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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辭冰雪 第64節(jié)

    薄野津淡淡“嗯”了一聲。

    他早已證道登頂,并無禁忌。各大仙門之中,其實也沒有一定要弟子辟谷的規(guī)矩,看這宴席上九洲的修士都在大吃大嚼,就知道。薄野津從前辟谷,并不是禁欲修行,他只是覺得人間事大多無趣,包括進食。

    薄野楠看了一眼他修長手指間夾著的那枚果干,不知是用什么果子制的,粗制濫造的,他道:“小叔既不辟谷了,侄兒這里準備了許多酒菜,何必吃這……這個?”

    他本來是想說“這玩意兒”的,但忍了忍,沒說。

    薄野津笑了一聲:“我喜歡。”

    卿晏從小須彌山離開之時,分明知道他辟谷,還給他留了許多rou干和果干,薄野津下山前,將這些東西也一并帶走了,否則浪費在那兒,不知會被哪個路過的野獸吃了。

    “……”薄野楠被他這一聲笑得莫名其妙,心道他這小叔的性子越發(fā)古怪了。

    他想了想,忽想起了什么,轉而道:“小叔吩咐要找的那位修士,侄兒盡力去找了,但現在還沒有下落?!?/br>
    “不必找了。”薄野津扭頭看了他一眼,又笑了。

    卿晏沒有用真名參加這次仙門大比,薄野津雖不知道為什么,但總是順著他的意思,替他瞞一瞞。他既已見到人,也沒必要向薄野楠這小輩解釋清楚,便什么也沒說。

    薄野楠更摸不著頭腦,之前那樣著緊,怎么如今又不介意了?他應了聲:“是?!?/br>
    薄野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這是誰釀的?”

    薄野楠看了一眼按劍立在旁邊主持事務的薄野云致,道:“族中的小輩?!?/br>
    薄野津道:“金錢草擱得太多了,香味淡了,辣味重了。”又問,“后山埋著的那些春花酒,你喝完了?”

    “沒有。”薄野楠忙道,“小叔的東西,我哪里敢動,一直埋在那兒呢?!?/br>
    他小叔親手釀的酒,埋在后山,誰敢喝啊?誰配喝?。?/br>
    薄野津笑了下:“埋在那兒也是浪費,幾壇子酒而已,又有什么金貴的?!表饪匆娔车郎碛俺隽舜蟮?,他也起了身。

    “小叔?”薄野楠抬身道,“宴會還沒結束呢,你去哪里?”

    那潔白的廣袖抬了下,薄野津頭也不回道:“回去喝酒?!?/br>
    -

    這宴席一直從白天開到了晚上,蘇符扶著卿晏出來時,已經是長夜晦暗了。天剎盟的侍女們正在廊下掛燈,一盞盞橘紅燭火次第浮起,幽幽地染在夜幕之中。

    蘇符問她們借了盞燈,一手提燈一手扶人,沒走大路,帶著卿晏抄近路,從問道大殿旁的假山石林中穿出去。

    其實這條路蘇符沒走過,本來是因為拖抱著卿晏這個醉貓,想快點回去,他才走了這條近路,結果沒多久蘇符就后悔了。

    因為這假山群實在是有些繞,迷宮似的,晚上又看不清,比大路還不好走。

    “晏兄,晏兄?”蘇符費勁極了,找不到路,有些著急,“你能自己站穩(wěn)嗎?”

    他把對方的肩膀扶正了,嘟噥道:“不至于酒量這么差吧?一杯倒?”

    結果剛松手,卿晏的身體根本像是柔若無骨一般,往旁邊倒下去,整個人就往石壁上撞去,蘇符驚了一下,飛快地低罵了一聲,又趕緊去扶人。

    卿晏往他懷里一倒,蘇符一個不注意,“啪”地一聲脆響,手里的燈在旁邊的假山石上磕碎了。

    “……”蘇符心道這是什么人間疾苦,“晏兄,你沒摔疼吧?”

    他有些心虛地為自己找補:“你昨天在臺上過招之時,也把我摔下去了,如今也算是扯平了吧?你可別找我算賬啊,我真不是故意的?!?/br>
    卿晏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低聲“嗯”了一聲。

    蘇符立刻驚喜道:“晏兄你醒著呢啊,你能自己走么?”

    卿晏的喉嚨在燒,有些干渴,眼中一片濕潤,朦朦朧朧的,嗓子里只能發(fā)出模糊的鼻音,勉強應了,但聽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么。

    燈盞碎了,夜色沉甸甸地壓了下來,無月也無星,周圍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黢黑,也是因為他們倆站得近,才能稍微在這昏暗里辨認出彼此的臉。

    山石叢中,萬籟俱寂?;璋岛挽o謐融合在一起,讓本來正常的攙扶和拖抱突然產生點見不得人的味道,好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一陣風吹過,只聞林葉婆娑沙沙作響之聲,不顯喧鬧,倒更清靜了。

    不光是春花酒入了的喉嚨,全身上下,卿晏覺得哪里都在燒,哪里都熱,又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帶來的熱。臉貼上蘇符的肩膀,隔著衣料蘇符都感覺到了:“晏兄,你怎么了?”

    這不是醉酒,卿晏再清楚不過,這是情熱期。

    只是和春花酒的酒意混合在一起,產生了加倍的效果。他的靈力還不穩(wěn)著,更是也翻涌著一起作起亂來。

    他的喘息輕輕的,但是又沉沉的,靈力再次控制不住地亂泄,從指尖流水似的淌了出來。蘇符被他嚇了一跳,立刻被靈力震到,痛呼:“晏兄你清醒一點!”

    卿晏聽不太清,那聲音像是隔了一層水膜似的,響在遙遠的地方,他只知道熱,熱汗如雨,喘息難停,渴望叢生。

    他低下頭,攀著面前的人,像是溺水之人攀著一段浮木,折磨是緩慢的,蔓延到四肢百骸,他覺得自己像被拋到天空的一團煙花,即將炸開,他忍不住松了松衣領。

    “晏兄……”蘇符被他抱著,想讓他松一松手,他只顧著躲避卿晏身上流瀉的金色靈力,根本沒注意到他什么時候扯開了衣領。

    再這樣下去,他會不會被晏兄的靈力給燒死?。刻K符覺得自己好無辜,可是又不能把人往這兒一扔轉身就走,晏兄跟他平時處得不錯,現在傷他也不是他自己所愿,而且他好像比自己看著還難受呢,他一走了之,那也太沒良心太不仗義了。

    蘇符正在猶豫糾結之間,忽然,一道聲音穿過寒夜林石而來,低低冷冷的。

    “你們在做什么?”

    第63章

    蘇符循聲轉頭望去, 只見不遠處,嶙峋的山石邊,石道拐角處, 竹影松葉下,立著一道頎長挺拔的雪色身影。

    夜色昏昏, 那人的面目沉在影中, 蘇符瞧不清,可是那人周身籠著的淡淡銀色輝芒卻在黑夜里極為鮮明。

    那些輝芒是只有靈力極為強大的修士才會有的, 內里的靈力充沛, 過滿則溢,顯化于外,形成一身道門獨有的仙風星輝, 一看便讓人心生尊敬。

    這種輝芒和卿晏現在往外漏的靈力不同, 是有序安靜的,而卿晏是因為這具身體盛不下高漲的靈力, 他像個小小的簍子, 靈力太多, 吃不了也兜不走,只好往外泄。

    周身能有這樣純正的仙門輝芒者, 當世不超過十人。蘇符以為是天剎盟哪位仙長, 那道雪色身影踏著凹凸不平的小石子路,往這里緩緩走了幾步, 蘇符看清了那張臉, 倏地愣住了。

    “神、神君!”他陡然慌亂起來,想行禮, 但手上還拖抱著一個卿晏, 根本做不到, 只好打著哈哈,“神君這么巧,你也走這條路???哎呀我們是不是擋路了?!?/br>
    他把卿晏往懷里拖了拖,跟抱麻袋似的,趕緊退到一邊,吞了吞口水,露出個生硬諂媚的笑容,還伸出了手,擺了個請的姿勢:“神君您請走!”

    若是今天之前,有人告訴蘇符,他能跟那位洪荒時代的尊神說上話,他肯定會十分激動,可是現在猝不及防,這位神君站到了他面前,還主動跟他說話,他卻慌了神,舌頭和手腳都跟打了個結似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薄野津看著他們,極輕地皺了下眉。

    他看向這弟子懷中的人,再次問:“你們在做什么?”

    “???”蘇符愣了一下,看見薄野津的神色似乎不虞,頓時更緊張了,他不知道卿晏與他認識,更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理所當然地就以為他們二人不成規(guī)矩,冒犯到神君了。

    “我這位道友,他喝醉了,對不起神君,我這就帶他回去醒醒酒!”蘇符急急忙忙地解釋道。

    “喝醉了?”薄野津仍是微皺著眉。

    不像。

    若只是喝醉,為何流了這么多汗?他垂眸看著卿晏,他的鬢角濕漉漉的,雪白的臉色浮著一層紅意,人面若桃花,更艷勝桃花,說是酒意造成的,其實也勉強說得過去,但薄野津瞧著這副樣子,總覺得熟悉。

    他的模樣與北原那一夜中一模一樣。

    薄野津抬起手,探了探卿晏的額頭。

    蘇符本來還想拖著卿晏再次告辭走人,沒想到這位神君居然上來直接摸了卿晏的額頭。

    原來神君他沒有生氣,蘇符心想,神君人還挺好的,居然對他們這些微不足道的小弟子喝醉個酒,都如此關心。

    “沒關系的,他只是喝醉了,沒什么大事,我回去照顧他就行。”

    蘇符說著,忽然懷中一輕,他整個人都愣了一愣。

    “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北∫敖驊B(tài)度自然地將卿晏接了過去,他生得極高,抱著卿晏的樣子十分輕松,好像不是托著一個身高腿長的活人,而是托著一片輕飄飄的羽毛,“我來照顧?!?/br>
    蘇符:“……”

    夜色之中,身著雪白道袍的神君已經抱著人,悠悠然轉身往回走了,蘇符站在原地,終于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哪里都不太對勁??!

    神君為什么抱著晏兄走了?蘇符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在街巷中聽到的那些不堪入耳的仙門內幕,神君……神君不小心撞見他們,見晏兄生得貌美如花,便生出了些不好的心思吧?

    他以前聽過各大仙門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潛規(guī)則,但從沒把這些跟這位神君聯系在一起過,那可是神啊!可現在他親眼見了,簡直瞠目結舌,怎么能這樣亂來?!

    蘇符想追上去,討個公道,結果那神君仗著腿長,又用了些道術,走得飛快,在拐角一轉身就不見了,來無影去無蹤的,蘇符站在暗夜里,身上還因為方才卿晏的外泄靈力而微痛,忽然伸手一拳砸到身側石壁上。

    ……原來神的世界也這么臟,蘇符覺得以前自己簡直太天真了。

    他一顆敬仰神明的小心臟碎成了稀巴爛。

    -

    薄野津一將卿晏抱過去,便已經開始給他輸送靈力了,幫他梳理著體內混亂的氣息。

    卿晏身上像是落了層流光似的,影影浮動,外泄的靈力暫時收不完,但這點程度的靈力能傷蘇符,卻傷不了薄野津分毫。

    他抱著卿晏的那一雙手非常穩(wěn)當。

    卿晏聞到了白檀香清冷的味道,那冷香在夜里幽幽化開,猶如清清涼涼的雪白煙塵,絲縷穿梭,霜雪飄浮。

    他本能地渴求這味道,迷迷糊糊間,不受控制地、不知羞恥地,一個勁兒往對方的懷里鉆,想要更多。

    “……給我?!彼÷暤?,聲音細若蚊訥。

    “什么?”

    薄野津抱著他入了后山,守山的弟子沖他行禮,好像沒看到他懷里抱著個人,也根本不敢問。

    卿晏吸了一口他衣上的白檀香,忽然道:“蘇符,你騙我?!?/br>
    “……”薄野津問,于 宴書“怎么騙你了?”

    “我喝了那個難喝的酒,靈力根本沒有增長?!鼻潢虂y七八糟地說,“還少了?!?/br>
    那是因為薄野津將他體內躁亂的靈力安撫下來了,他的靈力現在如一汪平靜的湖,他反而感覺不到了。

    薄野津行在山道間,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靈力穩(wěn)定了下來,可是情熱仍然高熱不退,卿晏肺腑如焚,像是溺在了沸水之中。

    如果說蘇符的攙扶對他而言,像是一根浮木,那么薄野津的擁抱對他而言,就是一艘大船了。

    只是他現在腦子不清楚,但凡他稍微清醒一點,就應該發(fā)現的。

    畢竟他知道的、身上有這種味道的,只有一人而已。

    卿晏只是本能地抱住他,把臉埋在他懷里,貪婪地嗅聞他的味道。

    拐過一個山坡,竹屋便從蔥蘢翠意之中露了出來。薄野津進了屋,將人放在椅子上坐好,片刻后,端著一只冒著熱氣的碗折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