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些人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進(jìn)去。

    他只知道他的解語花落了，他的忘憂草枯了。

    沒有人能和他感同身受，他們只想要把她快些下葬，一了百了。

    可是義寧公卻舍不得，一想到以后再也見不到她了，老公爺就心如刀割。

    他坐在地上一邊流淚，一邊輕輕撫摸畫像上的人。

    她的發(fā)絲是那樣的細(xì)軟，她的眼睛是那樣的明亮深情。

    她櫻唇微張，好像要對自己說什么。

    她蓮步輕移，好像要靠近自己。

    比起如今躺在棺中那蒼白的臉色，緊閉的雙眼，繡像上的人兒才是那個(gè)陪在他身邊活色生香的霜卿啊！

    “公爺節(jié)哀吧！自古人死不能復(fù)生。這繡像權(quán)可做個(gè)念想，懸于靜室，受香煙一縷；傾訴愁腸，也算有形跡可托?！标懞顮斴p聲道。

    “百里老弟，你實(shí)在有心了。這份情誼，我徐某始終記得。咱倆之前的不快，一筆勾銷啦！”義寧公點(diǎn)頭道，“這繡像我會加倍愛惜，待百年之后，隨我葬入地下，也算應(yīng)了我和霜卿的誓言?！?/br>
    “公爺是性情中人，在下由衷感佩?！标懞顮攺募依锍鰜淼臅r(shí)候，夫人可是千叮嚀萬囑咐，為了娶個(gè)好兒媳婦進(jìn)門，務(wù)必將姿態(tài)放低再放低。

    “見笑了，”義寧公擦了擦眼角，“道理我都懂，只是放不下。”

    又看了一眼棺木，嘆息道：“你們且都出去吧！我再跟她說幾句話?！?/br>
    眾人聽他如此說，全都松了一口氣，知道這是最后的道別了。

    于是忙都出去，管家更是把陸侯爺?shù)葞孜毁F客請到客室去飲茶。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義寧公懷抱著繡像緩緩走了出來。

    “蓋棺下葬吧！”義寧公語聲蒼涼地說道，“總有我讓她入土為安才好。”

    管家趕緊示意府里的下人動(dòng)手，眾人連忙將棺蓋蓋上，又釘上釘子。

    然后發(fā)喪抬棺，從后門出去了。

    徐春君在陸家睡了一上午，又吃過了午飯才回家去。

    陸夫人道：“公爺這會兒還沒回來，事情多半是成了。等明日我回去，跟你說細(xì)情?！?/br>
    徐春君笑著答應(yīng)了，坐了馬車回家。

    到家后先去看了太婆婆和婆婆。

    方氏如今日子過得順心，竟比前幾年看上去還要年輕，見了徐春君就說：“我跟前伺候的人多的是，你快去歇著吧！沒的立什么規(guī)矩！”

    “并不是立規(guī)矩，就是過來瞧瞧?！毙齑壕χf。

    “你比戲臺上的哪吒還厲害呢！也快有三頭六臂了?！狈绞闲Φ?，“你大jiejie打發(fā)家里人送了些東都的特產(chǎn)，我和老太太都不吃。

    叫拿出一半給你娘家送去了，下剩的都放到你那邊去了。”

    徐春君笑著道謝，說：“敢情最后都便宜了我了?！?/br>
    “什么叫便宜了你？你不是自家人么？”方氏道，“你不在家這一半日，無著沒落的。早起去衙門了，得過午才回來呢！”

    徐春君微微紅了臉沒說話，又坐了片刻方才回自己房里去了。

    到了過晌，鄭無疾野馬似地奔了回來。

    見了徐春君先和她鬧一氣，問她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不是告訴你幫姑姑做活嗎？”徐春君說。

    “什么活兒那么急？你可得跟我說說，我惦記了一天一宿了。”鄭無疾頗有怨言，“下次不叫你一個(gè)人去了，除非我跟著?！?/br>
    “瞧你，怎么防姑姑跟防什么似的？”徐春君好笑地看著他，“那可是你親姑母?！?/br>
    “那又怎樣？那也不能動(dòng)不動(dòng)把你留下?！编崯o疾委屈道，“你不知道我昨晚是怎么熬過來的，離了你我根本睡不著……”

    徐春君的臉又紅了，咳嗽了兩聲才跟他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鄭無疾聽完之后笑道：“許公爺還真是個(gè)情癡??！他家兒子卻是個(gè)死古板不解風(fēng)情的。

    如今我們同在一個(gè)部里，平素想跟他說句笑話也難?！?/br>
    “姑母是為了她家三小姐，不然也不會這么費(fèi)功夫?！毙齑壕?。

    “不信還有誰比你好?！编崯o疾一臉自得地說，“姑母也沒辦法，若不是你當(dāng)初進(jìn)京時(shí)她家遇之還小，估摸著她就會把你留在自己家了?！?/br>
    “越說越?jīng)]譜了。”徐春君白他一眼道，“我睡足了，咱們到街上逛逛去吧！”

    “難得我夫人今日有雅興，為夫我必須奉陪啊！你說吧！要去哪里逛？”鄭無疾忙問。

    “沿著百賢街一路走過去，選一家酒樓，吃點(diǎn)喝點(diǎn)就好?！毙齑壕f。

    “那有一家新開的江南館子，應(yīng)該合你胃口。我本來也預(yù)備著這幾日帶你去呢！”鄭無疾雖然收了心，可玩樂的本事不減。

    畢竟打小兒就是這么過來的。

    第500章 大義

    春寒料峭二月天，殘雪消融處已經(jīng)有草芽冒了出來。

    皇上每天下了朝，若不是特別忙，都會陪岑云初在向陽的地方散步。

    岑云初已經(jīng)有了快八個(gè)月的身孕，皇上知道，那是個(gè)皇子。

    “皇上有心事?！贬瞥醪皇窃趩?，而是在陳述。

    皇上聞言嘆了口氣說：“你太聰明，什么都瞞不過你?！?/br>
    “皇上也沒有必要瞞我，該知道的早晚都要知道。”岑云初從來都不是一個(gè)喜歡僥幸的人。

    她的容貌有多美，她的心性就有多強(qiáng)。

    皇上卻不忍，握了她的手說：“這人只要投生在世間便總有身不由己的時(shí)候，哪怕朕貴為九五之尊也是一樣?！?/br>
    “皇上是萬民之主，所謂帝王之肩不可稍歇，帝王之責(zé)不可旁貸。

    臣妾之所以心甘情愿跟您回宮，首先是因?yàn)槟且晃毁t君。

    否則以云初的心性，便是一死也不會相從?！贬瞥醪凰埔话闩幽菢觾号殚L，她的眼界甚高，心胸也寬闊。

    “這么說，多虧朕不是個(gè)昏君，否則就無法讓你相伴左右了？”皇上笑了。

    “那是自然，皇上若不圣明，我跟了您只會被冠上禍國殃民的名頭，為后世唾罵。豈不冤枉！”

    岑云初的傲氣絲毫也不叫人厭惡，因?yàn)樗龔膩硪膊粫o理取鬧。

    “好好好，朕的云初最深明大義。”皇上寵溺地看著她，“朕是覺得對不起你。

    今日吐蕃使者覲見，說吐蕃王想要與我朝會盟?！?/br>
    岑云初聽了就說：“這是好事，吐蕃近三十年來，一直不肯臣服，在西疆屢生事端。

    前幾任皇帝也曾試圖與之和親或會盟，吐蕃贊普皆不應(yīng)許。

    如今，他們既然主動(dòng)示好，倒真是個(gè)難得的機(jī)會。”

    “朝中眾臣也是這般說，朕也知道這個(gè)機(jī)會難得?！被噬系?，“只是吐蕃贊普有所顧忌，不肯進(jìn)京。想要與朕在虎山會盟。

    那里距京城兩千余里，往返再加上會盟至少要兩月之久。

    你再有一個(gè)多月就要生了，朕不能守在你身邊，實(shí)在擔(dān)憂得很吶！”

    皇上也是有心結(jié)的，當(dāng)初他的側(cè)妃便是在生產(chǎn)時(shí)遭了暗算。

    那一次他也是因故沒能陪在跟前，是以鑄成大錯(cuò)，悔之不及。

    等到他遇見了岑云初，便想著無論如何要護(hù)她周全。

    可惜人算不及天算，偏偏趕在這時(shí)候，重大國事擺在了眼前。

    “皇上不必為臣妾擔(dān)憂，”岑云初主動(dòng)拉起皇帝的手說，“國事當(dāng)前，自當(dāng)以國事為重。

    與吐蕃贊普會盟，可解邊疆?dāng)?shù)十萬百姓憂患，更有望開創(chuàng)幾十載的太平盛世。

    這一切，非圣上親去不可得。這事只有一條路可走，萬不可因我而廢止?！?/br>
    “可是你……”皇上看著岑云初，眼中隱隱有淚光，“你留在宮中，何其危險(xiǎn)！”

    岑云初如今經(jīng)不得任何顛簸，因此不能隨駕出行。

    如果勉強(qiáng)伴駕，就算能平安誕下皇子，這一路辛苦顛簸，產(chǎn)婦和嬰兒如何能承受得??？

    到時(shí)候不用別人陷害，就已經(jīng)陷入困頓了。

    可留在宮中也甚是兇險(xiǎn)，不用想也知道，一旦皇上離宮，必然會有人朝岑云初下手。

    或者單打獨(dú)斗，或者合謀陷害。

    總之絕不會放過她就是了。

    皇上心里清楚這一點(diǎn)，因此異常愁悶。

    “臣妾會盡可能自保，”岑云初說，“皇上且放寬心懷?！?/br>
    “若是平時(shí)也還罷了，女人產(chǎn)子本就兇險(xiǎn)，你那時(shí)又如何顧得過來？！”皇上搖頭道，“除非把霍恬調(diào)入宮中，由他帶人護(hù)衛(wèi)，朕才勉強(qiáng)能放心?！?/br>
    “不可，”岑云初斷然拒絕，“霍公爺須得隨圣駕前去會盟。

    若臣妾料得不錯(cuò)，吐蕃之所以主動(dòng)前來求和，一則是皇上圣明，德行遠(yuǎn)播。

    二則也是霍恬北擊匈奴，軍功震懾。

    這二者缺一不可，故而皇上和霍將軍必須偕行方可?！?/br>
    “你竟不為自己考慮么？”皇上急了，“朕要顧全社稷百姓，可朕也要保全你啊！”

    “皇上，對吐蕃多震懾一分，便可多為黎民換取一分安寧。對吐蕃多一分感化，便可多為社稷謀得一分長遠(yuǎn)。

    臣妾也怕死，但大義當(dāng)前，臣妾絕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累大局。

    若臣妾和肚里的孩子命硬，熬過這一劫數(shù)，是老天眷顧，圣上龍威相護(hù)。

    若不幸，則是我們命該如此，圣上也不必為此哀毀過度。

    應(yīng)依舊以社稷百姓為念，畢竟我們母子只是一身兩命，可百姓卻是萬千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