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周野沒有管更多,甚至沒多說幾句更顯親密的關(guān)心話,只沖她隨意點了個頭,便懶散地把雙手插進(jìn)褲兜里,略顯寂寞和寥落地沿著來時路踱了回去。 又一個陌生的地方,一群陌生的人。慕悅抓著隨身的小挎包,有些緊張地看著老板娘。見她從黑色的腰包里掏出一大串丁零當(dāng)啷的鑰匙串,來回翻找,最后掐了只把兒上貼有紅色圓點的出來,插進(jìn)地上的卷簾門鎖鎖孔中,旋轉(zhuǎn)開門。 鑰匙帶著簾門沿著兩側(cè)的滑軌向上而起,老板娘余銀看著差不多,便用腳背將其勾起,再利落地扶住推高,領(lǐng)著她往清冷的店內(nèi)走去。 這是家潮式的早餐店,門口簡約樸素的三個字“潮州記”注明了它的特性。比起有些新式早餐店的大雜燴拼盤,將各個地方的特色早點都拿來抄一遍,它顯得異常單調(diào),主要售賣的品種也不過潮州本地最為典型的那些:腸粉、促rou、粿條、豆?jié){、包子、油條。 僅僅是這么幾種最為平常的小食,都得叫這對夫妻從早忙到晚。 “小悅,其實昨天我不是刻意刁難你?!崩习迥飳⑺I(lǐng)到后間的儲藏室,遞給她專門儲存私人物品的那間小柜子的鑰匙,繼續(xù)道,“原本店里的活兒,我們兩個人或者最多忙的時候再請個每天來幾小時的臨時工就能做完了。但是我老公他前幾個月身體不舒服,就去醫(yī)院查了下,說心臟不太好了,不能太cao勞,否則就有猝死的危險。我們一時半會兒又湊不出動手術(shù)的錢,再加上家里還有兩個小孩要養(yǎng),所以沒在老家休息幾天,就又回來開張了。你父親說的也不錯,我們現(xiàn)在確實是沒有請兼職生或者正式工的成本,又有幫工的需求。之所以說那些話,是想試試你。” 試試她是不是誠心,試試她值不值得信任,有沒有可能真的給身陷囹圄的他們帶來些許幫助。 “其他的我也不問你要,什么健康證明、工作保證書之類的。也不會讓你干太重的活兒,咱們一開始就量力而行,我們會根據(jù)你的實際情況做調(diào)整的?!崩习迥镎f完又覺得自己不夠嚴(yán)謹(jǐn),補充,“你沒有甲肝這類疾病吧?!?/br> 慕悅顯然不知道什么是甲肝,從沒聽說過這個詞,所以搖搖頭坦誠道,“我不清楚,沒去醫(yī)院查過。” 這叫余銀有些為難,家里開餐飲的就是這件事不能馬虎,猶豫了十幾秒后從柜子里找出兩個之前還剩下的醫(yī)用口罩,讓她迭穿戴上,又說,“過幾個小時就要開店了,讓你回去直接去做檢查也不現(xiàn)實,你先戴著這個。今天反正第一天,也不干別的事情,就把店里有的東西記住了,了解下工作的流程,然后到后面去把客人吃過的碗洗了,掃地、拖地、擦桌子。等下午結(jié)束后,我再拿著戶口本帶你去醫(yī)院做個檢查……到時候醫(yī)生問起來,你就說你是我女兒,還沒辦身份證。后面等結(jié)果出來,確認(rèn)沒有疾病,我們再把口罩摘了,開始上手接觸食物的工作,行不行?” 少女一聽,想了想說,“老板身體不好的話,搬東西的重活就交給我吧,我反正也閑,整箱拿不起可以拆開了多搬幾回。”醫(yī)用口罩的密閉性實在強(qiáng)大,她才說兩句話就開始喘氣了,更別提等會兒還要用這樣的姿態(tài)去搬運重物。 “哎呀,你老板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哪有一個大男人放著不干,還要叫發(fā)育不良的小孩子來做這種事情的,不是叫人家笑話么。 ”余銀拍了拍她的背,要她別那么拘謹(jǐn),輕緩道,“就當(dāng)我們是自家人?!?/br> 自家人。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話,所以聽完后心里七上八下的,小心臟亂跳,覺得肯定是自己聽錯了。 以前從沒有人把她當(dāng)自家人,就連母親慕嬌也是愛理不理的,根本不承認(rèn)她的存在。多明顯啊,那些來找她的客人,包括周野在內(nèi),沒一個人知道慕嬌還有私生女。 她就像是塊隱形的云,被人藏在了烏云后整整十四年,才終于得見天日。 —— 要說讀書寫字,慕悅是一點兒也不會,可是家務(wù),過分擅長。 從前一起住的阿姨們是沒有力氣過自己的生活的,經(jīng)年累月日日不間斷的性交剝奪了她們的生命力,所以很大概率,找完男人賺夠了錢,就只知道拿著個手機(jī)癱在宿舍的床板上頹靡著休息。導(dǎo)致收拾宿舍衛(wèi)生,清洗女人們的貼身衣物,換洗睡了不知道多久沒換、背上腿上被螨蟲咬得全是紅斑的酸臭被子,這類維護(hù)公共區(qū)域基本生活質(zhì)量的事務(wù),都得由她來做。 三歲?四歲?還是五歲?無人記得像她這種沒有身份的小丫頭,到底是什么時候?qū)W會了自保式的社會生活,任勞任怨地做起所有本不該在她這個年紀(jì)就要付出辛苦的勞作,就像舊社會被窮人家賣去妓院的打雜丫頭一樣。 所以盡管她得了留守看店的任務(wù),可以等老板老板娘去菜市場買完今天要用的新鮮蔬菜和rou食后再開始干活,她也還是沒閑著,麻利地去后廚端了盆水,又從不知道的什么地方摸了塊布,小媳婦樣兒的俯下身子、蹲趴在地上一點點擦拭腳下的地板,一條縫隙都不放過,那認(rèn)真程度,恨不得用指甲把縫里的黑泥全給扣干凈。 余銀另著兩手滿滿的袋子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空空如也的店面,望了半天也沒見著那個被她留下來看點的家伙。她心急以為遇上什么事兒了,結(jié)果快步走進(jìn)來,看見蹲在地上用小鐵絲刮粘在地上的口香糖的,被醫(yī)用口罩憋得滿頭大汗的慕悅。 “你干嘛呢?”余銀忙把手上的東西一放,要她趕緊從桌子底下爬出來。 “我擦地呢。”她熱得夠嗆,起來的時候,有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進(jìn)了眼睛里,刺激得她頓時流了好多淚。 “誰教你這樣擦地的?那門后面拖把水桶不都在么,還是速干的,轉(zhuǎn)幾下就自動幫你洗好了。”老板娘又趕緊去找了包抽紙來,讓她收拾一下。 慕悅沒多想,開口就是,“我以前在家都是這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