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說了個開頭，仿佛已經(jīng)能看到老電影般的畫面，大家不由地“哇”起來，跟聽睡前故事的小孩子似的，催著王老師繼續(xù)講。

    “后來也沒什么，他就每天中午都來校門口給我送飯，待五分鐘，然后趕緊回去值班。有時候他忙，就換成我給他送飯。他自己給自行車加了個后座，下午沒手術(shù)的時候他就騎自行車帶我回去。沒想到這個飯一做就是很多年，自行車也騎了很多年?！?/br>
    “當時身邊人大多還是包辦婚姻呢，就我們自由戀愛，你們別聽著覺得無聊，放當時可時髦了?！?/br>
    王老師上課時永遠聲音洪亮，字正腔圓，態(tài)度嚴肅，這是第一次聽到她用這樣溫柔的語氣講話，眼尾的笑紋淡淡的。

    老師講的時候，時章一筷子都沒動，聽得很認真。

    很平淡的故事，但大家都聽進去了，也不知道怎么表達自己的感動，就一堆人站起來敬酒，祝老師和師公身體健康，百年好合。

    王老師笑得很開心，放下酒杯，又輕輕嘆了口氣。

    “倒是我兒子啊，他和你們差不多大……”王老師頓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說完了，“到現(xiàn)在還沒個伴兒，眼光挑得不行，急啊我?！?/br>
    大家都善解人意地笑了，要王老師不急，這事兒看緣分，急不得。

    要不你看咱們數(shù)學(xué)課代表，英年早婚又英年再婚然后火速離婚，還是離婚兩次，妥妥的反面教材。

    “緣分也得肯找啊，對不對？”王老師喝了口酒，視線一掃，問，“像你們這輩兒的，現(xiàn)在都怎么認識人？”

    曾經(jīng)的老師現(xiàn)在反而找他們討教，大家伙都樂了，也沒顧忌太多，隨口說了幾個交友軟件。

    王老師聽得皺了皺眉：“真當我不知道這些軟件??？現(xiàn)在的高中生都有玩這些的，上面什么不安好心的人都有，不靠譜啊這。”

    “那還是得熟人介紹介紹，一起出去玩幾次，就能認識新朋友了?！?/br>
    “說直白點兒那不就是相親嗎！”

    “哈哈哈，倒也沒錯?！?/br>
    王老師半開玩笑地說：“那同學(xué)們都有什么優(yōu)質(zhì)單身男士朋友，介紹給我兒子認識認識啊?！?/br>
    “嘿！”

    在大家的笑聲中，班花的細嗓音脫穎而出。

    她眼眸帶笑地說：“還找什么找啊，這桌上不就有個現(xiàn)成的嗎？絕對優(yōu)質(zhì)，絕對單身，還知根知底，上哪找這么好的人啊?！?/br>
    大家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時章立刻被一桌子的目光包圍了。

    “知根知底”這個詞無端地把時章刺了一下。

    高中同學(xué)們可能不知道那些事，但王老師去過他家家訪，如果她還記得，就不可能把時章介紹給自己兒子。

    歐陽有點酒勁兒上頭，拍了一下時章的肩膀，把他往前推，獻寶似的：“還真別說，時章真可以！王老師您看行不行？”

    這一下子氣氛徹底熱鬧起來，時章被吵得沒辦法，舉了舉杯子，仰頭把酒喝完了，有點告饒的意思。

    王老師笑得燦爛：“那就看時同學(xué)給不給這個面子，啊。”

    這發(fā)展有點超乎想象。

    時章今天特地打扮得好看了些，本來只是想給王老師留個好印象，因為和宋拂之相關(guān)的一切在他這里都是重點星標，別的多的他真是什么都沒想，沒想到還讓大家給撮合上了。

    大家可能也是開玩笑的成分多，老師在這兒也不可能瞎起哄，所以鬧鬧就過去了，話題很快轉(zhuǎn)移到了別的上面。

    班長怕時章被鬧得不舒服，低聲安慰他：“時爺別在意哈，大家也就是開開玩笑，王老師肯定也不會逼你去認識他兒子的，你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放輕松?！?/br>
    時章想一笑了之，但嘴角沒牽起來。

    所有人都在開玩笑，只有他當真了。

    他在一瞬間甚至生出某種幻覺，好像他真的可以通過正大光明的方式認識宋拂之，從朋友開始做起，再慢慢探索他們之間的可能性。

    既然大家都在開玩笑，王老師看起來也沒這個意思，時章立刻就回到了現(xiàn)實，心里很平靜。

    他們最好還是不要認識。

    這頓飯吃了很久才散，大家慢騰騰地往外走，王老師被簇擁在中間。

    本來班長組織了大家結(jié)尾一起給王老師送個禮物，但王老師再三強調(diào)什么也別送，最后也只收了一小束康乃馨。

    飯局散場的時候最有意思，剛剛故事里的那些另一半，現(xiàn)在紛紛現(xiàn)身來接人，免不了又是一番聊。

    大家都說先把王老師送回去，她說不用，她老伴開車來接，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在停車場了。

    這話一說，大家就都涌過去說一定要見見十里八鄉(xiāng)最帥的大夫。

    宋大夫就算老了也能看出青春時的模樣，骨相很好，年輕時肯定是個大帥哥，他們老師一點兒沒說假話。

    學(xué)生們圍在旁邊和老宋聊天，說祝福的話，老宋就溫和地笑，是個靦腆的老頭。

    熱鬧中，時章覺得有人把自己輕輕一拉，扯到了旁邊。

    王老師輕聲問他：“時章，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時章很快反應(yīng)過來她在問什么，心跳一下子變快，臉上還是很平靜：“我聽老師的?！?/br>
    “那不行?！蓖趵蠋熐扑谎?，“這又不是什么作業(yè)，我就想聽聽你真實的想法，不用看我面子?！?/br>
    “如果你也有這方面的打算，也沒找到什么合適的人的話，我就去跟我兒子說一聲，你們兩個年輕人可以見一見?！?/br>
    王老師語氣輕松，神情卻很認真。

    時章斟酌了很久。

    他本來想提醒一下王老師，他以前是個壞孩子，劣跡斑斑，家庭情況門不當戶不對，深層性格比表現(xiàn)出來的更加惡劣，方方面面都配不上宋拂之。

    他想說，老師您別被我的表面和職業(yè)騙了，其實我不是個適合當伴侶的人。

    但他又怕自己說出來，王老師真的連這個機會也不給他了。

    時章僥幸地想，沒準經(jīng)過了十幾年的沉淀，他已經(jīng)成了一個正常的成年人，懂得克制，可以慢慢地，嘗試和喜歡的人發(fā)展一段健康的關(guān)系。

    于是時章沒提醒王惠玲，只是笑著回答了“好”。

    時章不得不承認，其實他還是壞，也還是想要宋拂之。

    這種渴望壓倒了別的一切。

    第7章 七次元

    學(xué)校剛開學(xué)，正是忙的時候。

    班上崽子們的心都是散的，還在寒假的狀態(tài)里沒醒過來，宋拂之不得不看緊一點，督促他們收心，連著幾天盯完了晚自習(xí)。

    他家離學(xué)校不近，晚上回到家已經(jīng)很晚，干不了什么就得睡覺了。

    一般他爸媽不會在晚上找他，但今天宋拂之剛回到家，就接了個王老師打來的電話。

    宋拂之正拿著軟毛刷給展示柜里的高達挨個兒“洗澡”，有一段時間沒清理，模型上積了薄薄一層灰。

    他一手拿起手機，手上握著毛刷沒停：“媽。”

    王女士開門見山：“最近有沒有時間？見個人。”

    宋拂之手上動作頓住了，深呼一口氣。

    相親任務(wù)又來了，他真的有點煩。

    周末他跟洛琉璃聊天，忍不住吐槽了兩句，語氣里帶著細微的煩躁。

    洛琉璃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你終于被相親逼瘋了！我看你已經(jīng)忍耐很久了?！?/br>
    “主要是不知道會見到什么樣的人?！彼畏髦嗔巳嗝夹?，“抽福袋似的。沒底?！?/br>
    洛琉璃罵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覺得叔叔阿姨每次給你選的人質(zhì)量都不錯啊，至少都夠帥的。上次那個陽光小奶狗就還行。”

    “別這么不挑。”

    宋拂之語氣很平，仔細聽能辨出一絲厭煩。

    洛琉璃樂了：“咋回事，他不會還在聯(lián)系你吧？上次情人節(jié)被宋老師當眾拒絕了，自尊還沒傷夠啊?！?/br>
    “最近沒出現(xiàn)，但是每天給我發(fā)消息，吵?！?/br>
    自從上次情人節(jié)再次送花失敗之后，喬煦陽沒再當面找過宋拂之，但每天雷打不動地打招呼，分享生活中遇到的趣事，沒趣事也要隨便發(fā)幾句。

    談不上惹人生厭，但是讓人不舒服。

    宋拂之放著他不理，他還是契而不舍地發(fā)，不受任何影響。好像只把宋拂之當樹洞，沒有希望他回話的樣子。

    以前相親完，兩人看不對眼也就散了。偶爾有看上了宋拂之的，被拒絕之后也都沒了聲音。

    像喬煦陽這么黏人的還是頭一次見。

    喬煦陽或許是以為堅持和誠心能感化宋拂之那顆冰冷的心，但事實恰恰相反，他越是堅持，就越證明他不是宋拂之的菜。

    “我實在是不想再遇到一個喬煦陽?！彼畏髦f。

    還好，盡管還沒見面，這位新的相親對象給人的感覺就和喬煦陽不一樣。

    時間地點是宋拂之定的。

    圖方便，宋拂之不假思索就說了上次那個咖啡館，周六中午。

    約在咖啡館的好處是，喝咖啡遠比吃一頓飯的時間短，如果雙方互相看不順眼，十幾分鐘就能分道揚鑣，不需要在餐桌上忍受長達一兩個鐘頭的尷尬折磨。

    他倆沒加微信，還是王老師幫忙傳達的消息。

    王惠玲把時間地點一說，對方很快就答應(yīng)了。

    從前每次相親，見面前對方總會來加宋拂之的微信。

    有的人要提前跟他聊兩句，也有的上來就找他要照片，還有人問他為什么朋友圈是空的。

    還能為什么，設(shè)了權(quán)限唄。還沒熟到那份上。

    新的相親對象倒是例外。

    他什么也沒問，微信也沒加，這樣挺好的。

    相親那天，宋拂之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穿了件紺色襯衣，劉海散下來，正式，但不拘謹，顯得眉眼年輕。

    他在鏡子前照了照，胡茬刮干凈了才出門。

    王惠玲只提過對方是她以前的學(xué)生，然后說人家現(xiàn)在是教授。

    除了這兩點信息，宋拂之對他一無所知，連名字都記不太清，所以免不了在腦海中想象一下他的樣子。

    教授這個職業(yè)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文質(zhì)彬彬的，但現(xiàn)實中的教授哪會像漫畫里那么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