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索斯沉默地站在一邊，看著塞西對索菲進行的幾乎是單方面的進攻。

    今天的塞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行動比往常慢了許多，但是索菲依舊沒有還手之力。她只能逃，只能躲，越來越狼狽，體力也越來越透支。

    索斯很清楚，只要他此刻與塞西聯(lián)手，輕易就能將索菲制服，將卡茜安奪回來。

    可是看著塞西為了卡茜安冷厲瘋狂的模樣，他心痛得難以呼吸。

    塞西已經(jīng)很久沒有跟他好好地相處過了，他們童年的那些相依為命的過往，終究成為了只屬于他一個人的斑駁回憶。

    只有他還停留在過去。

    塞西早就已經(jīng)舍棄他，愛上了一個名叫卡茜安的人類女孩。

    那個女孩有一雙黑珍珠一樣的眼睛，長發(fā)宛若海底漂浮的黑藻，當(dāng)她用溫和的目光注視你的時候，你會覺得她能包容你的一切，不管你的過往有多么殘酷，哪怕刺傷她，她也會笑著擁抱住你。

    “索斯！”

    塞西的呼喊令他回神，索斯看見索菲從空中墜落，已經(jīng)無力再抱著懷里的人類，卡茜安漸漸與她分離，像一顆分裂的流星。索斯立刻緊張起來，一躍而起，張開雙臂，穩(wěn)穩(wěn)地接住她后落到地上，鞋底與地面摩擦，滑行了數(shù)米才堪堪停下。

    卡茜安的身上有多處擦傷，頭發(fā)也亂了，沾了不少的灰塵。她好像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看見索斯，下意識地露出一個笑，然后鉆進他的懷里，攥住他的衣襟，無比安心地說道:“索斯，你來了啊......”

    索斯聞言本能地抱緊她，安撫她道:“嗯......我來了......”

    索菲落在不遠處，砸起一片煙塵，死生不明。

    索斯聽到了腳步聲，是塞西在焦急地向他走來，想必也聽到了他們剛才的對話。

    不知道為什么，索斯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他知道，他應(yīng)該放手了?？墒?，他不想松手，不想放開懷里的女人，更不想將她交給塞西。

    誠然，他愛著塞西；誠然，他與卡茜安的開始是一場蓄謀的騙局；誠然，塞西才是卡茜安真正愛上的人......可是誰說錯誤的感情就不是感情？誰說編造出來的謊言不可以成為現(xiàn)實？

    事到如今，索斯才明白自己無法對卡茜安放手。失去記憶的卡茜安只記得他，是獨屬于他的，他們擁抱、牽手、接吻、合二為一......他們彼此交融，密不可分......

    甚至在他們相遇的初始，索斯不會看錯的，就在卡茜安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時候，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就有著萌動的情意。

    只是那時他不以為意，她假裝不知。

    再之后他讓卡茜安忘記塞西，有幾分是因為嫉妒她？有幾分是為了保護她？又有幾分是為了自己的那點說不清也道不明的私心呢？

    索斯也想不明白，他只能沉默，聽著塞西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塞西望向他的復(fù)雜的目光中，他慢慢地低下頭。

    *

    塞西甚至都沒有心情去確認(rèn)索菲有沒有死亡。

    他急切地向卡茜安奔去，索斯及時地接住了她，這很好，但是為什么索斯看見他之后，反而低下了頭呢？

    心中的不安愈發(fā)強烈，塞西預(yù)感到有些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在卡茜安的身邊半跪下來，向她伸出手。

    卡茜安看見他了，既然她已經(jīng)想起了他，塞西以為她會像以前那樣受驚之后撲進他的懷里。

    可憐的卡茜安，在遭受了這樣可怕的事情之后，一定很需要他的安撫。

    塞西是這樣想的。

    然而.......令他匪夷所思的是，卡茜安居然躲開了他的目光，害怕似的往索斯的懷里鉆了鉆。

    “卡......”

    就連索斯的臉上都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好像根本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做。

    塞西的心突然疼了起來。那顆明明早已失去溫度也不再跳動的心臟，竟然因為卡茜安躲避的動作而抽搐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語氣中隱約帶了些乞求的意味，開口道:“卡茜安，我是塞西啊......”

    “我不會傷害你的，讓我抱一下你......好嗎？”

    他想，有可能索斯察覺到原先咒語的松動，剛才又給卡茜安下了咒語，所以她才會做出那樣的動作。

    他的卡茜安明明被他咬了都能接受他，如果不是索斯又對她做了什么，她現(xiàn)在怎么會害怕他呢？

    對，一定是索斯又做了什么小動作！

    他盯著索斯，目光中帶著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怨恨情緒。

    爵位他可以給他，為他被公爵當(dāng)作殺人工具驅(qū)使也沒有關(guān)系，哪怕他碰了卡茜安......他也可以當(dāng)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可是為什么呢？他明明都已經(jīng)這樣忍讓了不是嗎？為什么索斯還要將卡茜安徹底從他的身邊奪去？！

    明明索斯作為公爵繼承人什么樣的女人都不缺，卻偏偏要來搶他的，搶他唯一所擁有的......

    想到這里，塞西用無比冰冷的聲音說道:“放開她?！?/br>
    這句話當(dāng)然是對索斯說的，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惡劣的態(tài)度，簡直要將索斯當(dāng)作眼中釘徹底拔除掉。

    索斯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但是懷里的女人抖得更加厲害。

    他終于明白了。

    他不可能一輩子都躲在塞西的身后，也不該妄想塞西會一直一直保護他，他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需要保護的幼子了，現(xiàn)在，有一個他喜歡的女人需要他的保護，他得站出來，擋在她的面前，為了她去面對自己的兄長。

    “塞西，你聽我說......”他盡可能冷靜地說道。

    “我說，放開她！”塞西加重了語氣打斷他，握緊拳頭，忍耐住自己揍他一拳的沖動。

    “她怕你——”

    “如果不是你她根本不會怕我！你又對她做了什么？！你為什么總是這樣！你就不能——就不能把她還給我嗎？”塞西瘋狂地質(zhì)問他，“索斯·切斯特，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一定要搶走我所有的東西你才滿意是嗎？”

    索斯苦澀地回答道:“我從來沒想過要搶走什么你的東西......我只是......我只是......想讓你愛我......”

    “是嗎？”塞西無動于衷，“很可惜，我不會愛你。”

    “是的，我知道?！彼魉裹c頭，直視他的眼睛，“所以，我現(xiàn)在就只有她了。”他在塞西有如實質(zhì)的目光中親吻了一下卡茜安的發(fā)頂，“我和卡茜安是互相喜歡的，塞西，你可以為了她的幸福放手嗎？”

    “......”

    塞西的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抽搐了幾下，“哈？”他難以置信地問道，幾乎被氣笑了，“你在說什么蠢話——”

    幸福？他能給她什么幸福？差點被公爵殺死的幸福嗎？

    他不以為然地看向卡茜安，篤定道:“明明卡茜安一直喜歡的人都是我。你只要將她身上的咒語去除，她就會告訴你她愛的人是我還是你?！?/br>
    “她已經(jīng)想起你了?！彼魉沟拖骂^，輕聲問道:“卡茜安，你現(xiàn)在......更想要跟誰在一起？”

    他孤注一擲，愿意接受最終的判決，不論是怎樣的結(jié)果，他都能夠接受。

    聽見這個問題，卡茜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必須開口了。于是她從索斯的懷里坐了起來，轉(zhuǎn)頭對上了塞西的那雙期盼的眼睛。

    塞西，她所深愛的男人，她喜歡他的溫柔體貼，愛他的那雙永遠盛著柔軟笑意的湛藍色瞳眸?？伤龕鄣倪@些如果都是偽裝怎么辦？

    她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shè)，卻還感到無比難過，為自己從不曾了解過真正的塞西。

    她喜歡的是那個能給她帶來安全感，溫柔強大，但是寡言孤獨的男人，他不經(jīng)意間露出的寂寥和脆弱的神態(tài)，總能令她心動，讓她忍不住想要擁抱他，給予他溫暖。

    可是......

    或許由她說這些話或許有些虛偽了，但她現(xiàn)在......真真切切地害怕著，害怕那個如惡魔一般殺人不眨眼的塞西。

    那個與她印象中的形象截然相反的塞西。

    “我想向你確認(rèn)一件事情......塞西，你不要騙我，好嗎？”

    她說得很慢，聲音聽起來快哭了，塞西想也不想直接答應(yīng)道:“好，我不會騙你?！?/br>
    他并不知道索菲對卡茜安說的那些話，所以他十分確定恢復(fù)記憶的卡茜安不會拒絕自己。

    然而他聽見卡茜安繼續(xù)問道:“索菲的家人是你殺的嗎？迄今為止你一共殺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是人類？又有多少是吸血鬼？”

    這完全是他沒有想到的問題，塞西一時間有些慌亂，臉上的表情比他被發(fā)現(xiàn)血族身份時更加的驚慌失措。

    他只顧著擔(dān)心卡茜安的安危了，完全沒有料到索菲會將他的事情告訴她。

    “我.......”塞西緊張起來，下意識想要找借口來掩蓋自己的罪行。

    他拼命遮掩，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那些黑暗的事情，尤其是卡茜安！

    可無論怎樣的借口在鐵證一般的事實面前都是那樣的蒼白，索菲一定已經(jīng)將他做過的事情全盤托出了！他曾經(jīng)因為心軟放過了她，卻沒想到這么久之后她會化身一支利箭，狠狠地刺入他的胸膛，就像那一晚他對她和她的mama做的那樣......

    “卡茜安......我可以解釋.......”塞西的臉孔慘白，藍寶石一樣璀璨的眼眸此刻也黯淡了下去，里面盛滿了惶恐和悲傷。他想了許久，也只能吐出這樣蒼白無力的說辭，才剛說完這句話，就見卡茜安含淚搖了搖頭。

    “所以......索菲說的都是真的......”她打斷他的話，一邊哭一邊說出他所犯下的罪:“索菲的父母真心待你，你卻殺了他們?nèi)?，他們甚至沒有殺過人類，身上沒有任何罪孽，但是你還是向他們舉起了屠刀，只留下索菲一個人在這世上痛苦地活著......”

    “塞西，我一直都覺得你是文雅的紳士，我一直都相信你是一個善良正直的人?；蛟S用這種詞來形容一個吸血鬼是非?？尚Φ?，但我沒來由地信任你，你總是那么溫柔，溫柔到讓我覺得你是不幸墮落的天使.......”

    “卡茜安！”

    “可是我認(rèn)識的你都是假的！我只是膚淺地愛上了你的表象......啊，我是多么膚淺多么可笑的一個女人啊......我從來不曾了解過你，卻自以為愛你......”

    “不是這樣的！卡茜安，不是這樣的！”塞西急切地向她伸出手，又不敢真的碰她，徒勞地說道:“你愛的那個人就是我......”

    他表情哀切，泣不成聲，大顆眼淚從眼眶中墜落，“請不要否認(rèn)我們之間的感情，哪怕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也請不要.......不要對我這么殘忍......”

    縱然形象是假的，可我們的愛情真實無比。所以......

    “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卡茜安.......求你......不要......”

    然而無論他怎樣哀求，卡茜安還是說出了那句令他肝腸寸斷的話——

    “塞西，我無法愛上一個惡魔?！?/br>
    卡茜安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聲音顫抖著說完了這句話。

    她親手將他們的過去撕碎了。

    塞西跪在她的身邊，絕望地睜大了眼睛，像被宣判了死刑，被釘在了十字架上。

    索斯不忍心地移開了目光，不愿再看他臉上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索斯，我必須向你道歉?！笨ㄜ绨灿终f道，“其實我早就認(rèn)出你不是塞西了，但是我太寂寞了......所以，我很抱歉......”

    “我欺騙了你，也欺騙了塞西，我很自私，我只愛我自己......”

    “不要這樣說自己，卡茜安?！彼魉棺柚沽怂^續(xù)說下去，“我們都對你有所欺騙和隱瞞，你不用向我道歉，利己是所有人的本性，沒有例外，每個人都是為自己而活的，所以你也不必感到羞愧?！?/br>
    “我們相遇在了錯誤的時間，但是，卡茜安，我很慶幸自己遇見了你?！?/br>
    “索斯.......我......”

    “我知道你還沒有那么愛我，但是跟我在一起的感覺也不賴不是嗎？你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吧？其實你也對我——”

    一顆銀色的子彈悄然而至。

    它的速度太快了，快到索斯只來得及晃動身體避開心臟。圓錐形狀的純銀子彈高速旋轉(zhuǎn)，帶起周邊的氣流，像穿過紙片一樣輕易貫穿了血族的胸膛，噴射出來的鮮血濺到了卡茜安的臉上，她的大腦尚且還沒有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身體就先一步動了起來。

    “啊——！”她捂住耳朵尖叫了起來。

    “索斯！”塞西連忙抱住索斯倒下的身體，伸出手捂住他胸前不斷冒血的血洞。

    不幸中的萬幸，那顆子彈沒有沾染圣水，不然索斯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死了！

    “塞西·切斯特！”一道黑影閃了過來，銳利的刀鋒伸向塞西的脖子，似乎是想趁機將他的腦袋砍下來！

    塞西勉強側(cè)過身體，背部的肌rou被利刃割破，大量的血涌了出來。

    索菲偷襲不成，還想再來一次，她陰狠地說道:“吸血鬼獵人已經(jīng)趕過來了！塞西，你今天必須死在這兒！”

    “你真是瘋了，居然跟獵人聯(lián)手，你以為你今天能活嗎？”塞西終于明白為什么她一個混血敢單槍匹馬地來找他復(fù)仇了，原來一開始她就計劃好利用獵人來殺死他。

    “我們走！”他懷里抱著索斯，似乎還想帶卡茜安一起離開。

    沒想到索菲先他一步搶走了卡茜安，她肆意地笑起來，“活？塞西，在你對我的家人動手的那一晚，我就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的我，不過是一個復(fù)仇的工具罷了！哪怕跟你同歸于盡，我今天也絕對不會讓你離開的！”

    “你們——都給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