一個變成了秦昭襄王，一個變成了燕昭王。

    而且嬴小政也是個權(quán)力欲非常強的人。子楚雖然對他好，但他總覺得束手束腳，不如跟著舅父出去當(dāng)一郡之首。

    一郡之首也是首，離咸陽還那么遠，與封國無異，他更自在。

    子楚經(jīng)過這段時間和嬴小政的相處，差不多摸清了嬴小政的性格。

    以嬴小政骨子里的霸道，若在自己身邊待久了，就算有朱襄說和，他和嬴小政也會生出矛盾。

    一山不容二虎。不如把這只小虎崽送去另一片廣袤山林，隨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稱王稱霸。

    反正有朱襄在，嬴小政就算再厲害也不會對王位起窺伺之心。

    子楚對自己身體很清楚，他不大可能再有其他孩子。就算有，就算將來他年老之后嫉妒嬴小政，但他是秦王，他不會做對秦國不利的事。

    只有嬴小政繼位，在最符合秦國的利益。這是從秦昭襄王時就已經(jīng)決定的繼承人人選。就像是他的君父還是太子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確定是第三任秦王一樣。

    “我和政兒離開之后，你要保重身體。”朱襄啰嗦起來，“不要我前腳一走，你后腳就熬夜……”

    子楚捂住耳朵：“行了行了，現(xiàn)在才九月，離你離開還早?！?/br>
    藺贄不由大笑。蔡澤也不由笑了。

    每次看到朱襄念叨子楚，真是讓他們想把子楚當(dāng)秦王都難。

    說來朱襄在上兩任秦王那里也是如此念叨？哦，那沒事了，是朱襄的問題，不是秦王子楚的問題。

    ……

    王翦占領(lǐng)了直轅三隘之后，沒有繼續(xù)進軍，只是不緊不慢地加固關(guān)隘，整修城寨。

    這種大型關(guān)隘都建立了小型城鎮(zhèn)，將士們駐扎時也需要有商業(yè)需求。所以在和平的時候，城寨有許多商人經(jīng)過。

    王翦占領(lǐng)此地之后，立刻開啟了市場，招呼商人繼續(xù)行商。

    江漢平原被開發(fā)得較早，經(jīng)濟較為富庶，商人挺多。

    秦國的商人也喜歡從漢水南下，在江漢平原上做完生意之后，通過直轅三隘前往楚國。

    秦國原本以楚國插手王位爭奪，參與刺殺太子子楚為由禁止秦國商人與楚國經(jīng)商。

    當(dāng)子楚看到楚國生亂后，就“施恩天下”，不僅出臺了一系列厚待宗室的政策，安撫因他被刺殺一事而緊張的朝堂，也重新允許秦國和楚國的民間交流。

    王翦就守著這三處關(guān)隘收過路費，安靜地養(yǎng)起兵來。

    給李牧當(dāng)副將的時候，王翦學(xué)了許多李牧屯兵養(yǎng)兵的本事，現(xiàn)在正好用起來。

    不然李牧帶兵打仗能自給自足，自己總向秦王要錢要糧，顯得自己很沒有本事。

    王翦現(xiàn)在心里已經(jīng)與李牧比起來了。

    王翦攻占直轅三隘后，李牧也停止了出兵。

    他此戰(zhàn)沒給秦國占領(lǐng)多少地，只占領(lǐng)了長江北岸的幾座城池。但天下無人敢說他此戰(zhàn)沒有收獲。

    有本事的將領(lǐng)猜出李牧些許意圖，就拍著大腿感慨趙王愚蠢，居然將此將送與秦王；沒本事的人猜不出李牧的意圖，便閉著眼睛吹噓李牧，反正他們都知道李牧出戰(zhàn)必有所圖，吹就是了。

    至于王翦那一戰(zhàn)，意圖倒是很明顯，不需要胡吹了。

    楚王和景昭二氏的主事者一得到直轅三隘失利的戰(zhàn)報，立刻掛起了免戰(zhàn)牌。

    本來他們想再打幾場，勉強分出個勝負后再談判，好決定誰分得更多的利益?，F(xiàn)在雙方勢均力敵，若在這個時候談判，那恐怕誰都討不了好。

    但情況已經(jīng)不允許他們慢慢來了。即便楚王還在猶豫是否停手，魏、韓、趙、燕、齊國君都派來了使臣，希望楚國停止內(nèi)戰(zhàn)。

    他們不僅派遣了使臣，還派遣了聯(lián)軍駐扎在楚國邊境，大有楚國若繼續(xù)，他們就要攻打楚國的架勢。

    廉頗也在楚國邊境屯田。

    他徹底滅了周王室后，本來準(zhǔn)備回咸陽拜見新秦王。但子楚發(fā)詔令讓他帶領(lǐng)五萬人繼續(xù)在楚國邊境屯田，不需要回來。

    廉頗想了想，行吧。反正他也不想回去拜見那個被他揍過的秦王，太尷尬。

    子楚在朱襄那里當(dāng)賬房先生的時候，常被藺贄和朱襄帶壞，做些讓長輩難以忍受的事。藺相如脾氣好，大部分時候都只是訓(xùn)斥。廉頗那暴脾氣，上前就是挨個兩腳，把這三個小輩踢得滿地打滾。

    廉頗抱著手臂，沉著臉想，自己居然把秦王踢得滿地打滾，同輩哪個將領(lǐng)能做到這一點？

    白起都做不到。

    “沒比過白起，李牧和王翦又起來了?！绷H想起李牧和王翦的戰(zhàn)報，不由苦笑，“廉頗老矣，廉頗老矣，唉?！?/br>
    他身后也已經(jīng)年老的家丁廉原也跟著苦笑不已。

    他也覺得將軍已經(jīng)老了，該回咸陽養(yǎng)老了。

    為秦國打下韓國多座城池，又滅掉東周國自立的代天子，將軍在秦國也是有不菲的戰(zhàn)功，可以回去安心養(yǎng)老了。

    可將軍就是不肯服老，非要繼續(xù)待在戰(zhàn)場。

    秦王也是，他就不能下詔讓將軍回去嗎？

    “廉頗雖老，也強六國宵小之輩遠矣?！绷H感慨完之后，放下手臂道，“哼，居然想嚇唬我，走，跟我去嚇?；貋怼！?/br>
    廉原嘆氣：“唯?！?/br>
    是年十一月，廉頗星夜出兵，奇襲駐扎在楚國邊境的五國聯(lián)軍，俘虜斬首近萬人，迫使五國聯(lián)軍營地退卻五百里，不敢再西望秦國邊境。

    原本五國聯(lián)軍在威懾楚國的時候，也挑釁秦國，故意駐扎在廉頗營地不遠處，時常sao擾廉頗。

    魏、齊、韓、燕四國帶兵將領(lǐng)感慨，老將廉頗還是如此勇猛。趙國主將則一直沉默，趙軍的士氣也很低。

    廉頗雖然已經(jīng)離開趙國近十年，趙國庶民可能都換了一代人了，但趙人仍舊口口相傳廉頗的名聲和冤屈。

    趙軍中許多年輕兵卒都聽著廉頗的傳說長大，現(xiàn)在他們直面了廉頗，心中滋味難以描述。

    趙國的保護神信平君，已經(jīng)成為秦國的信平君，快十年了。

    廉頗也看到了趙國的旗幟，他心里唏噓了一會兒，打馬回營地，沒有太多感慨。

    “瞅什么瞅，叫你們瞅！現(xiàn)在看你們該敢不敢瞅?！绷H嘀咕，“把俘虜都送到南秦種田去。朱襄和政兒又該去南秦了吧？不知道我送給他的工匠，他收到?jīng)]有。去南秦好啊，聽說那毒婦當(dāng)秦王后了？早點去南秦，免得她給朱襄和政兒惹麻煩?！?/br>
    ……

    “王后讓朕去見她？”嬴小政放下手中書卷，看著前來傳話的宮人冷笑。

    宮人垂首?？赡苁菍m殿里爐火太旺，他臉上不斷落下豆大的汗珠。

    “君父和舅父都再三叮囑朕，不可私下與她見面?！辟≌朴破鹕?，捋了捋衣袖。

    宮人撲通跪下，臉貼在地上道：“小的這就回稟王后，太子事務(wù)繁忙，暫不能去?！?/br>
    嬴小政揮了揮捋好的衣袖，背手：“不用，帶路。”

    第167章 趙姬訴無辜

    秦王子楚繼位之后,以趙姬身體不好為由，沒有讓趙姬住進以往秦王后住的宮殿，而是另辟一清凈住所。

    看到秦王子楚如此做,在子楚繼位之前簇擁在趙姬身邊的投機者們一哄而散。

    已經(jīng)被尊為太后的夏姬發(fā)現(xiàn)子楚以華陽太后是嫡母，且是自己“養(yǎng)母”為由，讓華陽太后享受的規(guī)格比自己略勝一籌之后，先哭了一場這個孩子白生了,但也從別人的吹捧中清醒過來,重新恢復(fù)了以往謙虛低調(diào)的模樣。

    其他人見狀，都不由嘆息。秦王子楚不愧是秦王，和以往秦王一模一樣。他們期望能說動后宮左右秦王子楚的想法,根本不可能。

    秦王都是刻薄寡恩的人,強如當(dāng)年宣太后，秦昭襄王在用得上宣太后的時候就與她共同執(zhí)政，商議大事,還支持宣太后色誘。待不需要她的時候就廢尊號,讓她的弟弟和其他兒子滾出咸陽城。

    秦王子楚之后又專門針對這段時間蠱惑夏太后和趙姬的人進行了清洗，趙姬又從門庭若市變成門可羅雀,心理落差別提多大。

    不過趙姬成了秦王后,明面上的待遇好了許多,伺候的人也多了起來。她身邊還是有些得用的人。

    那些伺候趙姬的宮人不甘心自己伺候著一個不得寵的王后，永遠無出頭之日,便出謀劃策，讓趙姬和太子修復(fù)關(guān)系。

    趙姬和太子是親母子。親母子哪有隔夜仇？而且太子以荀子為師,儒家最重孝道。哪怕做給天下人看，太子也該做出一個尊敬母親的模樣。

    所以趙姬只要與太子見面，無論太子心中是否愿意,趙姬讓他晨昏定省，他就得去，否則天下人就會指責(zé)他不孝。

    太子之位雖然穩(wěn)固，但畢竟還有一幼弟。他應(yīng)該也不希望自己因這種小事，讓人注意到自己的幼弟。

    宮人也明白，太子和趙姬的關(guān)系不可能修復(fù)到親母子。

    這么多年過去了，太子從未去探望過趙姬，心里肯定對這位幼年就拋棄他的母親是沒有什么感情的。

    但他們也不需要太子和趙姬真的親如母子，只需要太子表面上做出一副尊敬母親的態(tài)度，他們的日子就能過得好許多。

    跟著一個不受寵的主人，奴仆的日子更難過。所以他們極力慫恿趙姬向太子哭訴自己的凄慘，讓太子動惻隱之心。

    幼年的事，太子尚未記事。只要趙姬哭訴自己是不得已，太子應(yīng)該會理解。

    當(dāng)時趙姬逃命，若不把太子交由長平君照顧，恐怕太子已經(jīng)遭遇不測。這是趙姬一片慈母之心啊。

    秦王子楚是一個頗具雄心壯志的君王，哪怕未出孝期，他也在王宮里閑不住。

    秦國關(guān)東關(guān)中的祖地也開始推行新田律，秦王子楚每天坐著他的大車在路上顛簸，親自監(jiān)督各地新田律推行情況。

    藺贄是制定新田律的人，朱襄最懂農(nóng)人，這兩人就被秦王子楚拉著一同在路上顛簸。

    特別是朱襄。

    子楚同意朱襄開春后就回南秦，現(xiàn)在得拉著朱襄把該巡視的地方巡視了，否則還得讓人千里迢迢送信。

    這哥仨就這么跑了，留蔡澤輔佐太子政監(jiān)國。

    蔡澤送三人離開的時候，那眉頭皺得能夾死蚊蟲。

    他很擔(dān)心這三人一同出門，會不會給他惹點什么麻煩事出來。

    朱襄怎么還不快滾？朱襄不滾，藺贄滾去巡視天下，監(jiān)督地方官吏啊，這不是丞相的職責(zé)嗎？

    蔡澤萬萬沒想到，子楚、朱襄和藺贄還未弄出麻煩事，他十分信任的政兒先給他來了個狠的。

    現(xiàn)在他還不知道。

    朱襄離開時，不斷叮囑嬴小政千萬別去見趙姬，免得趙姬出什么蠢招連累嬴小政。

    與聰明人敵對不可怕，因為聰明人知道自保，出的招數(shù)都可以預(yù)料。

    最怕的是蠢人，他們腦子空空如也，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出什么損人不利己的招數(shù)，打得人措手不及。

    子楚見朱襄這么緊張，也叮囑了嬴小政一句，讓他大可以自己的命令為借口，實在不行就往華陽太后那里跑，以孝道壓制孝道。

    藺贄什么都沒有叮囑，他認為嬴小政很聰明，知道如何應(yīng)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