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暖 第117節(jié)
那日晚飯時候,她吃完了一起身,就覺得肚子猛地向下一墜,知道是要生了。 宋氏等人忙把她扶回房去,又請產(chǎn)婆。 那產(chǎn)婆子就在徐家后街住著,早就說好了,一請就到。 可等產(chǎn)婆剛到秦姨娘房門口,就聽屋里頭連聲說:“生了,生了,是個兒子!” 產(chǎn)婆一拍手:“得,老身只管剪臍帶吧!” 因為是夜里生的,徐春君第二天才知道,忙趕回娘家。 秦姨娘很服月子,吃得下睡得香氣色好,孩子也乖。 徐春君抱著這個小弟弟,端詳了一會兒道:“還是像姨娘多些,俊得很?!?/br> “能吃著呢,下生沒多久就找吃的,吃飽了一整夜都沒醒。”秦姨娘臉上掛著慈母笑,看向兒子的眼神溫柔似水,“從他出生到現(xiàn)在,我也只他聽過一聲。倒也不算是哭,差不多就是喊吧。” “找的奶媽怎么樣?”徐春君問,抱著弟弟在懷里輕輕地搖著。 兩個人差了十八歲,就是人隔了一代人了。 長姐如母,徐春君真是從心里頭跟這個小人兒親近。 “三姑奶奶給請的,勤快又細心,性情也隨和。”秦姨娘很滿意。 “那就好,你得多靜養(yǎng),月子里別cao勞?!毙齑壕f。 “五姑娘不用cao心我,家里這么多人呢!”秦姨娘道。 兩個人又說了會兒話,孩子睡著了,奶媽把孩子抱走了。 秦姨娘朝身邊使喚的丫頭使了個眼色,那丫鬟便借口倒茶出去了。 秦姨娘握住徐春君的手,落下淚來:“五姑娘,謝謝你!” “姨娘這是怎么了,快別哭,對身體不好?!毙齑壕B忙拿手帕給她拭淚。 “自打昨夜我見了這孩子,心里頭就一陣陣后怕,當初若不是你攔著,只怕我早把他打掉了?!鼻匾棠镒载熑f分,“我就想自己當時怎么就鬼迷了心竅,要害自己的孩子?!” 秦姨娘當初想要除掉魏氏這個禍害,打算自己流產(chǎn),然后栽贓到魏氏頭上。 是徐春君事先發(fā)現(xiàn)了端倪,及時制止了秦姨娘。 告訴她,絕不能這樣做。 “都過去了,”徐春君握了握秦姨娘的手,“現(xiàn)在不是都好好的?!?/br> 計謀手段,只要不是傻子都能使出來,高妙也好,低劣也罷。 難得的是能夠平心持正,不侵邪魔。 魏氏固然可恨,但一來她是徐家人,家族內(nèi)部若是爾虞我詐,家風便徹底敗壞了。 二來,徐春君并不崇尚以惡制惡,雖一時痛快,卻也毀壞了自己的人品,且埋下了隱患。 試想,無論是秦姨娘,還是徐春君用手段除掉了魏氏,都絕無可能一輩子不讓人知曉。 誰又能確保知情人永遠站在你這邊? 何況既知你做了這樣的事,難免不會有意無意防著你,畢竟你可是做過惡的,以惡制惡就不算惡了么? 又何況有些事一旦開了頭,便難以收手。 誰都不是圣人,一旦嘗到了甜頭或是破罐子破摔,那可真是走上不歸路了。 “五姑娘,你將來必然造化不凡,”秦姨娘收了淚,感慨道,“我從未聽過哪個心思詭譎之人能成大事,便是靠著陰謀手段奪取上位的,也必然不能持久。成大道者,必然以正存心,以正行事。多智近妖的,天生就流于下乘?!?/br> “姨娘對我雖是過獎了,但這番道理我是極認同的,”徐春君道,“若邪能勝正,又何來人間正道一說?姨娘有此感悟,說明你慧根深厚,真是難得。” 徐瑯選中秦姨娘,本就對她寄予深意。她是良家身份,模樣性情,為人處世,都是百里挑一的。 徐春君覺得她如今能打破迷局,有此感悟,便如黃金淬火,愈見精純。 何況魏氏已死,秦姨娘又生了兒子,可謂天時地利人和都占了,離她被扶正也不遠了。 徐春君在娘家吃了午飯,才回鄭家去。 方氏因時氣所感,身體抱恙。 徐春君奉湯侍藥,悉心照料。 眼看著鄭無疾去東都已經(jīng)半個多月了,還沒回來,徐春君嫁過來也已經(jīng)滿月,又處處謹慎周全,挑不出半點兒錯來。 方氏便也存了心思。 這日徐春君伺候著婆婆吃過藥,溫言道:“太太先睡會兒吧!這幾日好轉(zhuǎn)不少了,謹慎保養(yǎng),就可痊愈了?!?/br> 說完準備出去,方氏卻叫住了她:“好孩子,你略站站,我有話跟你說。” “太太有什么事?”徐春君緩緩坐在床邊問。 “你進門一個月了,這家里的情形,你也見得差不多了。”方氏嘆氣道,“我那兒子是個不肯務正業(yè)的,老太太年紀大了,我身體又不好,況且也沒什么心思管家。我想了好些天了,這管家的差事還是得交到你的手上。往后你就辛苦辛苦,把這個家管起來吧!” “太太實在有些太信著我了,我年紀輕,面軟心活,讓我管家,只怕管不好。”徐春君謙虛道。 “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會,你就權(quán)當心疼我了,”方氏笑了,“我早就想將這肩上的擔子卸下去,從此只是吃齋念佛,閉門不出。你既是鄭家的媳婦,這事情便躲不脫?!?/br> “夫人既如此說,那我就試著做做吧?!毙齑壕f道,“只是還要時常向太太請教?!?/br> “你比我強,有什么事也不必問我,我也不能幫你什么。況且既然讓你當家,你便做主就是了。若什么事都請示我,又何必讓你當家呢?”方氏是真的不想管這個爛攤子,“我虔心祈求菩薩,保佑你和無極兩個人和和睦睦,早早開枝散葉?!?/br> 方氏也許是經(jīng)歷了太多的坎坷,將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神佛那里。 徐春君聽了也沒有反駁,方氏這個年紀,想法看法早已是固定的了,絕不會因為別人的一兩句話而改變,她喜歡怎樣便由著她去好了。 沒過多久,鄭家的上下人口便都知道如今是大奶奶徐春君管家了。 一個個的都說:“都小心些吧,!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別燒著咱們?!?/br> 第187章 又一尊菩薩 清早,鄭家前庭院子的空地上,下人們都規(guī)規(guī)矩矩站著,男左女右分作兩隊。 廊下臺階上放了一把黃柏圈椅,是給大奶奶徐春君坐的。 已經(jīng)九月半,秋風陣陣,的確有些涼了。有的下人穿得單薄,在風中瑟瑟發(fā)抖。 徐春君穿著一身薄棉淺紫色的衣裙,衣襟上繡一朵白茶花,靜雅清麗,是她自己的針線。 大管家鄭龍五旬年紀,中等身材,微微發(fā)福,眉目生得一團和氣。 他原本不姓鄭,是老伯爺準了他隨主家姓。不少人家都會給得力的下人賜姓,這于下人而言算得上是殊榮了。 紫菱和綠莼扶著徐春君坐在椅子上,鄭龍便走上前,站在臺階下,低頭請示徐春君:“大奶奶早,府里的下人都在這里了,請大奶奶示下?!?/br> 這是徐春君當家的第一天,按照規(guī)矩,該對下人訓話的。 鄭家的這些下人,沒有幾個像樣的。除了徐春君大婚之前誠毅侯夫人買進來的那幾個外,其他的多是老弱病殘。 這也不奇怪,鄭家如此不景氣,給下人的錢自然也多不到哪兒去。 “沒什么可說的,天兒怪冷的,叫大伙兒都散了吧?!毙齑壕秃蜌鈿獾模瑳]有半分要訓話的意思。 “大奶奶,這是規(guī)矩,您好歹說幾句?!编嶟埼⑽⒐斯?,態(tài)度十二分的恭敬,“我們也好知道往后都怎么干。” 鄭家雖然破落,大管家鄭龍辦事卻一向循規(guī)蹈矩。 包括今日這訓話也是他安排下的,徐春君本沒有這個意思。 “實在沒什么可說的,太太管家時都怎么辦就怎么辦好了。我來的日子也淺,年紀又輕,大伙不挑我的錯兒就成了?!编嶟堉t恭,徐春君比他還謙恭。 底下站著的人都不免有些意外,原想著這位大奶奶高低也得說出幾條規(guī)矩來。誰想竟直接蕭規(guī)曹隨了。 鄭龍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好垂手陪笑。 徐春君話已經(jīng)說的這個份上,他就不能一再地強求了。 大管家不說話,其他人也不好開口,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徐春君于是起身,向眾人說道:“大伙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往日是怎么干的,往后還怎么干。雖說如今換了我當家,也沒必要弄出什么新花樣兒來。我還要去看著老太太吃藥呢,你們都散了吧!” 話里的意思很明白,沒有什么新規(guī)矩,一切都按老規(guī)矩辦。 徐春君說完,就帶著自己的丫鬟走了,多一句話也沒說。 眾人在原地直望著她的背影不見了,方才轟地一聲炸開了鍋。 有的說:“還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呢,人家壓根兒就沒點著?!?/br> 大家憑常情猜度著,徐春春就算是脾氣好,也得拿出幾分當家的派頭來,誰想竟是如此這般。 就好比一個人使足了力氣去搬東西,誰想那東西輕飄飄的,倒把人給閃著了。 “沒點著還不好?難道非把你的山羊胡子燒了才好?”立刻有人反唇相譏。 大多數(shù)下人可不希望有什么新規(guī)矩,他們在這里就是混日子。 鄭家的日子怎么樣,雖說和他們有關(guān),卻也不是要命相連。 他們換到別家去也一樣做下人,沒什么大不了。 “唉,這個家氣數(shù)盡了?!庇腥藷o奈搖頭,“沒指望了。” 也有個別下人是希望鄭家過好的,對徐春君寄予了期望,看她如此不上心,不免有些失望。 “我原也打算在這里再做一年就回鄉(xiāng)下去的,”有人明顯動了去意,“一個月給那兩吊錢,還不夠養(yǎng)家糊口的?!?/br> 還有的下人已經(jīng)想著找退路了,有的想要回去種田,有的想要改換門庭。 “是誰說這大奶奶看上去甚是精明的,也不過是空長了個好胎子,實則又是一尊菩薩?!庇腥顺靶ζ鹆诵齑壕?/br> 很多時候下人和主子之間的關(guān)系甚是微妙,你若過于嚴厲,他們會怕你也會恨你。 可你若是過于好性兒了,他們又會笑你、欺你。 何況這么多年鄭家的這些主子們就沒有一個頂用的,難免讓下人生出輕慢之心。 他們原本就私底下稱方氏為菩薩太太,因為她整天只知道吃齋念佛,又心慈面軟,下人們根本不怕她。 沒想到這新進門的大奶奶竟然有過之而無不及。 “早說什么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有什么樣的婆婆就什么樣的媳婦?!庇腥诉^來湊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