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紀人脖子一縮，不吱聲了。客戶被導(dǎo)演與制片聯(lián)合敬酒，也顧不上。江天禹拿起外套，翩翩落到丁昭面前，“我們走吧?！?/br>
    第69章 舊錯誤（2）

    兩人沿著蘇荷區(qū)往酒店方向走，一路都是熱鬧街景。游客與本地人混雜其中，各色面孔貼身穿過，將馬路可通行的區(qū)域擠得非常窄。

    丁昭無奈，只得緊挨江天禹前行。對方嘴里哼起輕快的旋律，看上去心情不錯。如老樸所說，江天禹酒量確實驚人，他坐的那桌推杯換盞，六瓶茅臺喝高一群人，唯獨江天禹毫發(fā)無損。

    他看丁昭手上的外賣袋，裝的湯湯水水，迎面來的人又多，丁昭怕打翻，兩只手小心捧著。

    “你對程諾文真是全心全意，”江天禹含笑道：“連他口味，愛吃什么都知道。”

    丁昭目不斜視，繼續(xù)趕路，當街上太吵，沒聽見這個問題。

    “昨天下午沒過來，他病了嗎？”

    通過觀察丁昭臉色，江天禹自己得出答案：“真病了啊，那等會我也上去看看他。”

    “沒有，只是稍微有些累，你要真的關(guān)心，還是別去了，讓他好好休息?！?/br>
    丁昭趕緊堵上話頭，免得江天禹玩心大發(fā)，真的去探望程諾文病情。

    “嗯，嗯，我懂了，他身體不舒服，心里估計也不好過?！?/br>
    不是真心關(guān)懷，江天禹愉快的情緒加強，有種小孩做成壞事的得意。丁昭嗅出這份幸災(zāi)樂禍，有些反感，但也沒辦法，只好告訴自己忍一忍，還有幾步路就到酒店。

    見他面色凝重，江天禹樂了，“好好，聽你的，我不去看他了。”說完指著前面唐人街的牌樓，“哎，我之前有部戲就在這里取過景，動作片，講海外緝兇的，你看過嗎？”

    看過，演的大反派。丁昭沒說，江天禹自顧自繼續(xù)，和他講那年來拍電影也是倫敦的冬天，比今年冷多了，羽絨服里面貼滿暖寶寶也沒用，片場吃得也不好，把他活生生凍出腸胃炎。

    他將這場經(jīng)歷說得很凄涼，似乎有意和程諾文比慘，要較個高下。丁昭不理，表情也沒變化，他知道江天禹是存心說來取樂，要理了，他會更加來勁。

    見丁昭擺出冷漠的樣子，江天禹頗為失望：“你學(xué)程諾文什么不好，非要學(xué)他擺臭臉。笑起來多可愛啊，你和我合照那時候不是笑得很開心嗎？”

    忍……忍。丁昭默念，他把外賣袋提到胸口，抱著，獲得暫時的溫暖。

    騙不到了，一根筋碰上特別在意的人事物，那股嚴防死守的勢頭，嘖嘖。江天禹瞇起眼，決定更改話題。

    “你有沒有好奇，為什么程諾文看到我總是很，”他想了一下，“提防。”

    丁昭心一抖，本能地放慢腳步。江天禹滿意道：“他肯定沒告訴你，我就知道。”

    “程諾文很要面子的，有些事情殺了他，他都不會說?！?/br>
    此時他們拐進小路，人少許多，兩邊紅磚砌墻，說話都有回音。

    江天禹悠閑道：“那天在酒吧，沒來得及和你說完整個故事，我想想講到哪里了——噢，allen！”

    這個名字觸發(fā)了丁昭的反應(yīng)。江天禹得逞，接著說：“我和程諾文認識那時候，他和allen正在熱戀期。愛情滋潤人，每次見到他，都像從蜜罐里撈出來那樣，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意氣風(fēng)發(fā)得不得了。你以為現(xiàn)在的程諾文厲害，其實是沒見過當時的他，三十不到，應(yīng)該是程諾文的巔峰狀態(tài)吧。

    第一次見程諾文，丁昭已覺對方足夠耀眼，令人挪不開視線。如今告訴他，程諾文還有個更為金光閃閃的版本，心底泛酸，氣自己想象不出。

    “他工作順利，公司也有點起色，身邊還有個特別漂亮能干的下屬兼男友，用人生贏家形容都不為過?！?/br>
    語氣乍一聽像是羨慕，可江天禹頓一頓，遽然露出一抹譏笑：“太完美，完美到我想吐。人是不配那么幸福的?！?/br>
    這笑容極輕巧，也極陰冷。丁昭看過江天禹的全部影片，他戲路寬，尤其擅長演繹內(nèi)心層次豐富的角色，可以將那些大惡人演得入木三分，罪無可恕的同時，亦教人心生憐憫。然而到了真人，不偽裝時，他這股毫無來由散發(fā)的惡意，鉆出風(fēng)平浪靜的海面向丁昭襲來，瞬間浸透他全身，半句話都說不出。

    “我見allen的第一面，就知道他與程諾文是兩路人。相似的人聞起來味道都差不多，程諾文比較惡心，他不臭，爛泥里長出的花，香味更重。allen不同，他埋在地底，那股餿掉爛掉的味道就很熟悉。”

    他指指自己，“和我很像，所以我們認識兩個月就睡了?！?/br>
    “不算強迫啊，”江天禹解釋，“allen本來對我就有點意思，我也給他介紹過一些關(guān)系，算資源置換吧。我偶爾問他怕不怕被程諾文發(fā)現(xiàn)，他就反過來問我，你是不是還挺享受被捉j(luò)ian？哈哈，allen就是這么聰明?！?/br>
    像是沉浸于什么珍貴回憶，江天禹面露懷念：“后來當然暴露了，有次在他家，程諾文加班提前回來，我以為他會打我呢，都做好準備了，結(jié)果沒有。第二天我們在佲仕那邊的活動遇到，他在客戶面前和我打招呼，我當時就想，程諾文可真會忍，這忍耐力，絕對不是一般人?！?/br>
    心往下掉，掉到水里再下沉。江天禹，長相與演技都是一等一的好，品格與這張嘴也是一等一的低劣。丁昭抱住外賣袋，餛飩已經(jīng)開始變冷了。他不想往下聽，快步向前走，只想盡快趕到薩沃伊，趕到程諾文身邊。

    “怎么了，是我說得太直接嚇到你了嗎？”江天禹邁開長腿，緊緊跟著他，“真純情，小昭，你也是香噴噴的，所以我才說程諾文能忍，他是怎么做到不碰你的？”

    他做出惋惜的模樣：“因為他不碰你，我先碰，就感覺沒那么好玩了。你吃過玻璃紙包的那種糖嗎？因為口味很多，你不拆開，不親自舔一舔，不會知道哪種好吃。但如果有人先這么做了，他吃到一顆好吃的糖，不愿意分享給別人，重新包好想慢慢吃，這時候你偷走打開，舔一口，那種甜，才是最最甜?！?/br>
    兩人已接近酒店門口，丁昭停住腳步。他忍了一路，實在是忍不住，回頭狠狠瞪向江天禹，“請離我遠一點！”

    江天禹嘴角仍是往上：“叫我滾還說請，太有禮貌了，要和你上床，是不是還會和對我說請進請進？”

    丁昭實在不會罵人，兩句難聽的話到嘴邊又咽下了。他現(xiàn)在理解為什么每次江天禹出現(xiàn)，程諾文都如此厭惡。要可以，他真想在倫敦街頭將江天禹暴揍一頓，然而他更理解程諾文沒有沖動做出這一行為背后的原因。他忍江天禹是為工作，那么自己也不能任憑一腔怒火行事，至少要做到和程諾文統(tǒng)一，不給他再添麻煩。

    他盡力說服自己，身體卻因壓抑憤怒而微微發(fā)顫。這時江天禹忽然伸手捏他臉蛋，丁昭沒反應(yīng)過來，給江天禹占了個便宜。

    “你別碰我！”他厲聲制止。

    “防備心那么重呀，程諾文不碰你，訓(xùn)練你倒是很花心思。”

    江天禹恢復(fù)那副好人受委屈的嘴臉，歪頭看丁昭，“所以狗是真的只認自己的主人嗎？唉，突然有點羨慕程諾文，我也想養(yǎng)狗了。”

    丁昭抬手擦臉，恨不得搓掉一層皮，江天禹再靠近他，他就后退，直到退到某個人身上。剛想道歉，轉(zhuǎn)身對上程諾文那張臉。

    程諾文穿得很單薄，不像出門。你。丁昭只說了一個字，程諾文給他一眼，丁昭心跳漏拍，不再說，單個音節(jié)也不發(fā)出。

    江天禹與程諾文招手：“晚上好，我和小昭來送溫暖了，誰讓你不去慶功宴——”

    話音未落，程諾文一拳飛到他臉上，沖擊力讓江天禹向后踉蹌幾步。不遠處的禮賓員看到，即刻跑來，一邊喊住手，一邊大聲詢問江天禹需不需要報警。

    江天禹揚起臉，頰邊有些紅腫。這種時候，他居然也沒生氣，按住被打的地方，笑著對緊張上前的禮賓員說沒關(guān)系，朋友間開個小玩笑。

    幾個高帽子面面相覷，他們都見到程諾文動手，但江天禹明顯是不想追究，只能扶住他，問您是否需要坐下休息。

    我很好，謝謝，不用為我cao心。江天禹微笑依舊，揮揮手讓禮賓員離開。再看程諾文，對方根本不在意，早已轉(zhuǎn)身走了。丁昭緊隨其后，捧著外賣袋跟他踏進薩沃伊。

    一前一后。前面的人手中一條無形的牽引繩，系到追隨者脖上的項圈，只需扯動，后面的人就會跟上去，姿態(tài)義無反顧。

    江天禹看著兩人背影。他摸一摸臉頰，倒也不是很疼。生病的人體力不濟，力量減弱不少，應(yīng)該會很快消腫。

    這拳過來，專門往臉上打，那是自己吃飯的家伙誒。江天禹心有埋怨，張開嘴，朝外輕輕吐氣。倫敦冬天將他的呼吸化成一團霧，凝成后散開，融入天地。

    他不無遺憾，又欣然自喜。

    看來程諾文也淪為和我一樣會cao狗的變態(tài)了。

    第70章 舊錯誤（3）

    丁昭勉強跟上程諾文的步速，他還沒從剛才的突發(fā)事件中回過神：程諾文那拳真揮到江天禹臉上了嗎？不可思議，程諾文的情緒管理能力如機器般縝密，他以為他是不會出錯的。

    一瞬間腦中閃過很多可能，丁昭隨他進電梯，緊張問：“你那樣沒事嗎——”

    電梯門徐徐關(guān)閉，問題結(jié)尾被堵在嘴邊。程諾文居然直接抓著他頭發(fā)吻上來，毫無預(yù)警，丁昭嚇了一跳，思維大片空白，直到程諾文咬他下嘴唇，才有所反應(yīng)，嘗試推對方胸口。

    程諾文紋絲不動，兩人之間的空氣擠壓得所剩無幾。他的舌頭被程諾文牙齒勾破了，倒刮出一道口子，唾液混合血腥味，嘗起來有股濕淋淋的咸味。

    每次和程諾文接吻都會弄破口腔，上次也是。程諾文的吻不是纏綿接觸，他是咬，當丁昭是某種可以下口的食物，咬破見血才算真正吃到。

    等等……丁昭仰起頭躲開程諾文。這不是他們在上海的公寓，電梯往上，或許隨時會遇到哪個認識的人開門進來。

    程諾文不應(yīng)該犯這種錯誤——可今天他真的很反常。兩人稍微分開，丁昭喘著氣，想說兩句制止的話，對上程諾文眼睛的那一刻卻噤聲了。與數(shù)分鐘前在門口撞到對方時一模一樣，程諾文眼中情緒深不見底，看一眼就會被卷起去，讓人不由屏息，心中同時涌現(xiàn)出強烈的恐懼與探索欲。

    發(fā)呆兩秒，程諾文再吻上他。這次的痛感加劇，程諾文不止咬他嘴唇，腮幫、臉頰，每處都要用牙齒刮擦過去。丁昭心跳加速，他不敢閉眼，余光始終盯著電梯的樓層數(shù)字，生怕在哪層突然停下。

    跳到5的時候，向上的指示箭頭閃了兩下，隨之消失，電梯門開了。

    丁昭猛然驚醒。程諾文還壓著他，無論如何看都不像是兩個正常搭電梯的人該有的姿勢。如果是哪個熟面孔……他的心快跳出喉嚨口，下意識想擋住自己的臉。

    老天沒讓他更難堪，外面站的是一位陌生人。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拄著拐杖，見到他們先是驚訝，隨后露出好笑的表情，禮貌地問，我是進了誰的蜜月套房嗎？

    丁昭一張臉漲得通紅。他推開程諾文，起效了，程諾文從他身上起來。兩人走出電梯，換真正要作電梯的人進去。

    合上門前，老頭與他們道別：祝小伙子們有個愉快的夜晚。

    丁昭還沒來得及為這句話害臊，程諾文拖著他的手，往旁邊樓梯向上。他們下來的樓面離程諾文的房間只差一層，臺階走兩步，就進到客房長廊。

    東南西北都未分清，丁昭已被對方推進房內(nèi)。他走路跌跌撞撞，放下外賣袋，剛想對程諾文說我給你帶了宵夜，對方就從后面一把扯過他的衣服，將他摁到床上。

    客房床墊很軟，丁昭前兩天睡得不太習(xí)慣，醒時腰酸背痛，此刻陷進去，仿佛掉進網(wǎng)里。他撐著手臂要爬起來，程諾文沒給機會，一步跨到他身上。

    “被摸了哪些地方？”程諾文終于說話了，聲音像剛睡醒，非常沙啞。

    緊貼皮膚的雙手稍顯冰冷。從電梯開始，程諾文的行為就不能用正常思維評估，上一秒信息都不回，下一秒就用那種懾人的氣勢吻過來。他搞不懂，折騰自己很好玩？

    原本還擔心他病情，現(xiàn)在論瘋勁，程諾文也沒比江天禹好多少。丁昭拼命攔住對方伸手往下探，“放開我！”他高聲喊，“誰摸都和你沒關(guān)系！”

    程諾文停下動作，很慢地問：“和我沒關(guān)系？”

    一雙手箍住丁昭下巴。程諾文手腕力道很強，遛狗時總是單手，真的動氣想要困住一個人，丁昭敵不過。

    “和我一起的人，江天禹都感興趣，那個癟三就是喜歡搶別人東西！”

    電梯上就該再狠狠咬他，最好咬得丁昭全身都是他的齒印，讓人一看就清楚。下午結(jié)束拍攝，他回房吃藥。醫(yī)院開的藥效果強勁，副作用也很明顯，吃完人昏昏沉沉，再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睡了兩小時，手機上大量丁昭發(fā)來的信息。

    他一條條翻，才知道自己錯過江天禹的慶功宴，本來想即刻過去，一條新提醒進來。艾瑞克說丁昭現(xiàn)在回酒店給他送外賣。他看到，稍許放下心，外套也沒穿，準備先下去接人。

    薩沃伊門口，小偷大喇喇站著，伸出手，要偷掉他最后一樣?xùn)|西。

    “你是我養(yǎng)的。”

    程諾文手收緊，逼迫丁昭與自己對視，“不可能給別人，摸一下也不行?！?/br>
    “我不是狗！”

    丁昭叫起來，抬腿作勢要踢程諾文，被對方先一步摁住四肢。他動彈不得，只能用眼睛瞪，表情很倔強。程諾文最不喜歡他這樣，丁昭多少心底有數(shù)，程諾文吃軟不吃硬，和他抬杠，結(jié)局都不甚美好。

    但他難受。這么多天，程諾文的態(tài)度總是若即若離，他們彼此好像碰到了什么重要的東西，一晃神，握到手上卻是空的。如果這是一道題目，他可以努力想答的方法，嘗試去解?？墒浅讨Z文是人，并非真的機器，不是認真套用哪個公式就能獲取正確答案。

    委屈從很早開始就存在，排解不掉，全部積在心里，像程諾文這場病，一旦爆發(fā)就沒有轉(zhuǎn)圜。

    他被按在床上。剛才后背抵著電梯間的扶手桿，壓出痕跡，到現(xiàn)在莫名其妙開始疼了，但比不上身體最深的某處，鈍刀每天剌一遍，筋連著rou，斬不斷更疼。

    要是心能打開給他看就好了，“我也不是許方綸?！?/br>
    程諾文聞言，像被刺痛一樣。他問，江天禹和你說了多少。

    都講了。丁昭盡量克制語氣，說已了解他們的過往。程諾文默默聽。他對丁昭提過自己以前的事情。那些走過的彎路，吃過的苦，他度過了，擺脫了，能夠正視，所以不覺得拿出來有什么丟人。

    可和許方綸的經(jīng)歷是一道傷疤，翻出來的每個口子都是難以言喻的痛苦，他無法與任何人分享。

    丁昭說完，微微喘氣，程諾文低頭看他，沒說話，只是看著。兩雙眼睛皆想借室內(nèi)的昏暗燈光打探彼此真實的想法，最后程諾文先松開手，放開丁昭。

    他垂下頭，落到丁昭邊上，頭發(fā)戳到丁昭脖頸，癢癢的。

    小昭。程諾文喊一聲，貼著他的臉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