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夜半鶴知 第26節(jié)
林鶴知僵在原地,似乎有點不知所措:“……” 還好,民警又獲得了一條新的線索。 一大早送檢的血手印dna檢測出結(jié)果了——那并不是孫遠豐的血! 那血甚至都不是人血,而是豬血。 恰好,溪口村里做養(yǎng)豬、屠宰的,只有一戶人家,正是與林鶴知相熟的王媽。 第30章 有疾 地方派出所和市局的干事效率沒法比, 事事皆要上報,上報完又要開會討論,林鶴知沒興趣和他們一起浪費時間。 “王媽山豬rou”的養(yǎng)殖場就在西口村里,林鶴知按地圖, 找到了村口的rou鋪, 一看到那黑底黃字的標記, 他就想起自己還欠著的梅干菜扣rou。 rou鋪門口懸吊著幾條豬腿與豬排,玻璃門內(nèi)站著一名滿臉橫rou的大漢,身上套了一件血跡斑斑的工作服, 正拿著大刀在劈排骨。 林鶴知推門問道:“你好,請問這里有沒有豬血賣?” 漢子重重地把刀往砧板上一插, 從身后的冰柜里拿出兩盒豬血:“就只剩兩盒了, 一塊兒拿走吧?!?/br> 林鶴知看了一眼,就發(fā)現(xiàn)市場上賣的豬血都是處理過的,一盒盒與豆腐沒什么兩樣。顯然,那個按手印的人,需要液態(tài)的豬血。 他又問:“新鮮的豬血有嗎?” 大漢一愣:“你要生血?” “小伙子不懂吧,我們這血都是新鮮的, ”他自顧自拿出一個袋子, 眼看著就要給人包起來, “你看我們也就只剩下兩盒了,一塊拿走給你便宜點?” “所以你們不賣生血?”林鶴知追問, “我想打聽一下,最近這兩天,有沒有人來買過生血?液體的那種?” 大漢見他不是客戶, 態(tài)度頓時冷淡下來,抄起劈骨刀干起了活:“生血只有殺豬的時候有, 很快就會凝固起來的呀,沒人買這個的?!?/br> 大刀又開始“當(dāng)當(dāng)”地砸在砧板上,與此同時,店鋪后面的院子里突然傳來動物痛苦的嘶吼。林鶴知心中一動,指了指后面的院子,又問:“現(xiàn)在是不是在殺豬?我能不能進去看看?” “你到底什么人吶?”大漢態(tài)度不好,粗聲粗氣的,“看著面生,不是村里人吧?你打聽這個做什么?” “呃……我來幫警察調(diào)查個事?!绷助Q知突然間有點懷念段夏那張無往不利的警察證件。 “警察?”大漢頓時警惕起來,隨后惡聲惡氣地哼了一聲,“這兒派出所的人我都認識,你就別‘幫’了,有本事你讓他們自己來,我保證放你們進去?!?/br> 林鶴知:“……” 書上說,越是村里,越是人情社會。 攀關(guān)系會比講道理更管用。 陳院長就老罵他不會做人,不懂人情世故。 于是,林鶴知眼珠子一轉(zhuǎn):“我認識你們老板娘王媽,她還要給我介紹對象呢?!?/br> 大漢見鬼似的瞪了他一眼,動作飛快地把一排斬碎的排骨丟進塑料盒里:“什么王媽?哪來的老板娘王媽?” 林鶴知:“啊?在青崗縣農(nóng)貿(mào)市場賣rou的……?” 大漢嗤笑一聲:“那女的姓李,外地來打工的,我們這里沒人姓王?!?/br> 林鶴知:“……” 小丑竟是我自己。 林鶴知從rou鋪里出來,心情頗為復(fù)雜。 一方面,他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兇神惡煞的男人不允許他進后院看看。難道小小一個屠宰場,還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衛(wèi)生不達標?屠殺過程太殘忍? 另一方面,林鶴知也意識到,液態(tài)鮮豬血獲取不易,如果真的沒有人買過,可能是哪戶人家自己殺了豬,或者說是殺豬鋪里的內(nèi)部人員? 林鶴知就這樣在路上走著,額角卻突然被一個小紙團砸中,那紙團彈開,又掉到地上滾了出去。林鶴知注意到,那紙團上沾著血跡。他低頭把紙團撿起打開,卻發(fā)現(xiàn)白色的草稿紙上,赫然是一個—— 血色六指指?。?/br> 林鶴知呼吸一滯,順著紙團掉落的方向抬頭看去,只見不遠處,二樓有一扇開著的窗戶,而窗戶后站著一個男人。 他的目光與林鶴知在空中相遇,他伸手按在了窗戶上,做了一個“按掌印”的動作。 林鶴知很快找到了這幢樓的入口,那是街角一座破舊的三層建筑,大門口掛著一塊被泥水濺臟了的招牌,上面紅底黃字地寫著“早餐燒烤住宿”幾個字。 林鶴知走進去,發(fā)現(xiàn)破舊的前臺都沒有人,他便快步上了樓,取下口袋鑰匙串上的多功能軍刀,握進掌心。 二層總共左右兩排,六間客房。根據(jù)那個窗戶的朝向與位置,不難確定男人就在202。林鶴知拿軍刀的一端敲了敲門,很快,門開了一條縫,一股難掩的尸臭撲面而來。 對方見到是林鶴知,取下了保險鏈。 天氣已經(jīng)挺涼了,男人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長袖,雖然個子不高,但肌rou飽滿非常飽滿。他剃著極短的板寸,皮膚是深麥色的,如果不是眼底布滿血絲,胡子拉碴,原本應(yīng)該是個挺精神的小伙子。 房間潮濕、破舊且無通風(fēng),孫遠豐的尸體正躺在唯一一張小床上。 林鶴知一進來,男人就遞過一張退伍軍人證,上面的姓名是“劉小流”,籍貫倒是外省來的。 “我不是壞人,”劉小流看著林鶴知,仿佛看著什么救星,“我上午一直在現(xiàn)場偷偷觀察,我看到你了,你和警察不是一路的。” 林鶴知沉默地瞪著他:“你為什么要偷走尸體?又為什么躲警察?” “警察說他是自殺的,他父母想把尸體火化——小遠不是自殺的,我知道他不是自殺的!” 林鶴知更納悶了:“那你為什么不直接和他父母說?” “不能讓他父母見到我?!眲⑿×髅嫔黄瑧K白,拼命地搖頭,“他媽心臟不好,我怕看到我又氣暈過去。他爸看到我可能會打死我?!?/br> 林鶴知:“……” “幫幫我,一具尸體放在這里,藏不了太久?!眲⑿×鳚M臉疲憊,又有些不知所措,“他不能火化,但我想知道兇手是誰?!?/br> 林鶴知恍然:“所以,每一戶有血手印的人家,你認為都有殺死孫遠豐的嫌疑。” 劉小流點了點頭:“那些人都欺負過他,兇手很有可能就在他們之間,可是我觀察了一上午,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頭緒。” 林鶴知上前粗略地看了一眼尸體,天氣變涼了,死亡72小時后的尸體只是微微膨脹了起來,尸僵消失,尸綠混雜著徹底腐爛的皮膚病灶,流著惡臭的濃水。 他戴了兩層手套,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下尸表。 死者面色青紫腫脹,眼球結(jié)膜與口腔內(nèi)部都有大量點狀出血與潰爛灶——一般正常情況下,這并不是自縊會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但孫遠豐父親說,有時候病發(fā)他會滿嘴潰瘍而無法下咽,因此,就和他身上的淤青一樣,林鶴知無法分辨這些是與死亡相關(guān)的損傷,還是由疾病所致。 孫遠豐面部、頸部沒有手印,脖子上只有一條縊溝,位于舌骨與甲狀軟骨之間,溝痕在著力點最深,到脖子后面漸漸消失,不閉合,符合孫家父母描述的自縊體位。 如果不剖開細查,林鶴知暫時沒有找到他并非自縊的體表證據(jù):“……所以,你堅信他不會自殺的理由是?”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才小聲說道:“他答應(yīng)要和我走了。我存了一筆錢,決定搬去沒有人認識的地方,我會給他找最好的醫(yī)院看病,開啟新的生活?!?/br> “他答應(yīng)我了?!蹦腥肃?,“他是猶豫了好久才答應(yīng)我的。之前小遠覺得,自己可能也沒剩多少日子了,就趕著讓我走。” “我勸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才說通了。我們才剛剛約定好,就算沒有多少日子了,也在一起試試?!?/br> “所以,他是不可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自殺的!” 林鶴知這才算是給聽明白了,也理解了村里那些難聽的、捕風(fēng)捉影的傳聞——“臟病”,“心理有問題”,“不正?!薄獙τ谝粋€古板傳統(tǒng)的小村落來說,同性戀這種事的確有些過于刺激了。 劉小流面色窘迫,補了一句:“我之前服兵役去了,幾個月前剛退伍,就來找他?!?/br> 他現(xiàn)在在村里的身份,是一個與家里吵架“離家出走”的大學(xué)生,為了糊口,他在對面王媽家養(yǎng)豬場找了一份打雜清潔的工作,工資日結(jié),豬血也是他順便偷的。孫遠豐活著的時候,和他說過自己家藏鑰匙的方式,密碼就是他生日,因此,劉小流才成功半夜?jié)撊搿?/br> “你——不會——也介意吧?”劉小流有些不安地看著他。 林鶴知:“……” 他并不太關(guān)心男的和女的搞在一起,還是和男的搞在一起,哪怕劉小流說他和外星人搞在一起,林鶴知的重點恐怕也是這個外星人到底是不是碳基,如果是,遺傳結(jié)構(gòu)長什么樣。 所以,林鶴知眼下的第一反應(yīng):“……他真的沒有艾滋病?” 劉小流臉色更難看了:“沒有!他沒有!你們是不是看到一個——就——” 他眼底閃過一絲掙扎的憤憤不平,但大約是有求于人的緣故,劉小流又很克制地改口:“人得艾滋不是因為性取向,而是因為不安全的性行為?!?/br> “艾滋是合理懷疑?!绷助Q知面無表情。 “他生前的‘怪病’大概率是某種感染,但藥吃了這么多,作用微乎其微,且他身邊的人——父母,你——都沒有傳上,很難讓人不懷疑,他是不是自己免疫系統(tǒng)有些問題。” “我不關(guān)心他是不是同性戀,也不擔(dān)心他有艾滋病。因為hiv在未冷凍的尸體里也只能存活36小時,就算得過,也不會傳染了,但結(jié)核菌卻可以在尸體里活很久——很久。” 林鶴知從口袋里掏出一雙乳膠手套遞給劉小流:“我答應(yīng)你。我會給你一個關(guān)于他死亡的真相?!?/br> 劉小流愣愣地接過手套:“那我們現(xiàn)在是——怎么說?” “我怕警察要找上來了……小遠和我說的,說他們這地方小,有錢就能辦事……” 林鶴知聞言皺了皺眉頭。 他摸出手機,給宮建宇打了個電話:“喂?宮叔叔,實驗室借我一下,嗯,剖個人。” 宮建宇大驚:“你現(xiàn)在張嘴就隨便剖個人???” “現(xiàn)場看起來是自縊,死者——”他目光掃過劉小流,頓了頓,“死者——家屬認為,他并非死于自殺,能檢驗一下嗎?” “死者家屬”四個字讓劉小流渾身一顫。 “嗯,尸體比較特殊,有職業(yè)暴露風(fēng)險?!?/br> “好,謝謝宮叔?!?/br> 四十分鐘后,一輛警車靜靜地停在了公寓樓下。 * 寧港市局,解剖實驗室。 林鶴知再三要求全員穿了嚴密的防護服。 胸腹切開后,林鶴知就注意到死者右側(cè)肋骨軟組織出血,但無明顯形態(tài)改變。 林鶴知之前在孫遠豐父親那里看過死者斑駁的肺部影像,但在打開胸腔那一瞬間,林鶴知依然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結(jié)節(jié)狀病灶像粗壯的老樹根一樣糾纏在一起,與膿血一起撐得鼓鼓囊囊,徹底破壞了它原有的結(jié)構(gòu)。肺部就像被什么東西“蛀”空了一樣,出現(xiàn)恐怖的空洞。 一直不愛說話的技術(shù)員小羅也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我cao?!?/br> “這什么???肺結(jié)核?” “不上吊也活不久了吧……” 林鶴知沒接話茬,只是淡淡開口:“氣管內(nèi)大量血性黏液,胸膜,心包膜點狀出血,臟器窒息特征明顯,記?!?/br> 只是,這些窒息的癥狀——到底是因為孫遠豐經(jīng)久不愈的肺炎,還是上吊本身? 林鶴知熟練地切開頸部,眉心微蹙了起來:“舌骨、甲狀軟骨雙雙骨折,有出血反應(yīng),為生前骨折——符合自縊特征,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