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秦煜的嘴唇哆嗦著，費了好大勁才把后面的字吐出來：“不是我殺的。”

    綠燈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斷閃爍的黃燈。黃燈代表著暫停。就算胡永平不下令，戴瑤也打算歇一會兒。

    半小時后，秦煜的情緒平靜了一點。

    “我先把車開到家，看一層沒亮燈，以為她睡了。我就把箱子和鐵鍬放到電瓶車上，開車去了樹林?！彼椭^說道，“我回來后滿身是泥，身上都是死人的味道。我在一層洗了澡，可是死人的味道怎么洗也洗不掉，我洗了好久，差點憋暈了?！?/br>
    “是在客廳后面的浴室嗎？”

    秦煜點了點頭。

    “你看到了什么？”戴瑤問道。

    “我看到客廳里很亂，臺燈、花瓶都碎了。我以為是她生氣亂砸的。因為我出去之前和她吵了一架?！鼻仂咸痤^，“這段日子我每天都在想是誰殺了她，我每天都在回憶，所以我絕對不會記錯?！?/br>
    戴瑤點了點頭：“你們?yōu)槭裁闯臣?？?/br>
    “我要出找我媽，她不讓我出去?！鼻仂险f道，“我又不能告訴她為什么?！?/br>
    “你繼續(xù)說?！?/br>
    “然后我上了二樓，她已經(jīng)躺下了。你們說我沒回去和我媽商量，我本來也沒想和她商量。我不想讓她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永遠不會有危險，對吧?！?/br>
    “然后呢？”

    “我不想她發(fā)現(xiàn)，就在她身邊躺了下來。但是那個味道還在我身上，不僅有那個味道，還又粘又膩的，甚至還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抬起頭，盯著戴瑤，緩緩說道：“我轉(zhuǎn)過頭看著她，她朝著我躺著，頭發(fā)遮住了臉。我伸出手，輕輕地，輕輕地撥開她的頭發(fā)，然后我忽然看清楚，她瞪著我，張著嘴，啊——”

    秦煜忽然抱著頭尖叫起來，戴瑤嚇得閉了下眼睛。

    “她胸口插著一把刀！”秦煜閉著眼尖叫著，“床上都是血！她被人殺了！”

    尖叫最終演變成哭聲，秦煜放聲大哭，好像要把這幾個月的痛苦、委屈和恐懼都發(fā)泄出來。

    十分鐘后，他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那把刀是我們?nèi)シ▏糜螘r買的?！鼻仂峡粗掌险碀M血的短刀說道。

    “刀上全是你的指紋?！贝鳜幷f道。

    “是我用酒精紙巾擦了刀把，然后……”秦煜用雙手做了虎口朝外的攥的手勢。

    “為什么？”

    “因為過失殺人總比殺人拋尸輕一些。”他喃喃道。

    祁亮推開會客室的門，讓戴瑤先走了進去。秦榮夫婦和律師坐在里面，律師面前擺著一摞文件。

    說是會客室，但這個房間的作用和其他審訊室沒什么不同，只不過擺了些體面的家具，窗明幾凈罷了。刑警隊里的每個房間都是用來審訊的，可這個秘密他們并不會告訴外人。

    此時的秦榮夫婦已經(jīng)不再是那副氣定神閑的姿態(tài)，秦榮愁眉緊鎖，秦太更是急得身體亂晃。

    “秦煜已經(jīng)交代了?！贝鳜庨_門見山地說道，“我們會帶他到現(xiàn)場指認，到時候還需要你們的配合?！?/br>
    “他交代什么了？”秦太喊了出來。

    “他交代自己殺了王甜?！贝鳜幙粗貥s夫婦的表情，“然后將被害人的尸體埋到了別墅后面的樹林里?！?/br>
    秦榮夫婦的眼睛立刻直了，好像對面有一臺抽取靈魂的機器，一瞬間就把他們的大腦抽真空了。

    過了很久，秦太忽然緩過神來，騰的一下站起來，揮舞著胳膊喊道：“不是這樣的！他怎么能亂說！還是你們胡說的！你們是不是在詐我們！”

    律師瞟了一眼祁亮和戴瑤，起身扶住秦太。

    “這種事我們怎么會隨便說呢？”祁亮說道，“不過請你們放心。就算他說自己是兇手，我們也要繼續(xù)調(diào)查，用證據(jù)來說話。這是個常識，你可以問問律師。”

    秦太看向律師，律師點了點頭，她忽然像缺氧了一樣，閉上眼睛，大口大口喘著氣。律師見狀只好把秦太扶到沙發(fā)上，讓她平躺上去。

    “就算是……”秦榮也亂了方寸，“小煜和王甜不認識，更沒有仇怨，這應該是激情殺人吧?！?/br>
    “是什么性質(zhì)我們說了也不算?！贝鳜幪袅讼旅济！澳憧梢詥枂柭蓭?。他比我們還懂?！?/br>
    律師坐到秦榮身邊，說道：“警官說的沒錯。這個時候我們先不要考慮這些事情，先配合警方把案情梳理清楚，相信法院會有一個公正的裁決。”

    他一邊說秦榮一邊點頭，然后秦榮說道：“我們會盡可能配合警方?！?/br>
    “好，既然如此。我想請問，你們公司換電梯轎廂、工地拆監(jiān)控這些事情都是誰安排的？”戴瑤問道。

    “電梯轎廂是行政副總安排的，說是有消防隱患?！鼻貥s回答道。

    祁亮“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兩個人都看向他。

    “我就是覺得一個建筑公司給自己總部采購電梯還能不符合消防?！逼盍量粗鳜幷f道，“就像飯館老板說給自己家做飯用地溝油一樣?！?/br>
    “讓你們見笑了。”秦榮絲毫沒受到影響，繼續(xù)說道，“工地監(jiān)控的問題我也了解了一下，一部分原因是老百姓破壞，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有施工人員盜賣建材。這是我們施工管理的問題，我們接受批評，認真整改?！?/br>
    “你別把什么事都推到老百姓身上?！贝鳜幷f道，“老百姓每天起早貪黑穿公園是外出工作的，沒人有這個閑工夫拆你們的監(jiān)控。還有，老百姓巴不得有監(jiān)控能保護他們。只有做賊心虛的人才想讓監(jiān)控壞掉?！?/br>
    祁亮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剛剛一直憋在心里的那口氣也發(fā)出來了。

    “我回去會盡快了解情況，給警方一個交代?！鼻貥s誠懇地說道，“因為我們的教育不當，給政府、給社會造成了巨大的麻煩，更是給受害人一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我們深感痛心、深表歉意，我們會盡一切能力補償。”

    秦榮說得言辭懇切，祁亮卻想抽他一巴掌。

    “你覺得這事兒和你沒關系嗎？”戴瑤問道。

    “是我們做父母的……”

    “王甜懷的是你的孩子吧?！贝鳜幋驍嗔饲貥s的話，“要不是因為你們兩人的關系，你妻子也不會約她見面，你兒子也不會殺了她。你兒子這輩子都是被你給毀了。”

    “不是小煜！”躺在沙發(fā)上的秦太嚎啕大哭起來。

    “我們先回去了。”秦榮顯得有些不安，給律師遞了個眼神，兩人走過去攙扶起秦太，更像是架著她走了出去。

    畫面定格在秦榮等人走出畫面的一瞬間，胡永平把遙控器扔到沙發(fā)上，清了幾下嗓子，但始終沒說話。

    “現(xiàn)在的問題是秦煜替母頂罪?！贝鳜幷f道，“我們現(xiàn)有的證據(jù)不足以推翻他的說法?！?/br>
    “畢竟人已經(jīng)死了快五個月了?！焙榔睫哿宿鬯o幾的頭發(fā)，“當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你們也是費了力氣才查到現(xiàn)在這個程度。先不說證據(jù)，你們認為他肯定是替母頂罪嗎？”

    “如果是他殺的王甜，他沒必要為了隱瞞這個事實，而去承認殺了劉曦?！逼盍粱卮鸬?，“反正都是一條人命。他之所以承認殺了劉曦，是不想讓王甜的死曝光。因為他知道警察會查出來王甜不是他殺的。他為了掩護母親的罪行，才認下了另一個和自己沒關系的案子?！?/br>
    牛敦把沏好的茶端到胡永平面前，胡永平接過來喝了兩口，問道：“那你們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了？難不成真看著這個小秦去頂罪？”

    “也未必?！逼盍量戳艘谎鄞鳜?。

    “小戴還有什么高招？”胡永平高興地問道。

    “秦太現(xiàn)在不承認，是因為她以為劉曦也是她兒子殺的。”戴瑤說道，“但如果她知道兒子沒殺人，她還會這么做嗎？我想任何一個母親都會站出來自己認罪?！?/br>
    胡永平點了點頭，問道：“所以這個事情我還要再鑿一下，你們確定不是小秦殺的嗎？他那個女朋友？”

    “我們判斷不是，但案子是重指部辦的?！贝鳜幷f道，“我們已經(jīng)把案情反饋給他們了，他們說負責這個案子的人住院了?！?/br>
    “痔瘡手術?！迸６匮a充道。

    “重指部有幾塊料，那真是爛泥扶不上墻！”胡永平恨恨道，“東部隊的焦闖你們知道吧，本來說要調(diào)到支隊來，結果調(diào)那邊去了，聽說那邊全指著他一人查案呢，好幾個月沒讓回過家了?！?/br>
    “老焦在查什么呢？”祁亮問道。他和焦闖不熟，因為焦闖總是咋咋呼呼的，而且和謝廣軍關系很好。

    “老黃歷了。”胡永平嘆了口氣，“之前刑總有個人，姓金，很厲害的一個人。誒？”他指著戴瑤說道，“要論起來他還是你師伯呢?！?/br>
    “我？”戴瑤睜大了眼睛，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

    “你師父是謝征，謝征以前跟他都是老梁的徒弟。那他可不算是你師伯嗎？”

    “老謝是梁局的徒弟？”戴瑤的眼睛里放出光。

    “咳！”胡永平擺了擺手，“陳年爛谷子的事了。反正就是這個人出了事，當年也鬧得挺大。這過去快十年了，不知道上邊怎么想的，又給翻出來了?！?/br>
    “可這個金師伯不是在刑偵總隊嗎？老謝一直在朝陽支隊??？”戴瑤問道。

    “老謝去朝陽以前就在刑總，當年那也是一員智將?！焙榔街钢盍?，“別說跟你還有點像，都是那種愛動腦子、不愛張揚的類型。二十年前，他們師兄弟搭檔可沒少給老梁破案，后來你師傅被朝陽支隊點名要走了?！?/br>
    “點名要走了？”戴瑤不可置信地問道，“您說的那是我?guī)煾竼?？?/br>
    “要不說呢?！焙榔秸f道，“老謝那性格在刑總呆著可能還行，走技術干部那條路。可是去了支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人要是和環(huán)境格格不入，那真的很難受。對吧，祁亮?！?/br>
    祁亮正琢磨胡永平的話，忽然被點名，也怔了一下。

    “我覺得我還好?！?/br>
    “你還好，那是因為我護著你呢?！焙榔叫Φ?，“所以你能去法制處還真是一條好路。那邊技術干部多，環(huán)境相對簡單。而且你這種心比較重的人離開一線還是要好一些。”

    “我哪有？”祁亮掩飾道。

    “聽您說這個人，和我?guī)煾覆钪f八千里呢?！贝鳜幮Φ?。

    “人是會變的。誰能想到他最后會去派出所呢?！焙榔絿@了口氣，“所以說，人這一輩子可真是說不好。對了，我今天和你說這些，你可千萬別和老謝說，要不他該說我多嘴了?！?/br>
    “不說。”戴瑤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我就說我跟著老謝的時候，有幾次覺得他還挺厲害的，不像平時那個樣子。我還以為是我的錯覺呢，原來他之前這么厲害呢！我的師父原來這么厲害??！”

    祁亮看著戴瑤的臉放出光茫，心里忽然有種說不出的觸動。

    “那劉曦案呢？”牛敦在一旁提醒道，“咱們是發(fā)給重指部，還是和王甜案并案處理？”

    “我看你們接手得了，別再讓那幫笨蛋弄得節(jié)外生枝?！焙榔秸f道，“再說你們都查到這個份兒上了，我憑什么白送他們一個大功勞？他們也沒臉往回找，我回頭和刑總報備一下就行了。”

    說到這里，胡永平看了看表，對祁亮問道：“你下午幾點的車？”

    “沒定呢?！?/br>
    “好。”胡永平點了點頭，“王甜的案子怎么和林瓏案聯(lián)系起來，這個你們考慮過嗎？”

    “林瓏死之前給林松發(fā)了一條信息，說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也要把報道發(fā)出去?！逼盍琳f道。

    三人同時點了點頭。

    “咱們都以為是那篇報道?！逼盍量聪虼鳜?。

    “沒有一個母親認為自己兒子會是強jian犯?！贝鳜幗涌诘馈?/br>
    “我們一直盯著這個報道。”祁亮說道，“忽略了她還有另一篇報道，王甜案的報道。”

    “有這么個報道嗎？我沒看到有這方面的東西??？”胡永平皺起眉頭。

    “這就是問題?！逼盍令D了頓說道，“林瓏搜集了很多資料，還專門送了一份給秦太。她不可能沒有備份，但咱們什么都沒找到?！?/br>
    “你是說有人把它偷走了？”胡永平問道。

    “偷走這些資料的人，可能就是殺死林瓏的兇手?！逼盍咙c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