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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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鳴垂手站在下首,眼尾泛紅。 賀鳴眼中垂淚,掀袍下跪,伏首叩地。 宋瀚遠(yuǎn)唬了一跳,趕忙起身,繞至?xí)盖啊?/br> “你這孩子,你這是做什么?” 夜風(fēng)拂過,颯颯風(fēng)聲掠過楹花窗子,檐角下光影隨風(fēng)搖曳。 半晌,屋內(nèi)傳出宋瀚遠(yuǎn)錯愕震驚的一聲:“這是……放妻書?” 宋瀚遠(yuǎn)眼中惶恐不安,垂在腰間的手惴惴不安:“你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 賀鳴垂首斂眸:“先前在詔獄,我也曾托吳四送來一封?!?/br> 賀鳴眼中籠著nongnong的疑慮不解,“只是不知,那信為何沒到枝枝手中?!?/br> 宋瀚遠(yuǎn)當(dāng)即怔在原地,心中了然,那信,十有八.九是落到了圣上手中。 他眼中訥訥,頗為不解:“可你如今不是全身而退?反詩一案圣上已經(jīng)查明,此事與你無關(guān)……” 賀鳴拱手,視線輕抬,透過茫茫夜色,落在宋瀚遠(yuǎn)臉上。 “當(dāng)日在獄中,先太傅曾派人來尋過我,枝枝這回落水,亦是他們的人動的手?!?/br> 他如今不過是一介小小的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哪來的權(quán)勢護宋令枝周全。 這回是敲打,那下回呢? 若宋令枝不是在府中落的水,若非白芷及時折返,發(fā)現(xiàn)落湖的宋令枝…… 后果不堪設(shè)想。 賀鳴眼眸低斂,灰暗光影籠罩在他身上。 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狀元郎,如今卻垂著肩膀,提不起半點的力氣與精神。 他不怕那群人對自己下手,自己行得端坐得直,也不曾結(jié)黨營私。 可若是宋令枝……賀鳴捏緊手中指骨,只覺滿心滿眼燒灼厲害。 銀輝灑落在書房木地板上,宋瀚遠(yuǎn)一瞬不瞬望著下首的賀鳴。 良久,他無力跌坐在太師椅上,手指垂落在夜色中。月光迤邐在宋瀚遠(yuǎn)深色的長袍上。 憑心而論,賀鳴這個女婿他是哪哪都滿意,人品相貌學(xué)識,哪一點挑出來不是出類拔萃,不是拔尖的? 無奈天不遂人愿,終究是有緣無份。 他膝下只有宋令枝一女,自幼捧在心尖上疼的閨女,宋瀚遠(yuǎn)怎么舍得拿宋令枝冒險。 那雙混沌模糊的眼珠子久久落在賀鳴臉上。 片刻,他沙啞著嗓子道:“地上涼,快起來罷?!?/br> 手中的“放妻書”緊緊攥著,宋瀚遠(yuǎn)視線落在紙上濃墨的三個字上,輕呼出口氣。 “這事,我先替枝枝應(yīng)下了?!?/br> 賀鳴垂下眼睛。 宋瀚遠(yuǎn)啞聲:“只是有一點,雖然你和枝枝無緣,可便是沒了這一紙婚書,你也是我們家的人。日后若是遇到什么難處,盡管讓人來尋我。” 他手指顫巍巍自懷里掏出一塊玉佩:“你孤身一人在朝中,難免勢單力薄。日后若是有難,拿著這玉佩到家里的鋪子,他們知道該怎么做。” 賀鳴瞪圓雙目,推拒著不肯收下。 宋瀚遠(yuǎn)反手握住賀鳴:“你若是還認(rèn)我這個父親,就收下?!?/br> 賀鳴眼中含淚,又叩首伏地,拜了三拜。 夜色如水,月光滿地。 賀鳴從宋瀚遠(yuǎn)書房出來,夜深人靜,烏木長廊下只余月光停留。 掌心握著玉佩,賀鳴雙目失神,轉(zhuǎn)過影壁,穿過長廊。 宋令枝的院落就在前方,再跨過那道月洞門便能看見。 可短短數(shù)十步,賀鳴卻怎么也跨不了。 月光繾綣,淺淡流淌一地。 蒼苔濃淡,樹影婆娑。 賀鳴望著那道月洞門,許久許久。 終于,目光從月洞門收回,賀鳴轉(zhuǎn)身,無聲離開。 再過三日,他的調(diào)任也快下來了。 …… 秋末冬初,凜冽寒風(fēng)呼嘯而過,庭院中枯枝落葉吹散一地。 廊檐下不見半點人影,悄無聲息。 不多時,檐下忽然傳來秋雁的笑聲:“白芷jiejie等等我?!?/br> 白芷回望,笑睨秋雁一眼:“等你做什么,正經(jīng)事不做,好端端的竟偷溜出去買蜜餞吃。仔細(xì)老夫人知道了,扒了你的皮?!?/br> 秋雁不以為然,雙手捧著漆木攢盒:“jiejie知道什么,這是為姑娘買的,待明日回了江南,可就再也吃不到了?!?/br> 白芷笑著戳穿:“我看是你自己想吃罷,好好的,竟將姑娘扯進(jìn)來,也不怕臊得慌?!?/br> 猩紅氈簾挽起,暖意迎面而來。 鎏金琺瑯銅爐擱在宋令枝腳邊,她倚在楹花窗下,笑看秋雁和白芷打趣逗樂。 “姑娘,奴婢給你帶了芙蓉酥酪,你快嘗嘗。” 漆木攢盒掀起,入目是十來個精致小巧的糕點。 宋令枝唇角輕勾,眸色淺淺淡淡。 病了兩個多月,她從賀少夫人又回到了宋姑娘。 她醒來的那一日,恰好賀鳴遠(yuǎn)行,前往滇南赴任。 闔府出動,朦朧細(xì)雨中,宋令枝披著鶴氅,折桂送賀鳴一路平安。 賀鳴于一場連綿秋雨中離開,而如今,宋令枝也將隨祖母父親離開京城,回到江南。 日子過得平靜無波,如宋令枝先前所盼一樣。 芙蓉酥酪一口咬下,甜膩在唇齒間蔓延。 秋雁雙眼泛著亮光,目光時不時落向攢盒,她舔舔雙唇:“姑娘覺得如何?” 宋令枝知她嘴饞,笑著將攢盒推到秋雁身前:“你嘗嘗不就知道了?” 秋雁巴不得,當(dāng)即撿起一塊丟入口中,一雙眼睛笑彎:“好吃?!?/br> 白芷輕聲笑:“再好吃姑娘也不能多吃,您如今可還吃著藥呢?!?/br> 她俯身為宋令枝倒上一杯guntang熱茶,”說起來,孟老先生可真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先前若非他,姑娘也不會那么快醒來?!?/br> 白芷目光在宋令枝臉上打量,“這兩個多月奴婢瞧著,姑娘的面色倒是好了許多,也不似先前那般畏寒了?!?/br> 宋令枝手指一頓。 祖母病危那會,孟瑞會上門,是因為沈硯。那這回呢? 府中下人說,圣上這兩月身子抱恙…… 宋令枝眼眸輕抬:“孟老先生怎么會知道我病了?” 白芷溫聲:“本也是不知道的,只是那日孟老先生遠(yuǎn)行回京,恰好在路上碰上我們家老爺,這才知道的?!?/br> 宋令枝驚奇:“遠(yuǎn)行?可知孟老先生是去了何處?” 白芷搖搖頭:“奴婢只聽說是為了尋一味藥,旁的便不知了。姑娘若是想知道,何不等孟老先生來了,您親自問問?” 宋令枝唇角挽起:“不過是好奇多嘴一句罷了?!?/br> 明日宋家一家就要遷往江南,今夜的踐行宴,宋瀚遠(yuǎn)還特地邀了孟瑞前來。 細(xì)雨瓢潑的黃昏,孟瑞撐著一把油紙傘,眉宇緊攏,步履匆匆。 行至宋令枝屋前時,方稍稍放緩了腳步。 早有丫鬟立在門口,接過孟瑞手中的油紙傘,躬身請孟瑞進(jìn)屋。 拂去一身的水汽,孟瑞躬身,轉(zhuǎn)過緙絲屏風(fēng):“宋姑娘。” 宋令枝忙命人喚孟瑞起身:“老先生不必多禮,快快請坐?!?/br> 孟瑞細(xì)細(xì)把脈,隨后又點點頭:“姑娘的身子已無大礙,再將養(yǎng)些時日,便可好全?!?/br> 秋雁和白芷站在下首,聞得這話,二人臉上皆是一喜,忙忙打發(fā)丫鬟去和宋老夫人道這喜訊。 秋雁眉眼帶笑:“奴婢適才瞧孟老先生臉色這般凝重,著實嚇了一跳,還以為姑娘的身子不好了。” 孟瑞拱手,緊攏的雙眉卻始終不得舒展:“讓姑娘見笑了,老夫只是……” 望著宋令枝那雙眼睛,孟瑞欲言又止,而后搖頭,“只是在為家里的事煩心罷了。” 宋令枝一怔,忙忙道:“孟老先生于我于祖母都是恩人,若有何能幫上忙的……” 孟瑞拂袖:“不過是些小事罷了,勞姑娘掛念了?!?/br> 他起身告退,“宋老爺剛剛尋老夫有事,老夫先行一步?!?/br> 宋令枝起身相送:“孟老先生慢走?!?/br> 又命秋雁親自送人出門。 白芷扶著宋令枝至榻前坐下,心生疑慮:“孟老先生那樣,著實不像是無礙的樣子。” 宋令枝一手揉著眉心:“孟老先生說是家里事……” 宋令枝忽而一驚。 孟瑞離開孟家多年,從未和家里人有過往來,哪來的家中事cao心? 且他這些年,一直是孑然一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