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董酥白手上拗不過他，只得松手去給他拿備用的枕頭被子。

    綢緞材質(zhì)的睡衣被光線照透，恰好能出描摹出他良好的身材曲線，姜烯幾下把氣打滿，坐在床上追著他的背影看。腿邊就是那本被倒扣的劇本，他閑來無事拿起來掃了兩眼，視線落在右下角被揉搓得已經(jīng)軟化皺巴的尖角，沒忍住笑問出聲。

    “哥哥，這場戲很復(fù)雜嗎，怎么看了這么久??？”

    被子被塞在最里面，董酥白用力拽出來扔給他，聞言一把扯回劇本：“誰讓你亂動我東西了？”

    這人早不出門晚不出門，非得趕在剛說完那些事后出門，他怕他有什么事，也沒法安心睡覺，索性一邊過戲一邊等他。集中不了注意力的下場就是，窗外月光更換了好幾輪，可他連本子的前三頁都沒翻過去。

    “我沒亂動?！苯醒笱蟮乇P起腿，搖頭如撥浪鼓，“是它自己翻過來跑到我手上的?！?/br>
    董酥白沒精力跟他插科打諢，他明天還得陪于詩然逛街，把人趕下床后反手關(guān)了燈。

    窗簾被姜烯拉上，那點(diǎn)稀薄的光線終究藏匿在一片黑暗中沒了身影。他原以為董酥白會說點(diǎn)什么，可等了許久才發(fā)現(xiàn)，屋內(nèi)逐漸響起的，是一道均勻輕緩的呼吸聲。

    “哥哥？”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朝船上那個鼓包輕喊了一聲。

    沒人回應(yīng)。

    他猶豫了一陣，輕手輕腳地鎖上門，抱著被子慢慢幾步挪到床邊。

    也不知道是習(xí)慣還是刻意，董酥白身邊空了一小塊的位置，雖說不足矣讓他舒展翻身，但想擠上去也是綽綽有余了。

    他撐著床頭一點(diǎn)點(diǎn)躺在旁邊，盡量不讓床墊下陷的弧度太大。偏過頭確定身邊的人睡熟之后，他抿了抿唇，湊上前撥開被子，在人臉上輕巧地碰了碰，隨后滿意地縮回被窩。

    “晚安，哥哥?！?/br>
    他要掉不掉地側(cè)躺在邊緣，平常很少能睡一個好覺，但許是今天太累，又或是周圍的味道讓他心安，迷迷糊糊閉上眼了，也沒想起來董酥白平常是有一點(diǎn)光亮都睡不著的人。

    床頭柜邊的小夜燈泛著微乎其微的光，董酥白傾身觸碰燈罩將其熄滅，看向身旁躺著的人，嘆著氣把他往里撈了一點(diǎn)。臨睡前頓了頓，還是把平時習(xí)慣的鬧鈴調(diào)成靜音，壓在枕頭附近。

    忽略掉姜烯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他半靠在軟墊上，沒想戳穿這點(diǎn)把戲，而是反復(fù)告誡自己，也就過年這幾天，等他給二老租好房子后就會讓人回自己家住。給了一套說得過去的安慰，他就任憑心里那點(diǎn)不可告人的私心繼續(xù)牽制自己的行動。

    往后的接連幾天，這都像是每晚的保留節(jié)目似的，姜烯自以為董酥白睡著后偷偷爬上床，第二天五六點(diǎn)又自覺地躺回下面，然后若無其事地在一個多小時后跟他道早安。

    大年三十的早上，于詩然抱著姜餅，帶上一家老小開始四處搜刮年貨，要不是董酥白跟董國安在一旁勸著，怕是再額外叫一輛車來拉東西都不夠。從早上忙活到下午兩三點(diǎn)，當(dāng)家第一順位的于女士才總算肯大手一揮宣告收工回家。

    姜烯幫著把東西拎上去，卻不著急進(jìn)門：“阿姨，我還有點(diǎn)事要辦，你們晚上吃飯不用等我了，我晚點(diǎn)回來再吃?！?/br>
    于詩然換鞋換到一半，停下來問道：“什么工作啊，怎么大過年的讓你去加班？還有沒有天理了？”

    “估計是急事，不然也不能現(xiàn)在找我?！苯退藕眯?，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證今晚一定回來，她這才肯松口放人。

    董酥白從進(jìn)門起就若有所思地聽著二人對話，在姜烯準(zhǔn)備出門時一聲喊停他：“開我的車去。”

    他把鑰匙扔了過去：“回來的時候順路幫我加滿油。”

    第16章 他下去等你了

    白色轎車緩慢地駛進(jìn)狹窄巷口，停在一家已經(jīng)掛上歇業(yè)牌的花店前。店老板正收拾著門口沒搬完的花，她懷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幕ㄊ鴵踝∫暰€，腳下一個不留神，險些往前滑了一跤，好在沒站穩(wěn)的身子被人及時扶了一把，這才沒浪費(fèi)懷里的大幾百塊錢。

    “哎呦，謝謝謝謝。”

    姜烯順勢幫忙把花搬進(jìn)去，問道：“老板，店里還有玫瑰嗎？”

    “玫瑰啊，我看看?！崩习逶诶镂蒉D(zhuǎn)了一圈，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小伙子，你要哪種?。科渌假u完了，就剩下戴安娜跟香檳?！?/br>
    姜烯不懂花，光聽名字也不知道長什么樣：“都拿給我看看吧?！?/br>
    老板抱出兩束花放在桌上，嬌媚程度不相上下。姜烯看來看去挑不出來，索性都要了，付款時又瞥見柜臺上放了幾只白玫瑰，于是道：“老板，這個也一起拿上吧。”

    “這個不賣的?！崩习宀缓靡馑嫉?fù)项^笑笑，“害，這個是我家那老頭子買來送我的，我自己都是開花店的，什么花沒見過，讓他別買別買非要買，浪費(fèi)錢！”

    老板臉皮薄，嘴上說的嫌棄，可眼底發(fā)自內(nèi)心的歡喜卻不是嘴硬能掩蓋的。她收完錢剛好也要關(guān)店回家，走到門口突然從手中抽了一只白玫瑰遞給姜烯。

    “大過年的還出來買玫瑰，肯定也是給女朋友買的吧，我老公以前也喜歡像你這樣弄什么驚喜，我們結(jié)婚幾十年都沒吵過一次架呢。今天也是有緣分，趕在我關(guān)門的時候遇上，這花雖然不能賣，但是能送啊，給你一朵算了，要不要？”

    姜烯聽罷也不推脫，欣然接到手上，眨了眨眼：“阿姨賜好運(yùn)，我當(dāng)然不能拒絕啊?！?/br>
    老板笑著夸他上道，她家就在巷口不遠(yuǎn)處，姜烯剛好順路搭了她一程。大概是因?yàn)檫^年，正值下班高峰期的路段上并沒有什么車輛，他把人送走后拐過紅綠燈，一路開去了目的地。

    是一座墓園。

    這個時間段來墓園的人很少，本就安靜偏僻的地方顯得更為冷清。保安在亭子里打盹，姜烯給他看了通行證明后沿緩坡向上的臺階爬去了最頂層。墓園里整整齊齊擺滿了墓碑，每一塊都干干凈凈，像是每個家庭用淚水洗滌過的一樣。

    長眠于此的每一個人，又何嘗不是別人心里永遠(yuǎn)生長的參天槐樹。

    姜向榮跟楊木的碑位在最里面，上面還有一束看上去剛枯萎不久的花，是姜烯前段時間在兩人忌日時送來的。

    他從手里挑了一束放在中間，坐在前面待了會兒，才慢聲絮絮道：“爸、媽，過年了，來看看你們。你們兩個拼一起都湊不出一個會喝酒的，我一個人喝也沒勁，所以直接沒往過來帶。忌日那天我趕行程，過來放了束花就沒時間多留，今天還是第一次有空在這里跟你們說說話?！?/br>
    “公司欠下的那些錢都還清了，別人替你們墊付的那部分我也還完了，總之就是都處理好了，不用你們cao心這些。還有一個事……媽，舅舅一直讓陳星來問我你們墓園的位置……我沒說，我不想見他。你要實(shí)在想他，就托夢給過去好了?！?/br>
    他扒拉著地上的雜草，從包里端了三盒盒飯：“爺爺被我送去市里最好的養(yǎng)老院了，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就是他老是忘事兒，十次去有九次記不住我。酥白的爸媽前陣子也來池涴了，我這兩天就住在他們家，本來今晚他們讓我在家一起吃年夜飯，但我想著大過年的你們也無聊，就過來了。盒飯是路上買的，也算是別人的炒的家常菜，還挺好吃。”

    他仰頭想了會兒，繼續(xù)把沒交代完的東西一股腦全說了出來。慢慢吃完盒子里的飯，他取出半包煙，靠在兩人墓碑前靜靜坐了許久，久到仿佛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逝。久到月色悄無聲息地浮現(xiàn)在夜空，反射在照明燈柱上的光落下了一片長長的陰影，剛好蓋在他身上，就像是姜向榮跟楊木在眼下唯一能擁抱他的方式。

    飯盒里放下最后一根煙蒂，姜烯撐著腿站起來，走之前又像小時候他們摸自己的頭一樣摸了摸他們的碑頂，示意安心。

    想起董酥白出門前讓自己記得加油，他這才上車看了眼油表，發(fā)現(xiàn)上面竟然還有將近一半的油。他一時明白了什么，勾唇笑了笑，還是聽話地定位到董酥白發(fā)給自己的加油站位置，開過去把剩下的一半油箱填滿。

    加油站有董酥白的會員卡，加完油會自動扣費(fèi)，工作人員朝他打了個ok的手勢后就讓他從前面繞行出去。

    回到望山居的時候已經(jīng)九點(diǎn)多了，他把車停回車庫，想緩解一陣再回去，便漫無目的地繞著小區(qū)里的石子道散步。

    一樓有絕大多戶人家都做了落地窗，他孑然一身走在中間，左右看著別人闔家團(tuán)圓其樂融融的模樣，一種格格不入的乖謬感涌上心頭，他突然就很想去養(yǎng)老院看看姜永元?？墒悄昵八伦约好Σ贿^來沒時間陪他，剛在養(yǎng)老院給他填了周邊游的申請表，老人家現(xiàn)在病況還在初期，有專業(yè)的醫(yī)護(hù)人員跟護(hù)工陪著，對他身體恢復(fù)只有利而無害。

    他打著轉(zhuǎn)的在小區(qū)里閑逛了好幾圈，直到手機(jī)鈴響起，他才在就近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喂，阿姨?！?/br>
    電話那頭于詩然的聲音緊接而來：“小姜啊，你快回來了嗎？”

    姜烯頓了一聲，搪塞道：“快了阿姨，再有個幾分鐘吧?！?/br>
    “幾分鐘那不著急，晚上開車要慢點(diǎn)。”于詩然點(diǎn)頭叮囑道，“我們馬上弄好飯菜，就等你回家吃了，酥白剛剛也下去了?！?/br>
    “他下來了？”姜烯下意識地站起身，“什么時候？”

    “就剛剛吧，估計去樓下等你了，你一會兒快到了記得跟他說一聲?！?/br>
    姜烯怔了瞬，聞言握緊手機(jī)，低低應(yīng)了聲好。

    于詩然掛斷電話回到廚房，把剛蒸好的梅菜扣rou倒在盤子上，董國安就從洗手間過來，夾起一塊喂進(jìn)嘴里，邊嚼邊道：“酥白下去前讓你過半小時給小姜打個電話，你打了沒？”

    “剛剛打過了，你一進(jìn)廁所就跟掉坑里了一樣，一蹲就是大半天，什么電視劇要在廁所看才好看?。　庇谠娙灰徽婆穆渌目曜?，“手洗了沒就吃？多大個人，一點(diǎn)都不像話?！?/br>
    董國安揉了揉手，為自己辯護(hù)：“我出來就洗了?！?/br>
    于詩然白他一眼：“餓了你就先吃點(diǎn)東西墊著，小姜還要幾分鐘才能回來。”

    “一家人吃飯肯定得等人齊?！倍瓏矒卧谠钆_上，納悶道，“酥白怎么知道那孩子大概什么時候回來？”

    “他們之間的事我哪清楚?！?/br>
    董國安埋怨一聲：“什么工作非得大年三十去加班，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比我們那輩還累?！?/br>
    “你也知道是大年三十，哪能有什么工作?！庇谠娙煌锵У?，“酥白跟我說，小姜多半是去陪他爸媽了。多好的一個家啊，就這么散了。”

    董國安也跟著嘆了聲氣，隨后懟了懟她的胳膊：“行了，別愣著了，我在這管著時間蒸籠餃子，你去看看家里有沒有酒，弄完也就差不多了，一會兒開一瓶，好歹過年呢。”

    “你就知道喝酒?！庇谠娙粵]好氣道，走了一半又回頭提醒，“我還包了半抽屜豬rou的，你蒸那個，酥白說小姜不吃芹菜?！?/br>
    “啰嗦。”董國安擺擺手讓她快去，“知道了，再磨蹭他們就該回來了?！?/br>
    第17章 幼稚

    大年夜的小區(qū)一改往常的載歌載舞，久違的很是安靜。路燈被逐個點(diǎn)亮，像一顆顆夜明珠似的均勻滾落在各自的軌道上。董酥白靠在門口的燈柱旁，支著手肘悠閑玩著數(shù)獨(dú)。屏幕上關(guān)卡顯示在二十一關(guān)，看樣子等了有一會兒了。

    姜烯掛斷電話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剛好就是這番景象。他輕喘著氣停下腳步，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機(jī)，找了個好看的構(gòu)圖將面前連人帶景一并存進(jìn)相冊里。

    兩人之間隔了一小段距離，他動作也是悄無聲息，可董酥白常年生活在聚光燈下，對四面八方隨時可能存在的鏡頭極為敏感，幾乎是在他按下屏幕的瞬間就偏頭把偷拍的倒霉蛋當(dāng)場抓獲。

    姜烯見狀也不尷尬，揚(yáng)高手機(jī)跑上去，見他穿了身運(yùn)動服，脖子上還掛了條毛巾，便問道：“哥哥大晚上還出來跑步?。俊?/br>
    “我媽讓我下來等你，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跑跑步鍛煉鍛煉，你不回來她也不讓我們吃飯?！倍职椎拖乱暰€，留意到他拿在手上的花束，也沒問他去哪，“出去這么久就去買了束花？”

    “不止啊，還幫哥哥加了油。就是位置有點(diǎn)遠(yuǎn)，望山居旁邊就有一家，我本來想去那里的?！苯┌驯Я艘宦返幕ㄊ蜕先?，“不過既然哥哥都發(fā)了定位，那再遠(yuǎn)我也得過去?！?/br>
    粉嫩婀娜的玫瑰伴隨著姜烯那張放哪都值錢的臉同時懟在眼前，董酥白心跳驟然漏了一拍。此情此景，他猛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無意間從沙坑池經(jīng)過，也是像這樣，第一眼就被面前這張面容束縛住。

    姜烯看著他微顯怔愣的模樣，對他笑道：“這個品種叫戴安娜，趕在老板關(guān)門前的最后一束被我買了。怎么樣，好看吧？我就說我的眼光絕對沒問題?！?/br>
    董酥白回過神來：“……你買玫瑰干什么？”

    姜烯“啊”了一聲，他也沒想過這個問題。他買花是因?yàn)椴幌肟罩秩タ此謰專麐屜矚g玫瑰，他爸又喜歡送他媽玫瑰，買兩束則是因?yàn)樗€想自己再送董酥白一束，所以就都買了。

    思路在腦海捋清過了遍，他把那支孤零零的白玫瑰也插在花束上，塞到董酥白手里：“因?yàn)橄胨湍惆　！?/br>
    說完他又故弄玄虛地補(bǔ)充一句：“哥哥回去記得查一下戴安娜的花語，是花店老板告訴我的?！?/br>
    董酥白接過花，動作隨意中藏了點(diǎn)小心：“什么年代了還問花語，這不都是我爸媽那輩玩爛了的?！?/br>
    姜烯笑瞇瞇地看著他，但笑不語。

    身后在此時炸開一聲清響，不知道是哪戶大膽商家頂風(fēng)作案地放了幾盒煙花。四五團(tuán)彩色的光圈迅速升至天空，在剎那間綻放，又在下一刻墜落，只留下一條條灰色的霧痕，象征著這片天空曾經(jīng)有過不一樣的色彩。

    尋常人們的視線總是執(zhí)著于地面的繁華，卻鮮少能注意到頭頂。董酥白注視到最后一縷彩光消失，見姜烯還仰著頭發(fā)呆，等了一會兒才話里有話地說道：“別看了，再看天也不會塌下來。”

    “是啊，怎么著也不可能塌下來。”姜烯伸手比了個相框，框住天空一角，突然回頭笑道，“不過塌了也沒事，反正是先砸我，誰讓我比哥哥高呢?！?/br>
    董酥白剛醞釀到嘴邊的情緒被他這么一打岔，頓時散成一盤沙，好氣又好笑：“就這兩厘米，你要念叨到什么時候？”

    姜烯振振有詞：“兩厘米怎么了？兩厘米也是高，誰讓你小時候總笑話我矮?！?/br>
    董酥白實(shí)在不想跟他深入討論這個話題，說實(shí)話他也沒想明白，大家都是男人，他到底是怎么從一個小矮子“噌”一下躥得比自己都高？

    姜烯跟在他身后往回走，用他掛著的毛巾擦了擦手，剛才沒回答的話這才慢悠悠地說出口。

    “我就要念叨，念叨到以后老了，我背駝得比你厲害就不說了?！?/br>
    董酥白聞言只是淡淡一笑，進(jìn)電梯按了家里的樓層。

    于詩然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出來開門，在看到董酥白手中的花時眼睛都睜大了一圈：“小姜送你的？”

    董酥白實(shí)話實(shí)說地“嗯”了聲。

    于詩然羨慕地圍著直轉(zhuǎn)圈，隨后反手?jǐn)Q住董國安的耳朵：“你看看人家小姜都知道送花，我的呢！禮物也沒有，花也沒有，新的一年不打算跟我過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