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暖 第76節(jié)
徐春君溫和大方,處處都有分寸。 等到忙完了這些事已經(jīng)到了晚飯時候,徐春君還像往常一樣到魏氏的屋子里去。 才一進門,徐春素就陰陽怪氣地來一句:“老鴰窩出鳳凰了,怎么不繼續(xù)攀高枝兒去呢?” 魏氏坐在那里陰沉著臉,好似閻王附體。 徐春君微微低了頭,態(tài)度一如往常:“春君來伺候太太吃飯,今日天涼,太太、四jiejie早用飯吧。” “你還在我們面前裝相呢!今天可是出了老大的風(fēng)頭!在三姑姑那兒買了不少好吧!”徐春素說得更狠了。 不單是因為徐春君得罪了她母親,而是她今天才發(fā)現(xiàn),平日里這個老實巴交的小庶女,居然這么有心計。 這種感覺讓一向自大的徐四小姐極不舒服,仿佛自己一直都受徐春君蒙蔽,那豈不是意味著自己成了傻子? 徐春君見徐春素沒完沒了,知道這母女倆跟自己是不肯善罷甘休了。 于是只好說道:“今天的確是我莽撞了,只是心急二哥哥的安危,也是為了全家著想,才說了幾句。” “你給我過來?!毙齑壕M來這么久,魏氏才開口說話。 紫菱在徐春君身后,心跳得厲害。 看三太太這個樣子,一定是生自家姑娘氣了。 徐春君知道魏氏會發(fā)落自己,所以心里也沒什么好怕的。 她既出了頭,早就已經(jīng)做好受罰的準(zhǔn)備了。 “跪下!”徐春君走到跟前,魏氏又讓她跪下。 徐春君順從地跪下,身后的紫菱也跟著跪了下來。 “啪!”魏氏一個耳光甩過去,結(jié)結(jié)實實打在徐春君的臉上。 “太太!”紫菱本能地護住自家小姐,但一對上魏氏兇狠的目光,語氣又不得不哀懇起來:“太太仔細手疼!我們姑娘錯了,您教訓(xùn)幾句就是?!?/br> “死丫頭,也有你多嘴的份兒!”徐春素平時心不順的時候?qū)ψ约旱难绢^們非打即罵,此時更是伸手就給了紫菱一巴掌。 她手上帶著玉石鐲子,正磕在紫菱的腮邊骨上,咔嚓一聲碎了。 那斷玉的茬口整齊鋒利,一下就將她的手腕割出了血。 徐春素自幼哪吃過這等虧,當(dāng)即又哭又叫,又要把紫菱拉出去打死。 徐春君想要上前幫她包扎,被她狠狠推到一邊去。 魏氏叱道:“你們兩個給我滾到外面跪著去!下作娼婦!把你興的!看著吧!早晚有你們好瞧的!” 罵的如此難聽,也不知是在罵紫菱還是罵徐春君,或是徐瑯。 番外 春(七) 三更天,一鉤殘月,兩縷飛云。 雖是三月末的天氣,深夜仍是涼意滲人。 綠莼急得在院子里團團轉(zhuǎn),不時伸長脖子朝外望。 徐春君和紫菱在崔氏的院子里罰跪,到這時候還不見回來。 因為知道去求情只會讓徐春君受更大的罪,所以綠莼就算是再著急也不敢過去。 好容易看到一點昏黃的亮光,綠莼急忙忙跑過去。 果然是徐春君和紫菱兩個人互相攙扶著,提著一盞燈籠走了回來。 綠莼把手上拿著的夾襖給徐春君披在肩上,拖著哭腔說:“怎么這么作踐人?!他們自己心術(shù)不正……” “別亂說,當(dāng)心給自己招禍。”黑暗中看不清徐春君的神色,但她的聲音還像往常一樣沉靜從容,絲毫不見委屈凄楚。 “快扶姑娘回房里去,”紫菱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她的膝蓋已經(jīng)跪腫了,還不忘提醒綠莼:“可準(zhǔn)備了熱水?” “備著呢,”綠莼答道:“我要是連這點都想不到可真是白活了?!?/br> 幾個人進了屋子,綠莼這才看見她們兩個人的臉都腫了。 “這、這是誰打的?”綠莼太過震驚,甚至都忘了哭。 “我的是四姑娘打的,”紫菱傷得更重,半邊臉腫起,更有一道深紫的印痕,那是徐春素的鐲子硌的:“姑娘的臉是太太動的手?!?/br> “憑什么?!”綠莼只覺得一股怒火快把自己胸腔燒穿了。 就算魏氏是主母,可五姑娘也一樣是主子呀! 徐家再怎么敗落,也還是詩禮之家。怎么能拿出這等潑皮破落戶的嘴臉來?! “好了,我的女張飛,有這怒火填膺的功夫,不如給我們找些冰來敷一敷吧?!弊狭獠活欁约旱膫幻鎺托齑壕龑捯律?,一面催促綠莼去找冰。 徐家是有冰窖的,每年臘月采冰能用到來年八九月。 綠莼叫過來一個小丫頭,叫她去拿冰。 “姑娘這膝蓋得上藥了?!弊狭饪粗齑壕t腫的膝蓋,眼淚忍不住落下來。 “皮里rou外的傷,養(yǎng)兩天就好了?!毙齑壕辉谝猓骸翱靹e哭了?!?/br> 其實這不是她第一次挨魏氏的打。 徐春君五歲的時候徐家從京城往思源縣走,半路上常常食水不濟。 有一次小孩子每人只有半塊糕餅,徐道慶吃完自己的又來搶她的。 徐春君沒有松手,魏氏便劈頭給了她一巴掌,還罰她餓了兩天。 自那以后,徐春君事事讓著徐道慶兄弟三個,也再沒惹過魏氏生氣。 處理了傷綠莼又端過一盤點心來:“知道你們沒吃飯,特意托廚房的劉嬸子蒸了幾樣點心?!?/br> “我正好餓了,”徐春君拿起一塊就吃:“紫菱,你也就著茶水吃幾塊。吃飽了好睡覺,再不睡天就亮了?!?/br> 這樣的羞辱懲罰,換成別人,指不定要怎么委屈呢。可是在徐春君這里,卻只當(dāng)是春風(fēng)過面,細雨落江,除了身上的傷,再找不出別的痕跡來。 紫菱不由得在心里感嘆,他們家姑娘實在太省事了,不知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徐春君不過才睡了兩個時辰就起來了,外頭又落了雨。 紫菱忍著腿疼過來服侍,徐春君笑著道:“你今日就在家養(yǎng)著吧,我?guī)ЬG莼出去?!?/br> 太久的陰雨天,臺階上起了青苔,綠莼抬著胳膊讓徐春君把手搭在上頭。 “先去太太那邊請個安,”徐春君道:“然后再去三姑姑那里。” 魏氏還沒起,陪房呂mama耷拉著臉說道:“太太今日身上不爽利,五姑娘回自己房里吃早飯吧!” “可請了大夫?”徐春君還像往常一樣溫言詢問:“要不我過去給太太捶捶腿,說不定會好些。” “不勞姑娘了,太太說了要多睡一會兒,不想人打擾?!眳蝝ama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實則是魏氏覺得沒臉,不愿意見人。 “那四jiejie……”徐春君話沒說完,呂mama便不耐煩地道:“五姑娘別假惺惺了,我們姑娘心實性子直,見不得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的?!?/br> 說著扭身進了屋,把徐春君關(guān)在了門外。 綠莼氣得咬了咬牙,心說真是夜路走多見了鬼,這幫含血噴人的! 徐春君于是去了徐瑯的院子,徐瑯見了她就說:“五丫頭來了,我特意要她們多備了一份早飯,你陪著我吃吧!” 關(guān)于昨天受罰的事,徐春君不說,徐瑯不問。 但兩個人心里都清楚。 “昨天事情太多太亂,沒顧得上同你細說,關(guān)于上京的事,你自己考慮得如何?”吃過了早飯,徐瑯開始和徐春君說正事。 “眼下咱們家的情形不用多說,姑姑若是能找到更合適的人,那最好不過了。若是不能,侄女只好勉為其難出個頭,也算是為家里分憂?!毙齑壕f道。 “好孩子,多謝你,也難為你了?!毙飕樌^徐春君的手說道。 徐瑯早把家里的人在心里過了幾遍,男子不必說了,只有徐道慶一個,還不堪用。 女子里頭,太太們但凡有一個頂用的也輪不到她個姑娘掌家。 大奶奶心灰意懶,二奶奶正坐月子。二姑娘馬上要出閣,三姑娘膽子又太小,四姑娘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有徐春君是個能拿得出手的。 “姑姑別這么說,和您比起來,我做這點事又算什么呢?”徐春君微微低了頭,她是真心想要出一份力。 “說起來咱們家雖然有幾門親戚,只可惜都不在京中,”徐瑯嘆了口氣:“也實難托付?!?/br> 徐春君知道,她說的就是大太太、二太太等人的娘家。 “你也知道人走茶涼的道理,更何況咱們離京已經(jīng)近十年了?!毙飕槻幻庥謬@息一聲:“你年紀(jì)小,又是個女子。雖說有見識,可終究人地生疏。我這里有三封信,是我如今能想到的能幫咱們的人,只是我也沒有太多把握,到時只能碰運氣了?!?/br> “三姑姑,侄女有個不情之請?!毙齑壕溃骸叭暨@三個人都不能成事,我就去見第四個人?!?/br> “你要見第四個人?是誰?”徐瑯聽她如此說大感好奇。 徐春君不過是個剛及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她先前能有那樣的見識,于她這個年紀(jì)的孩子而言,已經(jīng)算是十分難得了。 若說她還認(rèn)得京城中的什么人,徐瑯是不大信的。 “我見姑姑有封信是寫給禮部毛大人的?!毙齑壕溃骸叭粑覜]記錯,他該是祖父的弟子吧?” “沒錯,毛以正是咱家老太爺?shù)拈T生。當(dāng)年咱們家出事的時候,他剛好丁憂,沒在官場,所以未受牽連?!毙飕樀溃骸八娜似窇?yīng)當(dāng)是信得過的,且你祖父對他有恩。可惜的是,他在禮部如今只是個司郎,怕是……” “侄女只是想讓毛大人做個引薦,”徐春君道:“他的上官,禮部員外郎邱大人的舅舅誠毅侯如今是刑部侍郎,正管司法典獄?!?/br> “誠毅侯就是你要見的第四個人?他肯見你嗎?”徐瑯覺得徐春君是在癡人說夢。 番外 春(八) “這正是我要和姑姑商量的事了,”徐春君道:“誠毅侯酷愛名人法帖,這是人盡皆知的事。他尤其推重付元英,只是付圣手的真跡傳世少之又少?!?/br> “你的意思是……”徐瑯立刻明白了徐春君的意圖:“要拿咱家祠堂里供的丹書鐵券?” 徐家的祖上十分顯赫,在前朝是開國功臣。 大周太祖敕命造了三張丹書鐵券,頒給三位功勞最高的臣子,徐家就有一塊。 由當(dāng)時的鳳池閣大學(xué)士尤榮撰文,書法大家付元英書寫篆刻。 只是朝代更迭,隨著大周覆亡,那丹書鐵券也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但那畢竟是先祖之物,所以徐家一直珍重保管,就供奉在祖先堂里。 “動這個心思實屬大逆不道,可二哥哥的性命危在旦夕,”徐春君也是迫于無奈:“其他人或許能幫忙,但勝算都不夠大,我們不得不做個更周全的打算。不知姑姑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