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織兒心下陡然生出一絲說?不出的感受。

    他不認(rèn)她，可卻處處表露出他就是周煜，他知道她哪里最敏感，最受不住，卻偏偏在這個不能出聲的時候刻意招惹她。

    蘇織兒哪能就這般被他輕易拿捏，她怒瞪著眼前?人，旋即亦埋下腦袋，一口咬住了他肩上的衣裳，制止自己發(fā)出聲兒來。

    然她方才的那?聲悶哼，仍是教外頭人察覺了，兩人的說?話聲驟然停了下來，旋即就聽那?崔竹然疑惑地?問道：“你可曾聽見什么聲音，好似是從?假山里頭發(fā)出來的……”

    “聲音，什么聲音??？”

    正當(dāng)蘇織兒提心吊膽，生怕兩人走進(jìn)來查看之際，卻聽另一個聲音由遠(yuǎn)及近道：“不好了，兩位姑娘，出事?兒了……”

    “怎的了，慌慌張張的，出什么事?了？”

    “哎呀，這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你們快去看看吧……”

    假山外傳來一陣細(xì)碎的腳步聲，越來越遠(yuǎn)，很快便徹底消失不見了。

    蘇織兒見狀猛地?推了男人一把，自他身?上下來，一句話也不想再對他多說?，轉(zhuǎn)頭正欲離開，卻聽得背后人幽幽道：“蘇姑娘若是成了世子夫人，將來多的是這些令你無可奈何的閑言碎語，可若……你成為朕的人，那?些人縱然心里就算再不痛快，也得伏跪在你腳下?！?/br>
    聽得此言，蘇織兒轉(zhuǎn)過頭去，對著他露出淡淡嘲諷的笑，“如今這般，怎的，陛下還能從?世子手?上強(qiáng)奪臣女不成？”

    他分明不認(rèn)她，不想認(rèn)她，更是不信她的話，為何還要口口聲聲說?想要她，是在戲耍她嗎？

    如今事?情變成了這般凌亂不堪的局面，她實在不知他究竟要怎樣才能解決她已成鎮(zhèn)南侯世子未過門妻子之事?。

    蕭煜挑了挑眉，對著蘇織兒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倒也不是不可……”

    不是不可？

    他在說?什么？他是瘋了嗎？

    蘇織兒秀眉蹙起?，簡直難以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正當(dāng)她震驚之際，就聽那?人緊接著道：“眼下蘇姑娘出去，外頭定然熱鬧，蘇姑娘不如去瞧一瞧，朕精心安排的一場好戲?！?/br>
    蘇織兒呆愣在那?里，并?不解其意，然看著蕭煜微微瞇起?的眼眸，一股子寒意陡然至腳底亂竄至四肢百骸，她不敢再繼續(xù)多待，只敷衍地?一福身?，便逃也似的往外而?去。

    想著這時候，太皇太后應(yīng)該帶著眾人回到了涼棚底下，蘇織兒復(fù)又走回涼棚，然那?里卻是一人也無。

    她抓著仍留在那?廂的一個宮婢問眾人去向，那?人只道宋二?姑娘身?子不適得厲害，太皇太后帶著眾賓客前?去探望了，說?著，還替蘇織兒指了方向，就在不遠(yuǎn)處的一處樓閣里。

    蘇織兒本想在原地?等，但轉(zhuǎn)念一想，一人坐在這兒，似有些不大好，便依著那?宮婢指的方向而?去，還未抵達(dá)，就見那?院外圍滿了命婦貴女，且一個個交頭接耳，面色凝重?。

    這是怎么了？

    蘇織兒提步上前?，一眼看見了幾乎站在最前?頭，面色難看的蘇老太太和孫氏，她還未張口呼喚，就覺四下的目光突然朝她聚攏過來，且一個個看她的眼神極為怪異。

    蘇織兒也說?不出來，只覺被盯得背上汗毛豎立，頗為不適。

    她滿頭霧水地?繼續(xù)往前?走，行?至蘇老太太身?側(cè)，便見老太太看到她時面色一變，張口正欲說?什么，就見一人搖搖晃晃自屋內(nèi)被扶了出來。

    不是旁人，正是鎮(zhèn)南侯世子許岸之，他面色灰暗，似有些渾渾噩噩，乍一見到蘇織兒，他猛然向前?幾步朝她而?來，慌亂道：“蘇姑娘，你聽我解釋，不是這般的，你聽我解釋……”

    蘇老太太攬住蘇織兒，帶著她往后退開兩步，孫氏亦擋在蘇織兒面前?，蹙眉慍怒地?瞪著那?許岸之。

    蘇織兒往屋內(nèi)看了一眼，隱隱看見太皇太后神色異常沉肅地?坐在其間。她面前?還跪著一個衣衫不整，正不住抽泣著的身?影。

    透過那?件月白?長衫，她一眼便認(rèn)了出來，正是那?位宋二?姑娘宋茗箬。

    再看向許岸之時，蘇織兒驚得舌橋不下，想到周遭人的反應(yīng)，再看到方才那?副場景，蘇織兒心下隱隱猜到什么。

    但還是忍不住問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孫氏張了張嘴，本想開口，但最后還是沒有說?，似覺得難以啟齒。

    一炷香前?，有宮婢來稟，說?宋二?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因?著吃了酒，不適得厲害，問可要請?zhí)t(yī)。

    太皇太后聞言放心不下，命人去請?zhí)t(yī)的同時也帶著眾人前?去探望，可誰能想到，推開門，卻瞧見那?宋二?姑娘和鎮(zhèn)南侯世子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張床榻上。

    雖那?鎮(zhèn)南侯世子始終說?自己無辜，是被人設(shè)計，但事?已至此，不論真相如何，恐怕他都得對宋二?姑娘的清白?負(fù)責(zé)。

    孫氏往四下望去，其中不乏看向蘇織兒，露出幸災(zāi)樂禍神情的。

    若鎮(zhèn)南侯世子真娶了那?宋二?姑娘，宋二?姑娘入府定不可能只做側(cè)夫人。

    那?被太皇太后賜婚的蘇織兒又當(dāng)如何，大抵是做不成她的世子夫人了，除非她愿意委曲求全做個偏房。

    事?不關(guān)己，大多數(shù)人自是看好戲的態(tài)度，畢竟如今宋茗箬這皇后做不成了，就代表著京中旁的貴女們便有了機(jī)會，難道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院中眾命婦貴女幾乎個個心懷鬼胎，正當(dāng)她們暗暗談?wù)搨€不休時，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并?未令人通報便闊步入了內(nèi)。

    見得此人，院中寂靜了一瞬，眾人慌忙上前?施禮，眼看著那?人隨意抬了抬手?后，一言不發(fā)地?入了屋。

    但他只僅僅掃了一眼，便復(fù)又出來，面向眾人道：“今日之事?，應(yīng)純屬意外，可既事?已至此，鎮(zhèn)南侯世子便擇日與宋二?姑娘完婚，至于與蘇姑娘的婚事?，就此作罷……”

    話音未落，就見許岸之驚慌上前?道：“陛下……”

    蕭煜冷冷掃了他一眼，隨即抬首往院中一處望去。

    “可蘇姑娘無故失去一樁婚事?，到底不公，故而?為彌補(bǔ)她，朕會為她另擇一去處。”

    另擇去處……

    院中眾人皆面面相覷，一時不知他們這位陛下想替那?蘇姑娘擇京中哪一位更好的夫婿，不過再怎么挑，只怕也很難越過這鎮(zhèn)南侯世子去。

    與那?人視線相交之際，蘇織兒心下一咯噔，想起?他方才在假山后頭說?過的話，心下陡然升起?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只見他面向眾人，輕描淡寫地?說?出無比荒唐的話，“太皇太后說?得對，朕后宮空置，也是該添人綿延子嗣，便封毅國公之女蘇織兒為云妃，不日入主云秀宮……”

    第67章 入宮

    賞荷宴翌日, 新帝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高祉安親自來毅國公府宣封妃的圣旨。

    蘇織兒始終木然地聽著，末了，上前接旨謝恩, 面上看不出絲毫喜色。

    這?不足半月, 接了兩?道?旨意，一道?賜婚, 一道?封妃, 最近的京城哪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蘇織兒自覺好像海上的浮舟, 只能隨波逐流，任由他?人輕易拿捏自己的命運(yùn)。

    領(lǐng)罷圣旨，送走高祉安后, 蘇織兒便有些渾渾噩噩地回了屋。

    這?幾日發(fā)生的事就跟做夢一般，使她至今有些緩不過來?，僅僅一場賞荷宴，她便從準(zhǔn)鎮(zhèn)南侯夫人變成了云秀宮的云妃娘娘。

    那日, 新帝那話甫一說出口，便引得眾人嘩然?，甚至氣得太皇太后面色鐵青，當(dāng)即由身旁的嬤嬤扶著回了慈壽宮。

    畢竟上一句才宣布她與沈岸之的婚約取消, 下?一刻便將她封為云妃，若說新帝不是蓄謀已久，不是存著私心，誰人會信。

    眾人自然?不敢說新帝一句不是，從古至今, 凡是遇著這?般事，哪里不是女子的錯, 就是因著她蘇織兒是紅顏禍水，才會蠱惑君心。宴后，許岸之與宋茗箬那樁意外反是少被人提及，她被封妃一事卻是在京城被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依著圣旨所言，她入宮是在七日后，故而她還有時間好生做一番入宮的準(zhǔn)備。

    第二日，凝香凝玉正在幫著蘇織兒收拾入宮的箱籠時，卻聽一婢子自院外跑進(jìn)來?，說國公爺來?了。

    蘇織兒起身相迎，很?快便見蘇岷提步入內(nèi)，凝香凝玉上了茶后，他?抬手令屋內(nèi)的人都退了出去，看這?架勢，蘇織兒便知他?爹大抵是有話想同她說。

    不過，他?并未直接開口，反是凝視了蘇織兒片刻，問?道?：“織兒，關(guān)于陛下?……你可有什么想對爹說的？”

    蘇織兒聞言微愣了一下?，朱唇輕咬，少頃，卻是笑了笑，“入宮后，女兒定會盡心伺候陛下?，不會替我?們毅國公府丟人……”

    聽得此言，蘇岷眉心微蹙，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頗有些凝重，他?垂眸思索了片刻，到底還是直視著蘇織兒道?：“織兒，爹不是想來?聽你說這?些的，咱們蘇家也不需要你來?掙什么榮光，爹今日來?是想問?你一件事，陛下?他?……是你口中的周煜嗎？”

    蘇織兒的手一松，捏在手上的杯盞險些滑落，她難以置信地看向蘇岷，“爹，你怎會……”

    蘇織兒的神情與言語已然?告訴了蘇岷答案，他?閉了閉眼，不由得長嘆了氣，“織兒，你從未告訴過我?，周煜他?瘸了左腿。若我?早些知曉此事，或是能更快猜出周煜的身份?！?/br>
    蘇岷派去瀝寧的人并非沒調(diào)查周煜的身世，可奇怪的是，瀝寧縣衙根本查不到一個叫周煜的人，且他?與蘇織兒成親的種種也幾不可尋。

    只能從兆麟村那些村人的口中了解一二。

    蘇岷將那些零碎的消息拼拼湊湊，最后拼得的結(jié)果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因周煜的樣貌經(jīng)歷，甚至于去往瀝寧及最后“死亡”的時間，都與如?今他?們這?位陛下?有太多重合之處。

    且“煜”這?個字，本就是當(dāng)真天子的名?諱。

    “因為我?不在意?！碧K織兒垂下?眼眸，喃喃道?，“因為我?從未在意他?有腿疾，打我?認(rèn)定他?的那一日開始，他?就只是我?的夫君而已?！?/br>
    言至此，蘇織兒驀然?掩面，雙肩微顫，忍不住抽泣起來?，“可是爹，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他?不信我?的話，更不承認(rèn)自己就是周煜，他?變得好可怕，就像是我?從不認(rèn)識的一個陌生人。爹，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蘇岷看著蘇織兒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樣，心下?亦是滯悶難受，若他?今日不問?，她想是會繼續(xù)獨自守著這?個秘密心底痛苦不堪，他?沉默片刻，方才將手落在蘇織兒的肩上輕輕拍了拍，試圖安慰道?：“織兒，陛下?費(fèi)勁法子讓你進(jìn)宮，興許是因著心里還有你……”

    蘇織兒聞言抬眸看向蘇岷，卻是扯唇苦笑了一下?，她也想這?么想，可這?兩?回與他?見面，他?的所作所為除了讓她心寒還是心寒。

    “可若他?心里真的還有我?，哪會不認(rèn)我?，不信我?，還用話來?折辱我?呢……”

    雖不愿這?么想，但蘇織兒甚至懷疑他?想法設(shè)法讓她進(jìn)宮，便是想將她囚在那座金碧輝煌卻輕易不得出的牢籠里，折磨她報復(fù)她。

    就如?她曾夢見的那般。

    蘇岷薄唇緊抿，面色凝重，少頃，低聲問?道?：“綏兒之事，可要告訴他?……”

    蘇岷話音未落，便見蘇織兒不住地沖他?搖頭，面露恐懼，“不要，我?不敢，我?不知道?若他?知曉了綏兒的存在會做出什么?！?/br>
    如?今他?不信她，她亦不敢信他?。想起賞荷宴那日他?在假山中說的話，和鎮(zhèn)南侯世子那件極其?蹊蹺之事，蘇織兒不是懷疑，而是確信此事定是他?所為。

    為了“光明正大”地解除她和許岸之的婚約，封她為婚，他?竟會變得這?般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將許岸之和那宋二姑娘拖下?水。

    何況皇宮這?般地方，她自己尚且無?法確認(rèn)是否能安生地活下?去，再多一個綏兒，到時可如?何是好。

    “再者，京城之地多是非，綏兒在外頭可能會更安全??！碧K織兒抬眸懇求地看著蘇岷，“爹，能不能幫幫我?，暫且?guī)臀?瞞下?綏兒之事。我?會告訴他?的，但不是現(xiàn)在。待……待他?肯相信我?了，待他?改變一些，我?再告訴他??！?/br>
    蘇岷看著蘇織兒無?助的模樣，只覺心口一陣陣抽痛，他?知道?蘇織兒如?今心里比誰都亂，比誰都害怕。

    且她有句話說得沒錯，京城并不安生。

    當(dāng)年那樁導(dǎo)致他?“通敵叛國”的案子并未了結(jié)，雖抓到了一些小?魚小?蝦，但蘇岷清楚他?們背后定還有指使之人。

    那人就藏在京中，藏在他?們看不見的暗處，那才是大澂真正通敵叛國之人，是隨時可能爆發(fā)的威脅。

    如?今新帝方才登基，朝局尚且不穩(wěn)，若突然?冒出來?一個小?皇子，只怕引起軒然?大波。

    就像織兒自己擔(dān)憂的那般，陛下?對她的態(tài)度不明朗，她尚且自顧不暇，此時就怕根本護(hù)不住綏兒。

    他?點了點頭，道?了句“好”，手無?措地在空中懸了半瞬，復(fù)又在蘇織兒肩上拍了拍，歉疚道?：“織兒，是爹沒用，幫不了你……”

    蘇織兒搖了搖頭。

    她明白，有些事旁人根本插不了手，說到底唯有她自己去面對才行?。

    入宮的前一日，門房遞來?一封信，說是鎮(zhèn)南侯世子命人送來?給她的。

    對于許岸之，蘇織兒的心情很?復(fù)雜，但想了想，仍是打開信箋讀了起來?。

    信箋很?長，內(nèi)容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