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需要鑰匙才能上鎖，否則他就將木門的鑰匙也丟進去了。

    獄吏深呼吸了，用盡力氣，對著厚厚的院墻喊出了平生最大的聲音：“趙王要殺朱襄公！請諸位相救！”

    說完，他將鑰匙朝著嘴里刺去。

    門鎖的鑰匙有成年人手掌長，他根本吞不下。他只能蹲在地上，按著把鑰匙往嘴里按。

    很快，鑰匙就刺破了他的食道、氣道，他先不斷吐出口水，后來吐出血。

    獄吏想，或許提劍自刎，比吞鑰匙自殺要輕松許多。

    但他這樣想，還是忍著劇烈的痛苦將鑰匙一點一點地刺入，直到完全吞入。

    信號已經(jīng)傳出去，他想，這樣或許能為朱襄公多爭取一點時間。

    已經(jīng)幾乎不能呼吸的獄吏站起來，將嘴上的血擦掉，提著劍朝著趙王派來的刺殺者沖去。

    ……

    濃煙升起的時候，趙母已經(jīng)離監(jiān)牢只剩下幾里路。

    “加快速度！”駕車的人不需要趙母下令，就立刻通知同行者。

    他不知道這是求救的信號，但監(jiān)牢那里燃起了濃煙，就已經(jīng)預(yù)示了朱襄公發(fā)生了意外。

    趙母掀開馬車的簾子，看向濃煙的方向。

    她咬牙，顧不上會更加得罪趙王，對著街邊大喊：“我是馬服君之妻，朱襄公遇襲！請隨我去救朱襄公！”

    他的家臣們也大喊道：“朱襄公遇襲，請隨我去救朱襄公！”

    街邊的人驚訝地看著車隊，有些平民連跪下磕頭的規(guī)矩都忘記了。

    然后，他們也注意到了濃煙。

    正準(zhǔn)備收攤的屠夫提著尖刀，正準(zhǔn)備關(guān)店的掌柜與店員握著木棒，正在清掃家門的老人拎著掃帚……有人在地面上撿了樹枝石頭，還有人兩手空空，他們都跟著趙母的馬車后面奔跑。

    離濃煙更遠的地方，荀況和李牧因目前身上沒有官職，入城后荀況和雪換乘牛車，李牧領(lǐng)著自己的私兵朝著牢獄處奔跑。

    李牧和他的兵都擅長急行軍，速度十分快?？吹綕鉄煹臅r候，他們離監(jiān)牢的距離只比趙母遠一條街。

    李牧心頭一慌，大喊道：“加快速度！”雪的預(yù)感居然成真了！

    “稍等，你們要去救朱襄公嗎？”一位穿著很貴氣的人攔住了李牧，“用我的馬！如果誰攔你，亮這個令牌！”

    李牧低頭一看，居然是平原君的令牌。

    他抱拳道：“謝信陵君！”

    說完，他點了幾人借用了貴人的馬，剩下的人繼續(xù)奔跑。

    信陵君魏無忌疑惑道：“他怎么知道我是信陵君？”

    侯嬴將手兜在袖子里：“他定是已經(jīng)知道公子已經(jīng)來到邯鄲城。這時候敢拿出平原君的令牌，讓他在邯鄲城縱馬的貴人，只有公子你了。”

    魏無忌笑道：“平原君是我姐夫，他有麻煩，我該幫他解決?！?/br>
    侯嬴嘆氣：“公子，我知你仰慕朱襄公賢名，但此次刺殺朱襄公之人很可能就是趙王，你身為魏國使臣，不該摻和?！?/br>
    魏無忌連連嘆氣。他正因如此，才將馬借給李牧，而不是自己親自去。

    “那位叫李牧的趙將是位義士，若能隨我回魏國就好了?！蔽簾o忌又感慨道。

    侯嬴很不給自家公子面子地翻了個白眼，沒有戳穿公子的癡心妄想。

    李牧家世代為雁門將，怎么可能去魏國？就算李牧要投奔魏國，若想受重用，就不能被自家公子舉薦。

    雖然公子不肯承認，但誰看不出如今魏王有多忌憚公子？怎么可能任用公子推舉的人為將？哼。

    “我擔(dān)心朱襄公?！蔽簾o忌原地轉(zhuǎn)了幾圈，用懇求的表情看著侯嬴。

    侯嬴深深嘆了口氣：“公子換身衣服再去？絕不能顯露身份！”

    “好！”魏無忌得到侯嬴同意后，立刻與身邊護衛(wèi)換了衣服，還特意扯散了發(fā)髻，在地上滾了幾圈，才朝濃煙跑去。

    侯嬴分外無語。

    算了，公子求士的時候，從來不顧及形象。

    侯嬴嘆了口氣，一大把年紀(jì)了，還要跟著魏無忌一起在街上奔跑。

    如此奔跑的還有十幾個人，他們跟隨著魏無忌，臉上皆帶著自豪的笑容。

    ……

    趙王登上宮里高樓，朝著朱襄被關(guān)押的地方眺望。

    樂師奏樂，舞姬起舞。

    趙王一邊裝作欣賞歌舞，一邊焦急地等待。

    終于，他看到了濃煙，心里又忐忑，又喜悅。

    趙王想，朱襄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這一把火是不是為了毀尸滅跡？

    此刻，他心中生出一股暢快之意。

    自母后去世，他終于親政，所下的任何政令都有父王的老臣反對。那群老臣倚老賣老，對自己毫無敬意，甚至還常常提起已故的兄長趙俚。

    事實證明，老臣往往都是正確的，比如他們要推舉的朱襄。但正因如此，趙王才更加憤怒厭惡。

    這時候，有近侍急急忙忙來稟報：“君上！有平民沖擊邯鄲城的城門。他們手中拿著農(nóng)具，可能是附近的農(nóng)人！”

    趙王憤怒道：“怎么回事？怎么會有平民敢造反？！守門的兵卒沒有殺了他們？！”

    近侍跪下道：“不知道為何，兵卒居然放他們進城了?！?/br>
    趙王憤怒的表情一滯，遍體生寒。

    他就像是失去了力氣，倚靠在坐具的靠背上，沉默了半晌，才道：“朱襄……”

    近侍在心中嘆息趙王的愚蠢，道：“是，他們高喊，要將朱襄從牢中救出來。”

    趙王面無表情道：“為何是今日？”

    近侍道：“據(jù)聞朱襄的家人今日縱馬入城，說朱襄有難?！?/br>
    趙王嘴唇一張一合，就像是脫離了水的魚，腦袋一片空白。

    他想問，誰透露了消息。

    他又知道，現(xiàn)在追究這個沒有任何用處。

    此刻，他終于開始害怕了。

    “給、給寡人備車！”趙王咬牙道，“是秦人要殺朱襄，不是寡人！寡人要去救朱襄！趕緊為寡人備車！”

    近侍：“是?！?/br>
    趙王起身后，又急急忙忙補充：“讓宮中所有的護衛(wèi)都來保護寡人出行！”

    近侍心中再次嘆氣：“是！”

    趙王正在等候?qū)m中護衛(wèi)整列時，又有人來報。

    “君上！君上！白起來了??！”那人太過慌張，還未跪下，先摔了一跤，“是白起，是白起的旗幟！就在邯鄲城外！”

    坐在車上的趙王腿一軟，還好他是坐著的，否則已經(jīng)跌倒：“誰？你說誰？”

    通報的人聲音顫抖：“是白起。白起就在城門外，他派了個使臣進城，說，說……”

    趙王能聽見自己牙齒上下碰撞的聲音：“說什么！”

    通報的人狠狠磕頭，帶著哭腔道：“說要用邯鄲城，換朱襄公！”

    趙王身體一軟。

    ……

    秦軍開到邯鄲城外的時候，終于遇到了趙國的軍隊。

    白起正想說開戰(zhàn)，被偷偷跑出城，與白起匯合的伯夫阻止。

    伯夫經(jīng)歷了這么多，更加勇敢了，敢直接打斷白起的命令：“將軍，那好像不是軍隊，我看見了認識的人。請讓我先去打探消息?！?/br>
    白起沉默地看了他許久，伯夫勇敢地與他直視，額頭上居然沒有冷汗。

    “好。”白起有些納悶，自己給人的壓迫感是不是變?nèi)趿耍?/br>
    伯夫得到白起的命令后，立刻脫掉秦兵的裝束，從秦軍隱藏的地方跑出來。

    邯鄲城附近居然有能藏住八萬秦軍的山林，可見趙國的國力確實下降了許多。

    “老伯，你們這是去干什么？”伯夫沖進隊伍，直接開口問道。

    老伯立刻拽住伯夫的袖口，道：“朱襄公有危險，我們要去救朱襄公！”

    伯夫立刻緊張道：“你們怎么知道朱襄公有危險？！”

    老伯道：“朱襄妻都背著劍，騎馬去城里救朱襄公了。朱襄妻連地都鋤不動，她都拿著劍要和人拼命了，朱襄公肯定有危險！對了，朱襄妻還把政公子綁在身前，他們一家人都要去拼命！”

    老伯說完，擦了擦眼淚：“年輕人不能去邯鄲，會被殺死。我等老朽的歲數(shù)已經(jīng)活夠了，該去報恩了。罷了，你也別去了，你也是年輕人?！?/br>
    說完，老伯扛著草叉，繼續(xù)往邯鄲城走。

    伯夫捏緊拳頭，立刻跑回秦軍隱蔽的地方，將情況告訴白起。

    白起思索了一會兒，道：“降下旗幟，脫下黑衣，分散前行。若有人問到，就說你們是附近農(nóng)人，去邯鄲救朱襄?！?/br>
    眾將領(lǐng)命。

    白起也扮作老農(nóng)，一邊靠近邯鄲，一邊告訴前來詢問的人自己要去救朱襄。

    待白起能看到邯鄲城的時候，他的隊伍里已經(jīng)多了許多趙人。

    邯鄲城很大，八萬人分散到各處城墻外隱蔽，并不顯眼。何況現(xiàn)在城中氣氛緊張，邯鄲守衛(wèi)的巡邏也心不在焉。

    白起再次頭疼。

    他總覺得，現(xiàn)在他率兵沖進邯鄲城，都能活捉趙王，逼趙國宗室另立都城和趙王了。

    可惜邯鄲離秦國其他領(lǐng)土太遙遠，還隔著一道太行山，難以防守之后幾國聯(lián)軍，吞下后除了打擊趙國士氣，得不償失。

    而打擊趙國士氣……

    白起看著蔫噠噠的邯鄲護衛(wèi)。或許不活捉趙王，趙國士氣也會受到足夠多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