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朱襄說出了動機(jī)，黃歇也不能理解朱襄為何如此做。是什么讓朱襄拼上了自身，也要讓他動手？

    就為了暴露楚國留在秦國朝堂的暗手？

    這并非什么緊要的事吧？即使楚國留下的暗手仍在，也不能左右秦王的決定，否則楚國包括舊都和舊陪都在內(nèi)的一大片土地就不會丟掉了。

    再者，朱襄就不怕玩脫嗎？

    就算他名聲再大，國君殺人的時候不一定會在意這一點。否則秦國就沒有三良殉葬，趙國也沒有三良入秦了。

    正如朱襄所說，現(xiàn)在他的護(hù)身符只是秦太子。一個太子沒什么用，說當(dāng)質(zhì)子就當(dāng)質(zhì)子，說廢除就廢除。

    秦昭襄王的太子就是去魏國當(dāng)質(zhì)子身亡；他的主君當(dāng)太子的時候也被扣在秦國十年，差點與王位失之交臂。

    現(xiàn)在的秦王可是有二十多個兒子，這些兒子都想置太子子楚為死地。

    “看來春申君這盞茶喝不下了?！敝煜宥似鸩瑁隽艘粋€請的動作。

    這時候還沒有“端茶送客”的說法，但黃歇明白了朱襄的意思。

    朱襄揮揮手，他身后的仆從將放著茶葉，和剛研制出來的陶瓷茶壺杯盞的漆盒端出來，贈送給黃歇。

    他親自送黃歇到了池塘邊，笑瞇瞇的模樣，好像他已經(jīng)和黃歇成了朋友。

    待黃歇離開后，朱襄身后的侍從一個拽掉了假胡子，一個拽掉了假眉毛，一個拽掉了假頭發(fā)。

    藺贄疑惑道：“你為何嚇唬他？”

    子楚揉著眉毛：“這膠粘得臉疼?！?/br>
    蔡澤仰天長嘆，一副“我是誰我在哪，我為什么要放下繁重的公務(wù)陪他們做蠢事”的表情。

    “藺贄，你簽訂的貿(mào)易協(xié)定，是想用我當(dāng)初和你說過的糧食貿(mào)易戰(zhàn)吧？”朱襄背著手，看向湖水。

    藺贄裝傻：“啊？你說什么？”

    朱襄盯著湖水，平靜道：“夏同，你去刺激一下你的兄弟們。不管楚國人是否動起來，都給他們一種他們中已經(jīng)有人在針對我的感覺。楚人各自為政，使用離間計也各自為政，他們只看結(jié)果，不會去深究誰做的?！?/br>
    “好。”子楚揉著眉毛，“這和你說的什么貿(mào)易戰(zhàn)有什么關(guān)系？”

    朱襄道：“管子衡山之謀，你可記得？”

    子楚皺眉沉思。

    蔡澤道：“衡山擅鍛劍。管子派人高價收購衡山劍，他國見狀，紛紛前往衡山購買衡山劍。衡山劍價格暴漲，衡山國人皆棄田鍛劍；管子又高價向他國購買糧食，讓他國之糧盡入齊國。在夏收之前，存糧已經(jīng)快吃完，新糧還未成熟，齊國突然向已無兵器又無糧草的衡山國出兵?！?/br>
    子楚也想了起來：“衡山國雖然有錢，但其他國家的糧食也全賣給了齊國，所以他們就舉國投降了。”

    朱襄道：“這就是貿(mào)易戰(zhàn)。秦國糧食增產(chǎn)，但人口不會迅速增加，所以會積壓陳糧。楚國各自為政，楚王難以直接控制國人。秦國低價賣給楚國陳糧，再向楚國輸出棉花種植，高價收購棉布桑麻。不出幾年，楚國土地盡種桑麻棉?！?/br>
    藺贄見無法裝傻，按壓著眉頭道：“然后秦國再禁止向楚人賣糧，楚人糧價恐怕暴漲十倍不止。李牧就能輕松派兵北渡了。朱襄，你是想嚇唬楚國，讓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忽視秦國使出的貿(mào)易戰(zhàn)?！?/br>
    朱襄低聲道：“嗯?！?/br>
    藺贄裝作憤怒道：“你……你不是說此計惡毒嗎？我都已經(jīng)把此事攬下，難道你信不過我？”

    朱襄嘆了口氣，轉(zhuǎn)身看著友人：“此計是我出的，你既然用了，我就要對此負(fù)責(zé)。趕緊成功才能盡快結(jié)束，楚民受到的傷害才最小。沒有人比我更懂糧食安全，我才是最適合主導(dǎo)這個計謀的人?！?/br>
    藺贄原地抱頭蹲下，一臉挫敗，口吐臟話。

    蔡澤嘆了口氣，蹲下了身體，拍了拍藺贄的肩膀：“你小看朱襄的敏銳了?！?/br>
    子楚還在狀況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想問又擔(dān)心顯得自己很蠢。

    你們別光顧著長吁短嘆，誰來為我解惑？

    朱襄見子楚強(qiáng)忍著焦急的模樣，干咳一聲，主動解惑道：“這計謀雖然可能迅速拿下最難啃的楚國，但缺糧對平民傷害極大。藺贄便想自己偷偷扛下，不告訴我?！?/br>
    子楚疑惑：“既然你不喜歡這個計謀，為何要說出來?！?/br>
    朱襄認(rèn)真道：“首先，我當(dāng)時喝醉了。你知道的，我喝醉后嘴把不住門?！?/br>
    子楚：“……”了解，他太了解了。否則他怎么知道朱襄是大賢？

    “第二……”朱襄頓了頓，“快速統(tǒng)一，死的人更少吧?！?/br>
    子楚心頭一沉，然后一腳踹到藺贄屁股上，把藺贄踹了個狗啃泥。

    你一個人逞什么能！要瞞住朱襄，找我們一起商量啊！看吧，沒瞞住，朱襄責(zé)任心這么強(qiáng)，自己跳進(jìn)去了！

    蠢貨！

    自以為自己能行的藺贄爬起來繼續(xù)抱頭蹲守嚶嚶嚶：“我不活了！”

    朱襄：“喂喂，不至于吧？有這么嚴(yán)重嗎？身為秦國長平君，我對楚國用個計謀不是很正常嗎？”

    藺贄：“嗚嗚嗚，我不活了！”

    子楚：“別活了！”

    蔡澤：“好好反省。”

    朱襄無語：“你們這是在做什么？貿(mào)易戰(zhàn)而已，難道你們認(rèn)為我脆弱到連使用個計謀都要悶著被子哭幾天？”

    藺贄：“別哭，我錯了，下次我一定好好瞞住你！”

    子楚：“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多脆弱嗎？”

    蔡澤：“朱襄，放寬心。”

    朱襄跟著藺贄一同抱頭蹲守了：“你們這樣保護(hù)過度讓我很尷尬?。∥艺娴臎]這么脆弱！我和楚人又不熟！善心沒到那程度?！?/br>
    藺贄：“不信?！?/br>
    子楚：“呵?！?/br>
    蔡澤：“放心，沒事，我會請君上下詔接引楚人來秦國耕種。楚人見快沒糧了就會來秦國?！?/br>
    朱襄：“……謝謝。”

    好吧，這個脆弱他認(rèn)了。

    第111章 糖炒板栗子

    朱襄將春申君嚇唬了一番的事被教孫兒的秦王柱得知后,他對朱襄突然表現(xiàn)出來的謀略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對和藺贄、朱襄“學(xué)壞”的子楚很憂心。

    你一個秦國太子，變裝扮作仆從去偷聽朱襄和楚國春申君的談話,若傳出去,秦國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政兒啊，你要好好說說你阿父。”秦王柱對著端正坐在椅子上,幫他圈點文書的嬴小政道,“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太子，需要沉穩(wěn)些?！?/br>
    嬴小政放下毛筆,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道：“這就只能讓舅父和藺伯父別處于一地了。連蔡伯父都被迫一同跟著胡鬧,我也沒辦法。舅父伯父他們連荀子的戒尺都不怕?！?/br>
    秦王柱嘆氣：“還是太閑了?！?/br>
    嬴小政道：“接下來就不閑了，舅父不是說他要親自出手對付楚國嗎？”

    秦王柱猶豫：“他真的沒事？”

    嬴小政道：“舅父不會承諾自己做不到的事。”

    秦王柱笑道：“那寡人就相信他。你該回去休息了?！?/br>
    嬴小政看著面前堆積的文書皺眉。

    秦王柱將嬴小政面前的文書合上，道：“朱襄有句話說得很對，你現(xiàn)在最主要的事就是健康長大。好好休息，不要勞累?！?/br>
    嬴小政道：“好,我先去休息了。大父也要好好休息，早些睡?！?/br>
    嬴小政幫秦王柱整理好書案之后才離開。

    看著嬴小政的背影,秦王柱微笑著道：“朱襄將政兒教得真好,又聰慧又孝順。寡人有幾十個孫兒,只有政兒能入寡人的心?！?/br>
    秦王柱面前沒有能與他說上話的人,他說這話也不是讓人回答。他只是告訴身邊的宮人，讓宮人將這句話傳給會向他打探消息的人。

    他可不像君父那樣只剩下自己一個兒子,得時時刻刻敲打。

    嬴小政回到所住的宮殿時，雪姬已經(jīng)為他備好了加了鮮奶和果脯的甜粥。

    “舅父還沒回來？”嬴小政吃完夜宵后問道。

    雪姬道：“回來了,又被藺禮拉走了。今日大概不會回來。”

    雪姬身份提高之后,對藺贄不再尊稱,不過語氣仍舊一如既往的尊敬。她謹(jǐn)記著自己和良人能有現(xiàn)在的生活，都是藺家救了他們的命，所以對藺贄是當(dāng)恩人對待。

    嬴小政無奈：“藺伯父又要做什么？”

    雪姬道：“我沒問。但藺禮總不會害你舅父，政兒放心?！?/br>
    嬴小政更無奈了。他當(dāng)然知道藺伯父不會害舅父，只是擔(dān)心他們湊一起又鬧出什么讓大父憂心的事。

    藺伯父知道原本曾大父讓大父拜他為相國，因為他最近的荒誕行為，相國的位置飛了嗎？

    或許藺伯父知道了也不會收斂。

    嬴小政雖然擔(dān)心，但有舅母監(jiān)督著，他也只能按時睡覺，期盼明天能見到舅父。

    哪知道，朱襄居然整整三日都沒有回咸陽宮。

    嬴小政只好詢問秦王柱，舅父哪里去了。

    秦王柱道：“應(yīng)侯病了，朱襄正在照顧。他沒和你說？”

    嬴小政搖頭。

    秦王柱道：“他大概不想讓你憂心吧。”

    嬴小政在心里嘟囔，我憂心什么？

    雖然嬴小政和范雎相處了一陣子，范雎對他很好，教導(dǎo)了他很多事，他也曾甜甜地叫范雎“范翁”，但他對范雎的感情還沒深刻到聽到范雎生病會難過的地步。

    但顯然，朱襄和雪姬都認(rèn)為嬴小政是個孝順重情的好孩子，一定會為了長輩的生病而憂心，所以故意瞞著他。

    秦王柱能理解朱襄和雪姬的心情，不過他可不認(rèn)為這位很適合當(dāng)秦王的孫兒會為這點事憂心，所以將真相告訴了嬴小政。

    范雎雖然在秦國當(dāng)了多年權(quán)臣，但因為是客卿，所以家族在秦國并無太大勢力。當(dāng)范雎離世之后，他的家族就是無關(guān)緊要的普通貴族，若自己有本事，可能能繼承范雎的政治遺產(chǎn)。

    不過范雎似乎沒有厲害的子嗣，所以范雎讓他們在封地安身，不要來咸陽。

    將來他死后，子嗣會帶著他回到封地安葬，然后留在當(dāng)?shù)禺?dāng)一個富家翁，等待后代中有厲害的人出現(xiàn)后再重新進(jìn)入朝堂。

    雖然范雎的封君之位不會繼承，但他得到的田地和宅院的賞賜會繼承下去?，F(xiàn)在他沒有像歷史中那樣出錯，后代享受幾代富貴還是沒問題。

    秦王柱對外打造的是一個寬厚王者的形象，他當(dāng)然會親自去探望范雎。嬴小政想念朱襄，秦王柱便把嬴小政也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