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兩人趕到江邊時，便見楊添悅和譚韻同兩人已經(jīng)坐在江邊的沙灘上配著燒烤開喝了。楊添悅見兩人到了，忙招手朝兩人喊道：“得，來這么早？我酒都喝完了，你們擱旁邊小商店再買點來，要特別冰的哈！”

    今天的江邊特別熱鬧，周邊的居民也都陸續(xù)漫步在江邊尋求一絲涼意，不遠處的商場似乎在搞開業(yè)酬賓，時不時傳來幾句九月天的經(jīng)典歌曲，放眼望去，還有幾艘游船正閃著耀眼的霓虹燈游行在江面，他們四人就這樣躺在沙灘上，吹著帶著點點河腥的晚風，喝著苦澀的啤酒，不時和唱著幾句當下流行的歌曲，是畢業(yè)季獨有的色彩。

    “你們說，十年之后我們再躺回這里，會和現(xiàn)在有什么不一樣嘛？”譚韻同忽然開口，今晚她喝了許多，也第一次感到醉意是什么感受，只覺得今晚連風都顯得比往日更為柔軟。

    一陣暖風拂過，江水拍打岸邊拍打得更加歡快了。

    “嗯......不知道，唯一能確定的是你肯定變得更老了?！睏钐韾倱炱鸶騬ou串，邊吃邊嘟囔著，“班長，你就放心吧，竟然成了匹黑馬，都超了咱林哥考了榕陽第一，聽說b大打電話搶著要你呢，以后榮華富貴難以想象??！”

    “梁林你呢？想好了去哪沒？”

    梁林瞥了一眼在一旁的梁輕樾，輕輕搖了搖頭：“你想好了？去英國？”梁林撬開一瓶啤酒遞了過去，“你英語這么爛？”

    楊添悅聳了聳肩，苦笑著：“能有什么辦法？我媽讓我跟著她，我本來不愿意的，你也知道我媽那人，極度缺愛，如今終于離婚了，我得盯著她?！?/br>
    楊添悅剛高考完的那天，他父母兩人就已經(jīng)領(lǐng)了離婚證。那天晚上他坐在餐桌上，面前放著兩張紅彤彤的冊子，以及一臉緊張的兩人。他已經(jīng)忘記當時他父母說了什么，只是腦袋放空地等著兩人絮叨完，而后冷漠地點了點頭，一句話沒說，他方才的表現(xiàn)倒是讓他面前的兩人更震驚。

    梁林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楊添悅往日看起來是那樣沒心沒肺的，但往往這樣的人心思比別人都要敏感且脆弱，沒心沒肺的表達只是對抗外界壓力的防御手段罷了。

    “以后多回國看看?！?/br>
    “那肯定，英國那破地方我怎么也呆不慣?！闭f完從懷里掏出根煙，轉(zhuǎn)頭望向兩位女同志，“抽根煙不建議吧？”

    “介意你還能不抽？”一旁的譚韻同紅著臉，嗆聲道。

    楊添悅聽了哈哈一笑，又把煙放回兜里，直道：“那肯定，馬上要去英國了咱也得學會紳士點。”

    譚韻同白了他一眼，嘀咕著：“給你臭屁得。”

    “唉......咋還能當著我的面偷偷說我壞話呢？”

    “什么叫當面偷偷說？”

    “......”

    那邊兩人一片熱鬧，雙方打鬧在一起，倒是襯得一旁的梁輕樾更顯沉默。

    梁林看著梁青樾手里的酒，還是沉甸甸的。她不喜喝酒他知道，今晚他也沒喝什么，只是從袋子里掏出了一個面包遞了過去：“你晚飯都沒吃什么?！?/br>
    梁青樾搖了搖頭，她沒什么胃口。她說不清楚現(xiàn)在她是什么樣的心情，這時江邊有人玩起了煙花，璀璨的煙火照得江面波光粼粼，點點星火跳動著撲向江面，而后沉默地隱入黑暗中。

    “梁林，你說十年后我們會是什么樣子的？”

    灰暗的世界里，梁林悄悄握住了梁青樾的手，溫熱的溫度滲入他手心的每一條脈絡(luò)中，對岸燈火璀璨，如同他心中計劃的未來。

    “我們會在一個漂亮的海邊小鎮(zhèn)里，你經(jīng)營著一家畫室，我會在一間堆滿書的房間里寫作，到了晚上，我們就像今晚這樣，躺在沙灘上，吹著海風，你也一樣在問我‘十年之后我們會怎樣’?！?/br>
    梁林的話砸進了梁青樾的心里，想要說些什么，卻忽的被譚韻同打斷了，兩人慌忙地分開了手。

    她顯然喝得有些多，這還得得益于方才楊添悅一直在給她灌酒，譚韻同紅著臉搖晃著身體盯著梁林，像是鼓足了勇氣，結(jié)巴著開口：“梁林......你想好報哪里了嗎...我...我...有些話想跟你說，你能和我來一下嗎？！”

    譚韻同的樣子著實可愛，梁林有些忐忑，望了梁青樾一眼，只見她只是一臉笑意看著譚韻同。

    見梁林似乎沒有反應(yīng)，譚韻同既尷尬又委屈，急的眼淚似乎都要涌出來了，在淚水涌出眼眶的那一刻梁林終于點了點頭。

    梁青樾看著遠處兩人漫步的身影，女孩喜歡梁林，這再明顯不過，想到此處便不自覺抿了口手里一直不愿放下的酒，既苦又澀。

    “怎么樣？這個酒？”楊添悅不知道什么時候坐了過來，一臉笑意看著她。

    梁青樾聳了聳肩膀，倒也不避諱，直言道：“難喝?！?/br>
    這句難喝惹得楊添悅大笑起來，自顧擰開了一瓶雞尾酒，與她碰了碰杯，大灌了一口下去：“酒喝多了你就知道，它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你心情好喝它它就是甜的，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喝它它就是又苦又澀?！?/br>
    “那看樣子我今天心情不夠好？”梁青樾輕笑一聲，放下了手里的酒，伸了伸懶腰。

    “我其實比那天更早認識你?！睏钐韾傋灶櫟亻_口，“我是高一下學期插進我們學校重點班的，明擺著是走了關(guān)系，班里同學雖沒有明著表明吧......但那種隱形的歧視還是讓我很難受......那時候我就喜歡一個人晚自習偷偷溜出去抽煙，每次我都會撞到梁林，也是一個人待在角落里抽著煙，當時我想這誰啊，后來才知道是咱班第一。我當時特好奇，便總愛找他搭話，雖然他每次反應(yīng)都十分冷淡，但讓人高興的是，我發(fā)現(xiàn)他對我并沒有其他同學的那種歧視。后面我才發(fā)現(xiàn)他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疏離禮貌，我也并不特殊?！?/br>
    梁青樾默默地聽著，聽著另一個人嘴里完全是另一個人的梁林，真正的梁林。

    “從那之后我就特看不慣他在同學和老師前裝成乖學生的模樣，背地里逃課抽煙上網(wǎng)的兩面樣子。說來可笑，我這么討厭可能跟我爸媽有關(guān)，我在家那倆人就一副夫妻伉儷情深的模樣，其實背地里倆人早各自都有對象了。但是很戲劇的是，明明很討厭梁林，但是逐漸的我越來越在意他，慢慢發(fā)現(xiàn)他跟我很像，這就意味著他背負著和我一樣沉重的東西，我一直在想是什么？直到有一次發(fā)現(xiàn)他總是一邊抽煙一邊呆呆看著手機里的一張照片，照片是一個女孩。我自作聰明以為女孩是他哪個愛而不得的青梅竹馬，直到我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孩其實是你，哪有什么青梅竹馬的青春戲碼啊，其實是愛而不得的倫理戲碼。”

    楊添悅的話來勢洶洶，也極為刺耳，這一番話他其實也沒資格來說的，但他自認作為梁林的朋友，在朋友放棄前方坦途大道而選擇荊棘叢生的死路有義務(wù)拉一把，勸一句，無論結(jié)局如何，無論是否被認為多管閑事。

    梁青樾對于楊添悅的話，卻并沒有多少震驚。她其實這段日子每天半夜驚醒時都會在想，如果有人知道了會怎么樣？如今這個人出現(xiàn)了，她卻沒多少驚訝，更無之前所認為的慌亂，此時內(nèi)心平靜地如同今夜的江面，只默默又灌了一口酒，抬頭望向被城市燈光照亮的天空，想找出一顆星星來。

    “我很羨慕你們的感情，也很欽佩你們的勇氣。”楊添悅望了眼沉默的梁青樾，微微嘆了口氣，又從身邊抓起了一把沙，感受著細碎的白沙從指縫流過，沒一會手掌中便空空如也，“但是你們有想過未來嗎？就算拋掉血緣關(guān)系，你有多大的把握能確認你們倆會一直走到最后？你們不合適，我說這話不僅僅是因為你們的血緣......我爸媽就是例子，硬是將生活軌跡不同的人湊在一起，結(jié)果終不會太好。你知道梁林心里一直有股勁，這些年他這么努力地讀書，是想要也能給自己搏出一個未來的，他終會有一條屬于自己的坦途。而你呢？你以后是怎么樣的，不是以梁林jiejie的身份......”

    楊添悅知道自己這一段話越界了，也并不好聽，他以為梁青樾會很生氣，甚至做好她會大哭一場的準備，卻沒想到眼前這個白凈又瘦弱的女孩只是平靜地聽著他的話，而后莞爾一笑，真誠地望著他說：“謝謝你，我一直擔心梁林沒有自己的朋友，如今他有你這樣一個朋友真的很幸運?！?/br>
    不遠處，兩人的身影逐漸從遠處靠近，此時許是很晚了，方才還熱鬧的周圍就只剩遠處的兩道影子。她以前一直以為是梁林離不開她，這段日子她才恍然發(fā)現(xiàn)，一直寄生的是她而已，是她自私地將梁林栓在自己身邊，汲取他身上的養(yǎng)分賴活著。

    如果沒有梁林，她連程嵐走的那段時間都走不出來。

    “我很謝謝你的擔心，請你原諒我的自私，因為沒有梁林，這段日子我或許走不出來，至于未來，請你不用擔心——”

    兩人的身影已經(jīng)到了跟前，抬眼便看到梁林在望她，就一瞬間她整個人便砸進了他的眼睛里，這里盛滿了星星，是今夜她一直在尋的星星。

    “我與他都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最后四個人在河灘上喝了個爛醉，伴隨著整個榕陽的夜色；伴隨著今夜最柔軟的晚風；伴隨著飄散在風里喃喃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