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的時候，溫斯特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或是因為前些天久違地與旁人談起過她，才會看誰都像她。

    直到第二眼斂下，他才緩緩?fù)Ｏ铝四_步。

    牛津鞋的鞋跟“叩”了一聲，敲擊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便沒了聲響。原本走在前頭的母親察覺到他的異樣，回過頭對他使了眼色。

    怎么了？她問。

    但兒子的視線卻還停留在遠(yuǎn)方，金發(fā)碧眼的女人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困惑地看了好一會，商場里人很多，她來來回回看了好幾次，都沒看見什么特別的。

    一直到背對著他們的那個女孩側(cè)過了身，露出了半邊的側(cè)臉后，她才語帶驚訝地「啊?！沽艘宦暋?/br>
    「這不是琮志哥家的……——」

    「慢慢?！箿厮固剡b遙地看向坐在冰淇淋店內(nèi)的人，溫夫人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也不知道他是在回答自己，還是在呼喚對方。

    在溫夫人的記憶里，明家的小女兒還是那個可愛的小丫頭，對這孩子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她從小就愛追在兒子的身后當(dāng)小尾巴，不管怎么甩都甩不掉似的。小時候的慢慢紅潤可愛，雖然熱情外向有些纏人，倒也不到煩人的地步。

    她以前很喜歡逗弄她，只要對她說，「Winston哥哥是你的小老公呢，畢竟慢慢以后可是要嫁給Winston哥哥的?！?，小女孩就會羞紅了臉，一本正經(jīng)地跟她說，「我會讓W(xué)inston哥哥幸福的！」

    只是后來明琮志和妻子離了婚，三個孩子都?xì)w了前妻蘇沁。蘇家百年豪族，自有自己的小圈子，本來就不喜歡和他們這些后來發(fā)家的New  money有瓜葛，她也就沒什么再見過明琮志家的孩子了。

    最后一次的見面還有些不大愉快……溫夫人苦笑著搖頭，還有些感慨，「上次見到慢慢的時候還是五六年前的新年吧？聽琮志說她去了英國念書，你還記得吧？幾年過去了，她變化還真大，我都差點認(rèn)不出來了?！拐f罷，她頓了頓，別開頭說道，「好了，我們走吧?！?，也沒打算上前相認(rèn)，提起步伐就想要往前走。

    但溫斯特卻始終站在原地，她走了兩步，見他沒跟上，于是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嘿？」

    溫斯特似是感覺到母親的疑惑，他的腳步似要上前卻又停下。

    在母親的注視下，溫斯特?fù)P起下顎點了點她的方向，說道，「也沒差那點時間，走吧，去打個招呼?！拐f罷，他就徑直往冰淇淋店的方向走去。

    這什么話？溫夫人氣笑，他難道就沒看見——

    「Wendy應(yīng)該到了。」溫夫人善意提醒，「你知道的，你meimei向來不喜歡遲到?！?/br>
    「那就讓她先點餐，」溫斯特?！肝覀儾徊钸@兩分鐘。」

    明曦已經(jīng)饞了這家以水果為基底的冰淇淋好一陣子了，這陣子因為要拍照，硬是撐了好幾天沒吃半點葷腥，就連水分也嚴(yán)格控制，就怕拍照當(dāng)天水腫，好不容易逮著機(jī)會，帶著小侄女突破牢籠飛向自由。

    今年還不到三歲的小海參乖巧懂事，明曦給了她一杯冰淇淋后，就乖乖坐在椅子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舉止得體一點也不鬧騰。

    小朋友抓取還不是很穩(wěn)定，她就放慢動作，小心翼翼地挖冰淇淋的尖尖，也不貪心。

    挖了一口冰，小女孩圓滾滾的雙眼看向面前的明曦，笑嘻嘻地直起身子遞過去——

    「媽咪，給你——」

    「慢慢?！?/br>
    明曦原本就蓄勢待發(fā)要配合小侄女的進(jìn)貢，耳邊卻驟然傳來熟悉又陌生的嗓音，還叫著她好幾百年前的乳名，一時之間慌不擇路，張著嘴巴卻偏過了頭，以一個非常滑稽的姿勢和老熟人對上了眼。

    男人的雙眸略淺，直勾勾地看著她，仿佛想要看進(jìn)去她的內(nèi)心。

    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沒見到這雙眼睛了，就在那個瞬間，他的名字早已涌到了唇邊，卻怎么也喚不出來。

    見來者是他，身旁還跟著溫夫人，她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要鎮(zhèn)定、要從容而優(yōu)雅地給他點個頭，表現(xiàn)出自己成熟穩(wěn)重的一面，然而她還沒擺好姿勢，臉頰就傳來一陣冰涼，她被凍得驚呼了一聲。

    一時之間兵荒馬亂，她從寶寶包中掏出濕紙巾擦了擦臉后，才站起來和老熟人尷尷尬尬地打了招呼。

    「Ellen，  Winston  !  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她非常自然地用英文招呼道。

    溫夫人是英國人，而溫斯特從小就跟著母親在國外長大，她還記得初次見到溫斯特的時候，他雖然長著一張偏向東方人的臉，但要用中文溝通也只能搭配比手畫腳才能勉強(qiáng)聽得懂。

    只是這些年過去了，他五官上的柔和淡去，被雕刻得更為深邃了些。

    她都快認(rèn)不得他了。

    溫斯特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濃密的睫毛切割了光影，在他的下眼瞼落下一個三角形的影子，他對她淺淺笑了笑，用中文回答道，「慢慢，好久不見?！?/br>
    說了一句后，似乎也沒打算再多說什么。

    善于交際的溫夫人馬上接過話頭，說得一口流利中文，「剛剛Winston看到你還跟我說，這不是琮志哥家的小女兒嗎？慢慢從英國回來了??？我們好久沒見了呢，下次跟你爸爸一起來我們家坐坐？」

    明曦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溫斯特，她沒想到隔了這么多年他竟然還認(rèn)得她，但最讓她吃驚的是他竟然會主動前來打招呼。

    「Winston哥能認(rèn)出來我也好訝異，我這些年應(yīng)改變了不少吧？」明曦笑著道，見他似乎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她馬上轉(zhuǎn)身對著明栗招了招手，「小海參，過來給Ellen奶奶和Winston叔叔打招呼。」

    溫夫人很早就見到坐在她對面的小孩兒了，所以才在一開始的時候不打算上前打招呼，她們夫妻倆前陣子才和明琮志一塊吃飯，卻也沒聽說過明曦結(jié)了婚，突然碰見，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是怎么回事。

    不過那個相似的五官，以及剛剛那個小孩兒叫的那聲「媽咪」早就說明了一切。

    Winston叔叔。

    溫斯特的手指動了動，遲遲沒有回話。

    你的女兒嗎？

    他不是那種會多管閑事的類型，身為英國人的溫夫人向來尊重他人的隱私，因此明曦沒有明說，他們也不會開口問——即使溫斯特好幾次想要開口，都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他剛剛只看見了她，竟然完全沒注意到她身前還坐著一個跟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孩兒。

    視線落在有些靦腆害羞的小女孩身上，仿佛看見了那個躲在小角落里一臉期盼地看著他的小女孩。

    簡直一摸一樣。

    他知道答案了。嘴角的弧度微微塌了下來，他看向明曦。

    小海參嘴角微微上揚，笑得有點靦腆，很有禮貌地叫人，「Ellen奶奶，Winston叔叔，你們好，我的名字叫明栗，大家都叫我小海參，我今年三歲。」說著，她伸出小小的手，比了一個三。

    「好乖！」溫夫人稱贊道，也沒問為什么孩子跟她同姓，「小栗喜歡吃冰淇淋嗎？」

    「喜歡?！姑骼跽f，然后糾正道，「Ellen奶奶，我的名字是小海參，你就叫我小海參吧，不然爸爸會生氣的?！?/br>
    這什么奇怪的名字。

    明曦馬上解釋道，「因為她剛出生的時候長得像海參，所以她爸就不負(fù)責(zé)任地取了這個名字。」說著也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地說道，「差一些些就叫紅燒海參煲了?！?/br>
    溫斯特冷笑了一聲，「確實不負(fù)責(zé)任?！?/br>
    明曦有些臉紅，恨自己過了那么多年還會因為他而心跳，又想到大哥的那人憎狗厭的臭脾氣，小聲抱怨了幾句，「還好小海參沒像他。」

    溫夫人也覺得尷尬，沒想在這個話題逗留，她抬手看了看手表，開口提了去意，「今日真是好巧，本來應(yīng)該邀你一起喝茶的，但Winston和Wendy在樓上訂了位，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得先走了。」

    明曦也不挽留，心里恨不得他們趕緊離開，抱著小海參跟他們道別。

    只是溫夫人已經(jīng)走了出去，溫斯特卻還站在她面前，垂下眼和和小海參對看著。

    「Winston叔叔為什么看起來和你不一樣？」被盯著看了許久，小海參開始有些閃避，她翻身抱著明曦，小聲問，「Winston叔叔的眼睛是棕色的，媽咪是黑色的?！?/br>
    溫斯特本就是混血兒，他的長相在小時候偏父親一些，不仔細(xì)看的話看不出來，但長大后卻漸漸和母親那邊靠攏，人生歷練加上氣質(zhì)加乘，看起來五官更加鋒利且具有侵略性。

    明曦解釋，「因為Winston叔叔的mama是外國人，所以Winston叔叔長得跟我不一樣啊?！?/br>
    溫斯特伸出手摸了摸小海參的頭，修長的小指輕輕地將小海參纏繞在明曦身上的發(fā)絲鉤開，視線卻轉(zhuǎn)向明曦，「你這次還會走嗎？」

    「前些日子剛到?！姑麝鼗卮?，偏過頭不想去看他，但還是乖乖回了話，「之后就不走了，大哥說我們一家人還是要齊齊整整的才好，再說他也不放心我?！?/br>
    他皺起眉頭，難以描述他的心究竟在想什么。

    溫斯特「嗯」了一聲，低聲道，「明閻總算做了件人事?！?/br>
    「嗯？抱歉，你剛剛說了什么？」

    溫斯特卻沒再重復(fù)，只是對她揚了揚頭，「再聯(lián)絡(luò)?！?/br>
    明曦應(yīng)了聲，只是心想她恐怕不會有任何機(jī)會再見了，以她對溫斯特的理解，會這么說也只是刻在他骨子里的紳士教育在作祟，要說有多真心，倒也未必，畢竟他以前躲她都來不及了。

    「這次回來太急，沒跟你們打招呼，不好意思，再麻煩替我跟你的家人們打一聲招呼?！顾忉尩?，雖然對她來說，溫家早已是流落在回憶里的過去，但在路上見到了，她作為后輩于情于理還是應(yīng)該打一聲招呼。

    「Better  late  than  never.」溫斯特說道，「你回來了就好?！?/br>
    「……」明曦揣摩著他的意思，不把話說滿，「那……有機(jī)會再見？」

    「嗯，再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