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6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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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頗覺聒噪,轉(zhuǎn)首側(cè)目,登時有人捂著女子的嘴往外拽去。 宋令枝驚恐,往前攥緊沈硯衣袍,嗓音透著不安慌亂:“——殿下!” 沈硯垂眸,目光淡淡自宋令枝臉上掠過。 雨霖脈脈,蒼苔露冷,清冷雨幕透著颯颯風(fēng)聲。 少頃,宋令枝才聽見沈硯低低的一聲笑:“枝枝,沒有下回?!?/br> 雨幕融融,女子掙扎的身影漸行漸遠,青石板路上還有她剛剛掉落的玉簪。 玉石砸落在地,裂痕斑駁。 宋令枝哽咽著聲音,欲言又止:“那她……” 沈硯淡漠瞥視,指尖在青玉扳指上輕捻,他淡聲:“母后的人,自有母后處置?!?/br> 黑夜深沉,悄然無聲。 臺磯上斑駁血痕亦被雨水沖刷干凈,似雁過無痕。 …… 雨接連下了半夜。 夜半三更,濕漉漉的長街忽然響起一陣馬蹄之聲,一老朽兩鬢斑白,滿頭銀發(fā)。 迎著瓢潑大雨,老朽臉上困意未消,扶著馬掌柜的手,半晌才回過神。 仰頭望,胭脂鋪子門可羅雀,寂靜蕭條。 老朽背著手,猛瞪馬掌柜好幾眼:“老夫睡得正好,大半夜的,你這般冒冒失失……” 馬掌柜拱手作揖,抬袖拂去臉上的雨水:“別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老快上去罷?!?/br> 郎中絮絮叨叨,終還是扶著馬掌柜的手進了鋪子。 檐角下懸著一盞羊角燈,二樓木梯搖晃,踩上去嘎吱嘎吱響。 層層白紗帳幔后,一人臥在榻上。帳幔低垂,只隱約望見榻上單薄的身影。 郎中好奇望向身后的馬掌柜:“這帳幔怎么不挽起?” 馬掌柜欲言又止,額角布滿細密汗珠,顯然是忙忘了。他匆匆扯來一塊干凈面紗,叫郎中戴上。 郎中心口一跳,大吃一驚:“可是……天花?” 話落,也不等馬掌柜回話,先一步往榻邊走去,瞧瞧清里頭的光景,猛地捂住口鼻,又探手一拭,guntang嚇人。 榻上的人滿臉麻子,高熱不退,正是天花無疑。 郎中往后過來兩三步,揮揮手趕走馬掌柜。 “快出去快出去,別在這屋待著?!崩芍型浦R掌柜往外走,槅扇木門闔上,方摘下面紗,“老馬,你以前可是不曾得過天花?” 馬掌柜頷首應(yīng)了聲“是”,又狐疑:“他得的……真是天花?” 郎中肯定:“千真萬確,老夫這輩子瞧過多少人,還能弄混不成?里頭躺著的那位,就是天花?!?/br> 伏案寫下藥方,郎中撫著胡須,“那屋子你也別進去了,找個人伺候就是了,切記找的那人一定要得過天花的,不然你們都得搭進去?!?/br> 馬掌柜戰(zhàn)戰(zhàn)兢兢,垂手待郎中寫完藥方,又從螺鈿小柜掏出一兩銀子遞過去。 郎中順手塞在懷里:“這幾日屋子切記不可讓旁人進去,若是好了,屋子也得那艾草熏熏,不可大意?!?/br> 馬掌柜點頭哈腰,又忍不?。骸斑@……真沒看錯啊?!?/br> 郎中怒瞪馬掌柜一眼:“這街上有誰不知道我祖上三代都是開醫(yī)館的。掌柜若是不信,只管找別人去。” 馬掌柜連聲道歉,又親自備了車馬,送郎中回去。 夜雨濃密,鋪前垂著一盞老舊的荷花燈,隱約照亮長街的一隅。 槅扇木門再次掩上,馬掌柜捏著藥方,快步朝樓上走去。光影綽約,映出屏風(fēng)后一道修長身影。 剛剛還有氣無力躺在榻上的魏子淵,此刻卻如尋常人一樣,臉上的麻子也消下大半,不似之前那般嚇人。 馬掌柜垂手,恭敬獻上懷里的藥方:“東家,這是剛剛那郎中留下的。這郎中可是遠近聞名,他都看不出來,其他的定然也不會瞧出東家這病是裝的?!?/br> 魏子淵冷淡頷首,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他臉上的麻子全無,身子也不再guntang。 馬掌柜長松口氣,又對魏子淵的醫(yī)術(shù)佩服得五體投地。 “東家果真厲害,還真將這藥制成了?!?/br> 先前跟著蘇老爺子學(xué)醫(yī),蘇老爺子曾和魏子淵提過,少時他曾在書上見過一種藥,此藥服后半個時辰,全身發(fā)熱,滿臉麻子,尋常大夫只會當(dāng)作天花處理。 兩個時辰后,又可恢復(fù)如初。 蘇老爺子只記得那藥方的瑣碎,魏子淵這些時日嘗試多回,終于成功制得。 馬掌柜喜出望外,搓搓手躍躍欲試。他滿臉堆笑,只道魏子淵醫(yī)術(shù)高明:“小的走南闖北,倒也算見多識廣,還是第一回 瞧見這般神奇之藥,想來書上提過的閉息丸,應(yīng)當(dāng)也是真的?!?/br> 魏子淵皺眉:“閉息丸?” 馬掌柜一怔,隨即哈哈大笑:“不過是以前聽人提過罷了,小的也不曾見過,聽說吃下后和死人無異?!?/br> 魏子淵凝眉沉吟,燭光搖曳,在他緊皺眉宇間躍動。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搭在長案上,敲敲停停。 “找人打聽打聽,看看在何處見過這藥,古籍醫(yī)書都可?!?/br> 馬掌柜拱手應(yīng)“是”,又道:“東家,那蘭香坊這幾日都不曾開門,聽說那香娘子病了,這些天除了后院那丫鬟伺候著,不見有旁人拜訪?!?/br> 魏子淵抬眸,那雙琥珀眸子澄澈透明,瞧不清真切心思。 盯著馬掌柜半晌,良久,方頷首:“我知道了,繼續(xù)盯著便是。” 馬掌柜低聲:“是?!?/br> 長夜漫漫,描金洋漆上供著一方小小的紅燭。魏子淵背手站在窗下,簌簌細雨落在他臉上。 馬掌柜轉(zhuǎn)首側(cè)目,悄悄打量魏子淵幾眼,終將滿心的勸說壓下。 他這段時日一直盯著蘭香坊,兩家交惡許久,旁人只當(dāng)馬掌柜別有用心,不知他內(nèi)里只是幫魏子淵做事罷了。 那宋姑娘又是三皇子的人,每每想起魏子淵心悅的是這樣的人,馬掌柜都忍不住扼腕嘆息,只道有緣無份。 這京中,還有誰不知三皇子為那宋姑娘,連國舅爺都開罪了。如今宮里宮外,都對此事津津樂道。 馬掌柜望向窗外那一方黑夜,再往前些許,便是皇宮了。 . 煙雨籠罩,土潤苔青。 展眼太子殿下的生辰宴將至,宮中花團錦簇,紅葉如畫。園內(nèi)各處花光柳影,語笑喧嘩,處處蕭管齊響,禮樂不止。 那夜在水榭,白芷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差點以為那女子要命喪當(dāng)場。事后她扶著宋令枝回寢殿,雙足都是軟的。 銅鏡澄澈透亮,映出宋令枝一張白皙瑩潤的小臉,薄粉敷面,冰肌絳唇。 支摘窗半掩,隱約窺見園中柳垂金絲。 白芷垂眸,在磁盒中挑出一支簪花棒,碾碎了細細敷在宋令枝手上,花香拂面。 宋令枝一手撐著腦袋,美目輕闔,昏昏欲睡。 她這兩日總睡不好,夢里總會浮現(xiàn)水榭那女子披頭散發(fā)找自己索命,驚醒后宋令枝尋白芷打聽,卻并未聽說坤寧宮有事發(fā)生,那女子竟如憑空消失一般。 白芷低聲:“奴婢聽說,因著太子殿下生辰,皇后娘娘連訓(xùn)人都不曾,說是為給太子殿下積福?!?/br> 宋令枝閉著眼睛點點頭。 既然訓(xùn)人都不曾,那女子應(yīng)該還留著命才是。 白芷溫聲:“姑娘,改日奴婢陪你去寺廟上上香罷?!?/br> 紅墻黃瓦,庭院深深。 先前在江南宋府,閑暇之余,白芷也曾和秋雁打趣,不知京城好風(fēng)光,可是如話本所言一般,富貴風(fēng)流。 如今真入了宮,卻只覺步步如履薄冰,令人生畏。 宋令枝低低應(yīng)了一聲。 將睡欲睡之際,忽見身后絮絮叨叨的白芷沒了聲響。宋令枝困惑睜開眼睛,四下尋人:“白芷……” 紅唇輕動,模糊的視線逐漸明朗清晰,宋令枝猝不及防,和銅鏡中一雙黑眸對上。 沈硯一身鴉青色雨花錦圓領(lǐng)長袍,手上捏著一對紅翡翠滴珠耳墜。 他垂首,目光沉沉:“別動?!?/br> 宋令枝僵直著身子,杏眸圓睜,盯著銅鏡中為自己戴耳墜的青色身影。 沈硯從未做過這等子小事,握著耳墜的手不甚靈活,好幾回,耳墜帶著的銀針險些扎破宋令枝耳垂。 白芷垂手站在身后,提心吊膽。 銅鏡前的宋令枝亦是懸著心。 沈硯一手抬高宋令枝下頜,好不容易才將一對耳墜戴上。 金線滾邊竹葉紋暗花錦衣曳地,宋令枝滿頭珠翠,羽步翩躚。 沈硯端詳半晌,忽的抬手,抽走宋令枝鬢間的淡黃色垂珠卻月釵,剎那三千青絲輕垂,鬢松釵亂。 珠釵隨手丟在地上,發(fā)出不輕不重的一聲,又骨碌碌昏到炕桌下。 白芷和秋雁不約而同嚇了一跳,齊齊跪下:“殿下。” 沈硯面不改色:“起罷?!?/br> 他往后退開半步,太師椅擁著鴉青身影,沈硯坐在太師椅上,不疾不徐盯著宋令枝梳妝挽發(fā)。 縱使白芷手再瞧,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 夜宴設(shè)在潮音閣,四面環(huán)水,借著水聲,絲竹悅耳,禮樂喧囂。 曲橋相接,一眾宮人遍身綾羅,雙手捧著漆木茶盤,調(diào)桌安椅,捧箸布讓。 為太子這場生辰宴,禮部上下忙活將近半年有余。 香屑滿地,火樹銀花,禮炮轟鳴。 遙遙瞧見太子攜太子妃,宋令枝慌忙垂下眼,目光匆匆,依稀只瞥見太子一身明黃袍衫,長身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