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暖 第57節(jié)
徐春君硬拉著她道:“都是一家人,姨娘客氣什么!” 徐春君心里頭明鏡似的,如今她父親的起居都是秦姨娘照顧,徐家人待她好些,她自然加倍用心。 有她細心照料,自己也省心。 秦姨娘推拒不開,只好坐了,但始終都側(cè)著身子,且只吃自己面前的小菜。 徐春君于是更放心了,這秦姨娘是個心里有數(shù)的,不會得意忘形。 聰明人與聰明人相處,從來都和和氣氣,那是因為彼此都有分寸。 徐春君吃罷了早飯,綠莼等人將碗盤揀了下去。 秦姨娘親自端了兩盞茶過來,然后知趣地帶著丫鬟們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徐春君父女倆。 “春君啊,昨夜的事你可知道了?”徐三爺喟嘆一聲問。 “聽二嫂嫂說了。”徐春君實話實說。 “道慶這孩子實在不像話,”徐三爺搖頭道,“將來還不知會怎樣?!?/br> “父親且放寬心,三哥哥吃了這樣的苦,自然會反省的。我準備一會兒過去看看,”徐春君道,“最好再讓三姑父請幾位名醫(yī)來給好好治治,免得留下病根?!?/br> “我同你過去吧!”徐三爺?shù)?,“你一個人去,怕是招架不住?!?/br> “父親,我看你臉色不大好,必然昨夜沒睡好,還是留在房中休息吧!我一個人過去就好,不會有事的?!毙齑壕钦嫘奶鄹赣H。 “好孩子,你那兩個哥姐若有你一半懂事,我何必如此煩悶?!毙烊隣斂嘈Φ?,“以前是我沒盡到為父之責(zé),如今雖無力回天,也要盡我所能亡羊補牢吧!” 到現(xiàn)在,徐三爺還是想要教育兒子走正道,但至于能不能成,他實在沒有把握。 徐春君于是就不再說話了,幫父親披上外頭的衣裳,父女倆一同往徐道慶這邊來。 早有下人出來掀起門簾,徐春君一進來就聞到了格外重的跌打藥的味道。 徐道慶在床上躺著,死狗一樣,時不時哎喲一聲。 魏氏母女自打昨夜來了就一直守著,快天亮了,魏氏見徐春素實在撐不住了,才把她趕回去補覺。 熬了一宿的魏氏眼珠子都紅了,見了徐春君恨不能一口吞了她。 奈何她身后跟著徐溉,這讓魏氏只能咬緊了牙,把即將沖出口的辱罵硬生生憋了回去。 “太太累壞了吧!”徐春君走過去向魏氏請安,“怕是早飯還未吃,我來替您照看三哥哥。您回去吃了飯再歇歇?!?/br> “不必了,怎么能勞動你這大功臣呢!”魏氏皮笑rou不笑,她心里認定了徐春君是假慈悲,是來趁機瞧熱鬧說風(fēng)涼話的,因此語氣中便露出了不耐煩。 “你是做長輩的,總是跟孩子陰陽怪氣地做什么?”徐三爺忍不住質(zhì)問魏氏。 “什么叫我陰陽怪氣?!”魏氏并不是個有涵養(yǎng)的,又覺得自己受了莫大委屈,不禁當場撒潑道,“敢情如今摔斷腿的是我兒子不是她!” “越發(fā)胡說了!”徐三爺生氣道,“道慶落得今天這樣子,都是他自己行差踏錯,可是別人害得他么?你這個做母親的,不嚴加管教,讓他走正路,反倒遷怒不相干的人。讓我怎么說你才好?!?/br> “我當然不是好的!”魏氏胸中的醋壇子、辣油罐、麻油碟一下子通通都打翻了,哭道,“我生的孩子自然也不好!是好的,早哄得全家高興!又會給姑姑找女婿,又會給父親納小老婆!” “你住口!”徐三爺動了真氣,“你看看你,哪還有半分長輩該有的尊重!一點而不知自省,只會諉過他人!” “我何止不尊重!我根本就是該死!”魏氏越發(fā)撒起潑來,“我早該一頭撞死!好給那個狐貍精騰位子!讓你們老夫少妻和和美美!又或者我有先見之明,不在你們徐家守那十年活寡!如今也省得你們多嫌著我們娘們兒!” 說著干脆一頭撞在徐三爺身上,一邊撕扯自己的頭發(fā)一邊哭喊道,“說我不要臉,你們徐家老少可給我臉了么?趁著我不能出門納小老婆,誰家能干出這體面事來?!” 徐道慶一副要死的架勢,如今父母爭吵,他卻連個響屁也放不出來,只會哎喲叫疼。 “太太且息怒,三哥哥正該靜心養(yǎng)病,這么一鬧,他必然心中煩難,于身體不利是真的。”徐春君忙替父親解圍,“太太若有氣,只管打我罵我,萬不要氣傷了自己。” “父親也不要責(zé)怪太太了,她向來心直口快,何況三哥哥受了傷,她才說了些氣話?!毙齑壕只剡^頭安慰父親。 魏氏果然還是要顧及兒子的,稍微收斂了些,但依舊氣不平,嘟囔道:“不用你來裝好人!當我是傻子么!” “你真是?;蘖耍 毙烊隣斣桨l(fā)覺得魏氏不可救藥,“春君,你也不必替她說好話。以后躲遠些,當心又把你的好心當做惡意。” 徐三爺不準徐春君留下,更是對魏氏死了心。 魏氏只覺得委屈又憤懣,恨不得打死徐春君。 第101章 中意 紫榆百齡桌上放著一只細瓷描金茶盞,雖然蓋著蓋子,卻依舊氤氳出細細的茶煙。 桌上還放著文房四寶,一個俏麗丫鬟正懸腕研墨。 甘松香沉冽清苦,是寡居老人最喜歡的香味。 陳思問垂下眼簾,細心為岑老夫人診脈。 岑老夫人則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 陳家子弟從老輩起就個個挺拔端正,上一輩的陳欽就是個難得的美男子,小一輩里頭,這位極少露面的七公子,簡直可用謫仙來形容了。 “老夫人的病程比晚輩預(yù)計恢復(fù)得還要好?!闭堖^脈,陳思問面上帶上了笑容。 “多謝七公子!如此,我就放心了。我這條老命都是你救的,真是不知怎么謝你才好?!贬戏蛉死£愃紗柕氖?,一個勁兒說著道謝的話。 “老人家太客氣了,也是您肯信任晚輩,實則我并沒有十足的把握?!标愃紗柕闹t恭是由內(nèi)涵養(yǎng)出來的,并不只是言語上客氣。 “好孩子,你怕不是神仙轉(zhuǎn)世,心地善良又醫(yī)術(shù)高明,將來必是有大功德的人?!碧蛉俗约河腥齻€兒子九個孫子,此刻卻覺得家里的這些男人沒有一個能比得上陳思問。 “太夫人的夸贊太重了,晚輩還差得遠呢?!标愃紗栒f道,“已經(jīng)吃了一個多月的藥,如今可以停一停了。太夫人好生休息,晚輩這就告退了?!?/br> “七少爺還請留步,”岑太夫人忙出聲挽留,“勞煩你再給我孫女瞧瞧,她這些日子一直照顧我,有些累著了,前兩天大約又有些著涼,總是咳嗽。” 此時的岑云初就在太夫人房中的屏風(fēng)后面站著,日光照進來,把她的側(cè)影投映在屏風(fēng)上,娟好可人。 說句實在話,岑云初和她祖母自幼便有些疏遠。 一來是岑云初的生母代明枝不得婆母歡心,否則也不至于明明與岑同情好,最終還是和離。 二來岑云初清高孤傲,和她母親頗相似,老太太的性情也并不隨和,所以彼此不相投。 況且岑云初多數(shù)時間不在家里,便越發(fā)難以親近得起來。 話雖如此說,可終究是血濃于水。 自從岑云初被左正青看了相后,太夫人便添了心事。 可她并沒有因此責(zé)怪孫女,反倒比以往更疼她了。 “岑小姐的病癥應(yīng)是外感,這是晚輩并不擅長的?!标愃紗柌⒉辉敢庵怀涫?,“術(shù)業(yè)有專攻,晚輩只于壅痹之癥還算有所得?!?/br> 他學(xué)醫(yī)是為了治好某人,故而自然學(xué)有所專。 本來學(xué)醫(yī)就是慢功夫,很多大夫終其一生,也只能在某一方面有所擅長。 全科雖也有,但必須得經(jīng)年歷練,非到五十歲以后,才能略有所成。 陳思問天資聰穎,但畢竟才二十歲。 能有如此造詣,已經(jīng)十分難得了。 “一通百通,有什么擅長不擅長的?”太夫人笑道,“她這是小毛病,你略給瞧瞧就是。” 說著,又招呼岑云初:“云丫頭快過來,病不諱醫(yī),早瞧了早好。” 老太太已經(jīng)如此說了兩個小輩兒的。就只能遵命。按禮說,如岑云初這般未出閣的小姐,瞧病都是要隔著帳子方可診脈,但因為有長輩在場,所以不必如此小心。 只是用絲帕遮住手腕,也就夠了。 岑云初的手腕上戴著鐲子,扶嵐小心地摘了下去。 臨溪將脈枕放好,岑云初將手腕放了上去,臨溪又用帕子蓋住。 陳思文一直側(cè)過了頭不看,直到扶嵐相請道:“陳公子,煩請給我家小姐瞧瞧脈象。” 陳思問這才端正了身體,伸手給岑云初請脈。 號完了這只手要號另一只,在換手的時候,陳思問不經(jīng)意瞧見岑云初的右腕上繞著一圈紅線,便說道:“恕在下冒昧,還請小姐將手腕上的絲線暫時解下,免得于脈象有礙?!?/br> “公子誤會了,這是我們小姐的胎記。”扶嵐解釋道。 “原來如此,請恕在下眼拙冒昧?!标愃紗栠B忙道歉。 “不知者不罪,何況你是一片仁心?!碧蛉说?。 片刻后,陳思問診完了脈,說道:“依晚輩淺見,岑小姐只是外感風(fēng)寒,內(nèi)有肺熱。一副藥應(yīng)該就可痊愈。只是飲食上要在意些,不可食煎炸熱性之物?!?/br> “很好,很好,那就勞煩陳公子給開副方子?!碧蛉说?。 陳思問起身,很快就開好了方子。 太夫人又問:“陳公子,你過些日子可還上門給老身診脈嗎?” “太夫人已經(jīng)好了,在下自然不必來了?!标愃紗柕?。 “那老申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公子能不能答應(yīng)?”太夫人笑著問。 “老太太盡管說,若晚輩能辦到的必定照做就是?!标愃紗柣卮?。 “年紀大的人都怕死,何況我前些日子又經(jīng)歷了一回?!碧蛉寺曇舻统?,“驚弓之鳥,心有余悸,生怕哪天再犯了。又只怕下回就沒有這一次的好運氣了。” 這一次是陳思問守在陳家門前,老太太在發(fā)病時及時得到了醫(yī)治,方才沒有留下病根兒。 否則的話,就算是救回一條命來,只怕也要口斜眼歪,甚至行動不靈。 “所以我就想著陳公子如不介意,能不能告訴我孫女在病發(fā)的時候該如何醫(yī)治?”太夫人問。 “不知道岑小姐可還記得上回的針灸法子?”陳思問問岑云初。 “記得?!贬瞥醯馈?/br> “那就是了,若老太太從腿上先發(fā)病,就按上次的辦法。若是從頭開始,就將xue位倒過來也就是了?!标愃紗柌⒉幻囟恍?,“就是要備一套針灸用的針,再則記得一定請大夫來。針灸雖然見效快,但還需用藥物后續(xù)療養(yǎng)?!?/br> “多謝陳公子?!贬瞥鯏狂诺乐x。 “來人,將我給陳公子準備的禮物帶上?!崩咸愿郎磉叺南氯?。 “年前貴府已然送了許多貴重禮物,這次說什么也不能再收了?!标愃紗柾妻o道,“況且咱們兩家本就是世交,能為太夫人減輕病痛,于晚輩而言亦是榮幸?!?/br> “你這孩子可太好了,真是誰見了都喜歡。既然你堅決不收,那我也就不勉強了。但有一樣,不要瞧病的時候才來,平日里也要常來。我家的小子多著呢,讓他們也跟你學(xué)著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