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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辭冰雪 第15節(jié)

    “為何會覺得我性子好?”他問。

    卿晏心道這還不是理所當(dāng)然的嗎,他就拿眼前的事舉例:“我們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你卻在我危難之時出手相救,還給我熬姜湯、烤兔rou,難道還算不上善良體貼?”

    津哥沉吟半晌:“這樣便算是性子好了么?”

    “這樣還不算性子好么?”卿晏心道這人難道是個完美主義者?昨日未將馬隊中的所有人全都救下便心生自責(zé)?

    但也不像啊。他看著挺淡然的啊。

    “別說我了,”津哥忽然道,“說說你吧,你什么都不會,族人和道侶為何會放你來北原找寒金果?”

    卿晏“啊”了一聲,道:“這事說來話長,我現(xiàn)在……沒有族人了?!?/br>
    原主的少爺身份是假的,自然,千鶴門的那些人都已不是他的族人了。

    津哥抬眉:“也沒有道侶么?”

    “呃……”卿晏想到原主身上原來的那筆糊涂桃花債,江明潮這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和蘇九安成完親了吧,“原來是有的,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

    “原先的道侶跟別人成親了,所以我現(xiàn)在跟你一樣,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br>
    說著,他又咬了口兔rou,揚唇?jīng)_著津哥毫無防備地笑,那淡紅的唇吃得晶晶亮亮,帶著油光,唇邊淺淺地凹下去一個弧度,竟有笑靨。

    “我跟你不一樣?!苯蚋鐝男渲刑统鲆环浇砼?,遞了過去。

    卿晏謝過,拿帕子胡亂擦了嘴:“嗯?”

    “我來北原是因為從前殺孽過重,如今折罪修行?!苯蚋缒﹃笊系奶茨痉鹬?,聲音清清冷冷地傳來,如同夜色里的涼霧,“救你是我分內(nèi)之事,不必謝我?!?/br>
    “至于道侶么,不是不想找,而是找不到。我是罪孽深重之人,自然配不上別人清白之身?!?/br>
    第15章

    殺孽?卿晏捧著兔rou,微微蹙眉,有點困惑。

    一般來說,殺過一個兩個人,會用到殺孽這么嚴重的詞嗎?卿晏覺得要么是津哥夸大其詞,要么是津哥語文沒學(xué)好。

    “不會吧?”卿晏有些遲疑地問道,“你殺過很多人么?”

    這人看著怎么也不像是手上沾滿血腥的樣子,恰恰相反,倒是一副世外仙人,身不染塵的模樣。

    津哥垂著薄薄的眼皮,撥動了下火堆,并未再接這個話題,只是道:“兔rou要涼了,快吃吧。”

    “……哦。”

    卿晏低頭咬著兔rou,有點訕訕地,留心觀察對方的神色,感覺像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禁忌話題。

    可是這個話題分明是津哥先提起來的啊……他說錯話了么?問了什么不該問的么?

    夜逐漸深了,在這荒涼無垠的雪原里,夜間更加寒涼徹骨,一陣冷風(fēng)橫掃而過,瞬間將人洞穿,凍進骨頭里,連卿晏的厚毛衣服也一點兒不頂用了。

    “阿嚏!——”

    卿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抬手揉了揉鼻子,覺得身上的溫度正在被風(fēng)迅速帶走,凍得瑟瑟發(fā)抖,又止不住地咳嗽了幾聲。

    “冷嗎?”津哥側(cè)過頭,垂下的長發(fā)將側(cè)顏半掩,搖晃的火光在他冠玉般的面容上明滅閃爍,添了幾分溫柔,“是了,你有寒疾,格外怕冷畏寒些。”

    他看向卿晏手中的兔兔骨頭:“吃飽了么?”

    “飽了?!鼻潢坦怨渣c頭。

    “那便早些進屋里睡吧?!苯蚋绲溃澳闵眢w還未完全痊愈,要好生休養(yǎng)才是?!?/br>
    卿晏非常聽話,在別人的地盤上當(dāng)然要接受安排,進了屋內(nèi),到爐火前烤了烤自己,方覺僵硬的手腳漸漸有知覺、暖和了起來。

    吃飽穿暖,卿晏漸覺舒服,輕輕瞇起眼,確實生出了幾分困意。

    他側(cè)眸看向床鋪的方向,突然發(fā)覺,這整個屋子里只有一張床榻。

    若他睡了這張床,那津哥睡哪里?

    雖然從昏迷中醒來時,他便是躺在這張床上的,但那時候他毫無知覺,現(xiàn)在他醒了。

    他是客,不能反倒占了主人的位置吧?就算主人慷慨,主動讓給了他,他也不能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吧。

    這么想著,卿晏重新走回門邊,挑開那金燦燦的寒金果門簾,推門往外看,見津哥將那堆火熄滅,地上只剩一堆橘紅色的灰燼,他赤足繞過,腳步的方向像是要離開山間小屋往外走。

    “津哥?!鼻潢腾s忙出聲叫住他。

    津哥頓了一頓,微微側(cè)過頭:“怎么了?”

    “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卿晏問道,“你不睡覺休息么?”

    津哥道:“只有一張床,你好生休息。”

    卿晏聽這話,心想果然沒錯,就是他占了對方的位置,津哥才不得不離開,沒地方睡的。

    他越發(fā)愧疚,道:“只有一張床,該你睡才是。你愿意收留我,我已是很感激了,我打地鋪就好?!?/br>
    津哥轉(zhuǎn)過身,往回走了幾步,也進了屋。他反手合上了門,卿晏跟著他也進來了,剛被爐火熏得紅潤的面色,被夜風(fēng)一吹,又沒了血色,鼻尖都被凍得微微發(fā)紅,像是哭過一般。

    “地上冷,你本就比一般人更為畏寒,身體能受得住?”津哥的眸光落在他微紅的鼻尖上,淡淡道,“若是因此又犯了寒疾,身死道消,那我不是白救你了么?”

    他的聲音質(zhì)地清冷,說話的時候音調(diào)平平,沒什么情緒,但又很通情達理。至少卿晏承認他說的無不道理。

    以原主這副破爛身體,在地上睡一夜,說不定真的會犯病。

    “那你睡哪里?”卿晏問道。

    津哥不回答,只是淡聲道:“不必管我?!?/br>
    這人辟谷不吃飯也就算了,現(xiàn)在連覺也不打算睡了嗎?卿晏心里嘀咕,這是要當(dāng)神仙嗎?

    他來到這個世界也有些時日了,并沒有聽說靈力高強的修仙者就可以不用睡覺休息的道理。

    至少就他可見的,千鶴門的那些修士全都是要睡覺的,連渡靈燈這樣的器靈都需要睡眠。

    卿晏不依不饒地說:“若你不睡,我也不可能一個人在這里睡下的?!?/br>
    他才沒有那么厚臉皮,不可能自己心安理得,高枕無憂。

    津哥抬眉,極淺地笑了一下:“你為何如此在意我睡不睡覺這件事?也罷,你在床上睡著,我在外間的那張美人靠上休息便是。”

    這個方案卿晏勉強可以接受,只不過他還是覺得,津哥這個主人該去睡床。

    分配完畢,隔了一盞屏風(fēng),兩人各自歇下。

    爐火在外間靜靜燃燒,爐上吊著釅茶,柴火不時噼啪作響,越發(fā)襯得室內(nèi)一片溫暖靜謐。

    渡靈燈都舒服得化為了人形,安安靜靜地睡在他旁邊。

    徹骨寒夜懸在頭頂上,風(fēng)雪聲一陣緊似一陣,撲在這山間的小小木屋上,只覺得馬上這屋子如海中一葉小舟,搖搖欲墜,便會被風(fēng)雪吞沒。

    外面的山雪過于皎潔明亮,照在窗戶紙上,將昏暗的屋內(nèi)都打得微微亮起。與橘紅色的爐火一起,將那人的身影投在屏風(fēng)上,拉得格外修長。

    如霧里觀花,模糊不清。

    卿晏整個人都裹在厚厚的被子里,毛毛衣服搭在一旁的木架上,他只穿了件單衣,但是一點兒也不感覺冷。

    也許是因為昏迷了很久,他現(xiàn)在毫無睡意,睜著烏黑的眼睛側(cè)身看著屏風(fēng)上那抹影子發(fā)呆。

    疏淡的白檀香在室內(nèi)悠悠浮蕩開來,被潮濕的水氣和凜冽的風(fēng)雪蒸得更加潔凈祥和,使人心神安定。只是這味道若有若無地掃在卿晏的鼻間,想抓住卻又抓不住,有點惱人。

    被那味道包圍著,卿晏皺了皺鼻子,垂下眼,裹緊了被子,無比真實地感受到身體的每一寸細微的變化和反應(yīng)。

    他伸手貼了貼自己的額頭,發(fā)現(xiàn)額頭上生出了一層薄汗。

    他又開始發(fā)熱了。

    -

    卿晏醒來的時候,外頭的風(fēng)雪聲已經(jīng)止息了。窗欞處只有叮叮咚咚的敲擊聲,清脆悅耳。

    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外面天光黯淡,屏風(fēng)那頭的美人靠上也空了。

    渡靈燈還在枕邊呼呼大睡,卿晏給她蓋了被子,自己披衣下了床,走到窗邊,推窗往外一看。

    昨夜的疾風(fēng)驟雪已歇,天上開始落雨。

    遠處的雪林霧凇銀白高潔,山影重重,隱在連綿下墜的雨線之后,遙遠而朦朧。輕輕呼吸一口,肺腑皆清,如灌冰雪。

    而近處,小屋門前的一方空地上,凄迷的雨幕之中,一人正在練劍。

    那柄銀白色的長劍劍身并無一絲紋飾,看起來平平無奇,而握在那只蒼白如玉的手中,便有了移山吞海的氣勢。那人身著一襲最為簡素不過的雪白長袍,幾乎要與遠處的銀白山林融為一體,可是又脫穎而出,極為醒目顯眼。

    劍氣在他的指尖匯聚成型,如凝出了霜雪,又如冬日人張口時呵出的一抹白霧,橫掃而過,如浩蕩山風(fēng)憑空四起,霎時洶涌而出,瞬間灌滿了那潔白寬大的袖袍。

    衣擺隨著風(fēng)隨著動作獵獵翻滾,落在雪地里,又被雨沾濕,仍然潔凈如初。

    整片山林都被那磅礴的靈力和劍氣震了一震,地動山搖。枝上葉間的雪簌簌而下,如霧似霰,在融進冷雨之前,他飛身而上,足尖輕點,踏雪而過,如一只修長孤孑的鶴,飛掠而過。

    身影如同一抹驚鴻,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快得讓卿晏根本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和面容,只余冰冷無情的印象。在雨中,在風(fēng)中,在雪中,那人練劍的模樣靈動飄逸,招式卿晏不懂,也看不清,只覺得如同起舞,極為賞心悅目。

    那一串劍花挽得十分漂亮流暢,他卻驀地停住了。冰冷碩大的雨珠不斷下墜,掉在劍上,凝成一線,那一剎那,時間仿佛忽然靜止了,被拉得極為緩慢。

    他橫劍在前,突然一躍而起,在水珠落地之前劈碎了它。

    這像是某種陣法,哪怕卿晏這個外行也能看得出來。頃刻間,所有水珠都升到了半空中,圍在他身邊,針腳一般,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原本柔軟無害的水珠,現(xiàn)在卻如刀槍劍戟一般凌厲逼人。

    他側(cè)身避過,一顆水珠便擦著他的袖子飛了出去,撞在了他身后的某棵樹上,“砰”地一聲,如釘子一般,深深鍥入樹干中。

    雨珠蓄勢待發(fā),天地皆靜。等了片刻,盡數(shù)從四面八方?jīng)_向中心的人,突然發(fā)起了攻擊。他抬劍格擋,雨珠與劍柄劇烈碰撞,不斷發(fā)出金石相擊的鏘然之聲。

    每一滴水珠都險險地挨著他的皮膚擦過去,招招致命,看得卿晏都暗自為他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猝然間,長劍發(fā)出輕微的鳴聲,劍氣震蕩,旋身震碎了那些水珠。

    水珠嘩啦啦落在地上,又變成了普通的冷雨。

    好像還是能聞到白檀香的味道,清冽冰冷,在他身邊四散開來。

    卿晏扶著窗欞,目光靜靜地追隨著窗外的那抹雪白的身影,在窗內(nèi)看得怔住了。

    一時之間,他腦海里只剩下了兩個字——

    神仙。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