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匆匆離開，阿詩瑪大娘疑惑道：“這小伙子怎么了？魂都像給勾走了?！?/br>
    瞿清白心說，怕不是給江隱勾走了才對。

    他也放下筷子：“我去看看?！?/br>
    祁景正站在斜斜的屋檐下，他的背影完全籠罩在廊間的陰影里，顯得壓抑又落寞。

    瞿清白偏頭瞅過去，他就像一副剪影畫，側(cè)臉的弧度英俊非常，從眉弓到眼睫，從鼻梁到嘴唇，再到延伸出的修長的脖頸和凸起的喉結(jié)，都給人一種緊繃的、倔強的拒絕感。

    “你怎么啦？”

    祁景沒有回答。

    許久，他才偏了偏頭，以一種非常壓抑的目光看了過來。他的臉全然再暗處，濃黑的睫毛下是一雙同樣漆黑的眼，有混亂的情緒在里面激烈的碰撞著，頹喪、憤怒、激動、熱切、冷酷。

    瞿清白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祁景本來就是一種濃墨重彩的俊美，但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見，瞿清白總覺得他的臉越來越給人一種不可逼視的感覺，就像……

    他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一張臉，那張臉印在一張老舊的照片里，透紙而出一種穿越了年代感的妖氣。

    瞿清白把這個沒來由的念頭揮開，鼓足勇氣叫了聲：“祁景？”

    話剛出口，他忽然有些不確定了：“……你是祁景吧？”

    祁景從暗處走出來，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我不像嗎？”

    瞿清白有些警惕的看著他。

    祁景長舒了口氣，他的神情放松了一些，瞿清白那股違和感很快消失了：“抱歉，小白。我只是……我原本沒見到江隱，抓心撓肝的想見，可見到了，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受罪，什么也做不了?！?/br>
    瞿清白嘆了口氣：“嗨，我明白的……誰會在朋友處在這樣危險的境地還毫無感覺呢？其實，我也非常擔(dān)心江隱，我恨不得現(xiàn)在就去救他，但守衛(wèi)還在那里，我們不能沖動……”

    祁景沒有怎么聽他后面的話。

    李團結(jié)的聲音像一道纏人的鬼魅，又或許根本是他自己在問自己：在想什么？

    “我在想……”祁景呢喃道，“朋友?！?/br>
    哪個朋友會讓他擁有有這么復(fù)雜和劇烈的情感？那種迫切的，即使距離也無法阻擋的動心和鼓噪，讓他每時每刻都心悸得厲害，在擔(dān)憂之外，更多是想要拼命觸碰，抓住實物的思念。

    是即使面對面也止不住的思念。

    想要觸碰，想要確認這個人的存在，對視不夠，擁抱不夠，親吻也不夠。要更親密，更緊貼，更粘膩，更激烈，最好能把兩個人都毀滅掉的，實實在在的，觸碰。

    祁景忽然道：“我明白了?！?/br>
    瞿清白愣愣的問：“明白什么了？”

    祁景：“陳厝問過我，有沒有過那種想法。我以前說沒有，但現(xiàn)在，我有了。我非常、非常想?！?/br>
    瞿清白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堆話整懵了：“什么跟什么？想什么？有什么？”

    祁景瞟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小白?！?/br>
    瞿清白被他的語氣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恨不得原地抖三抖：“干……干嘛！你你你，你到底怎么了？”

    祁景發(fā)自內(nèi)心的說了一句：“你好蠢?！?/br>
    “我原本以為我已經(jīng)頂天了，沒想到還有你后來居上。”

    瞿清白：“？？？”

    他頭大如斗：“祁景，你是不是吃錯藥了，你別這樣神神叨叨的，我……我好害怕……啊！”

    忽然，在悄無聲息的寂靜中，黑暗像雷霆一樣瞬間籠罩了大地，就在他們說話的當(dāng)口，觸目可及的所有燈都滅了，世界像盤古開天地前的狀態(tài)一樣，混沌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瞿清白迷惑得要命：“又怎么了？”

    祁景道：“村里斷電了？”

    瞿清白張了張口，剛想說什么，忽然停住了。他伸出有點哆嗦的指頭：“好像……不是?！?/br>
    祁景看過去，就見漆黑一片的街道上，忽然亮起了一雙雙血紅的眼睛。

    第231章 第二百三十一夜

    夜色深重，街道上的眼睛像漂浮在空中，等到他們逐漸適應(yīng)了黯淡的光線，才勉強描繪出那眼睛主人的輪廓。

    瞿清白說：“是我看錯了嗎，那影子有點像，像……”

    祁景接道：“一只雞?！?/br>
    他們并沒有看錯，那眼睛的主人小腦袋長脖子，圓滾滾的肚子細腳伶仃，屁股后面還拖著長長的尾巴，像極了一只雞。

    可是哪有雞會長得這么大？即使遠遠望去，祁景也能看出這雞至少有半人來高。

    瞿清白數(shù)著數(shù)：“一、二、三、四……這群雞至少有十幾只！”

    他們還在發(fā)愣，忽然有一只手從黑暗中伸出來，悄悄拽住了祁景的胳膊。祁景激靈一下，下意識就要掙開，卻聽一聲輕輕的：“..別動。”

    阿詩瑪大娘不知什么時候走了出來，一手一個，把他們兩個拉了回來。她不知從柱子旁拿出了什么黑乎乎的東西，祁景過去搭了把手，才發(fā)現(xiàn)是一片又一片竹席。

    竹席下面還墊著木頭，經(jīng)過風(fēng)吹日曬，已經(jīng)變得和屋頂?shù)拿┎輨e無二致，阿詩瑪大娘把一連串的竹席從柱子那頭拉到這頭，將整個開放的門廊都嚴(yán)嚴(yán)實實的擋住了。

    她看著祁景和瞿清白疑惑的臉，噓了聲，指了指樓上。

    兩人只得跟著阿詩瑪大娘上了樓，低矮的樓梯口站著兩個人，桑鐸和阿勒古也上來了。

    阿詩瑪大娘讓他們在原地待著，自己走進了黑暗中，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祁景悄聲問：“怎么回事？”

    桑鐸指指陽臺：“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祁景和瞿清白走上陽臺，這里的小樓都古色古香，云南人愛美又有生活情趣，陽臺就是個小花園，各色各樣的花繞著竹欄，異香撲鼻，花團錦簇。

    陽臺下狹窄的街道上，一群雞一樣的生物正昂首挺胸的踱著步，祁景仔細瞧了，那動物長得有點像孔雀，長長的尾羽尤其像，但比孔雀肥圓了許多。

    瞿清白悄悄道：“這是吃了什么才能長得這么肥？”

    他話音剛落，就見對面樓探出一個人影，把什么東西飛快的扔了出去，啪唧一聲砸在了地上。

    還沒等祁景看清是什么，就見那群雞一擁而上，一眨眼的工夫就把那東西啄食了干凈。他皺了皺鼻子，敏銳的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祁景低聲道：“這是……rou？”

    桑鐸也走到了他們身后，聞言點了點頭：“沒錯?！?/br>
    他幫阿詩瑪大娘搬來了一筐血糊糊的東西，拎起一條就往下丟，阿詩瑪和阿勒古也幫忙丟，一塊塊血rou下雨一樣砸在石板路上，放眼望去，四面八方的人都在沉默的扔著生rou，好像喂魚一樣自然。

    瞿清白的迷惑已經(jīng)到達頂峰：“這到底是在干什么？”

    祁景忽然道：“等下，我好像在哪里看到過他們……是……在那個小廟里，對不對！”

    在通向萬古寨的吊橋兩側(cè)，分別有兩個小小的廟宇，里面有三尊一摸一樣的石孔雀，通體鮮紅，色澤斑駁，是開啟吊橋的開關(guān)。

    阿勒古點了點頭：“對。這東西叫紅腰子，是我們寨子的守護神獸。但在我看來……”

    他看了眼阿詩瑪大娘，湊過來悄悄的說：“就是一群蹭吃蹭喝的野雞罷了?！?/br>
    瞿清白撲哧一下，差點沒笑出聲來，阿詩瑪大娘神色淡淡，語氣種卻帶著嚴(yán)肅：“不要那樣說?！?/br>
    “寨子里的老人都說，紅腰子路過哪家，哪家不給它上貢，就一定會迎來厄運。它是神明的使者，不能得罪的?！?/br>
    阿勒古清了清嗓子，掩飾去那一點尷尬，眼看那群紅腰子走遠了，又說：“他們不知什么時候就會來討……要貢品，所以家家戶戶都習(xí)慣了，只要發(fā)現(xiàn)了紅腰子，為了不驚擾到他們，就立刻熄滅燈投喂生rou?！?/br>
    祁景和瞿清白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個問題。

    和萬古寨成犄角之勢的吳家，養(yǎng)了一群由族人變的貓頭鷹，那這些所謂的紅腰子……會不會也是人？

    他看了看筐里的東西：“這是什么rou？”

    桑鐸道：“雞鴨牛羊的rou。不然還能是什么，人rou？”

    祁景盯著漆黑一片的街道看了一會，忽然說：“我今天太累了，先去睡了?！?/br>
    瞿清白愣了一下，隨后道：“我也是。”

    阿詩瑪大娘指著二樓盡頭的一間小屋：“房間已經(jīng)收拾好了，家里小，你們不要嫌棄?！?/br>
    兩人連連搖頭，感謝了大娘后，剛走進房間，瞿清白九說：“你要去找江隱，是不是？”

    祁景回過頭：“你看出來了？”

    瞿清白一笑：“你剛才看著街上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其實我心里的想法和你是一樣的，趁著寨民們都在投喂紅腰子，沒人注意，我們可以趁著夜色溜到曬谷場上?！?/br>
    說走就走，兩人商量好了立刻行動，幸好他們的房間有窗戶，這種竹樓大多低矮，抓扶的地方很多，他們被各種墓練了這么多遍了，區(qū)區(qū)一棟二層小樓不在話下，猴兒一樣三兩下就落了地。

    街上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味，又生又腥，聞之令人作嘔。

    他們掩著鼻子，躡手躡腳的按著記憶中的方向奔向曬谷場，祁景的心里有無數(shù)個不確定，守衛(wèi)還在嗎？江隱怎么樣了？他們能做什么？……

    與心理上的躊躇不決畏首畏尾不同，他的腳步飛快，堅決而果斷，好像急不可耐的奔赴一場時隔許久的約會。

    江隱，江隱……

    渾身的細胞都在雀躍的歡呼，熱烈的涌動，輕快的不像是奔向黑暗和恐怖，像陽光下暖融融的風(fēng)。

    ……他忽然停下了。

    眼前，黑黢黢的場子里，只有一根空蕩蕩的鐵柱，江隱不見了，守衛(wèi)也不見了。地上有一灘凝固的污漬，昭示著他曾被綁在這里的事實。

    瞿清白的嗓子眼發(fā)緊：“怎么回事……人呢？”

    他們有些慌張的環(huán)顧著周圍的黑暗，忽然疑神疑鬼，好像黑暗中突然出現(xiàn)了無數(shù)不懷好意的目光，明槍暗箭的埋伏。

    祁景深吸了口氣，蹲下來查看柱子四周，臉都要貼到地上了，才發(fā)現(xiàn)幾滴小小的血跡延伸向遠方。

    “江隱被人帶走了?！?/br>
    瞿清白猶豫道：“追不追？”

    “追！”

    擲地有聲的一個字，兩人沿著血跡的方向，像獵狗一樣謹(jǐn)慎的嗅探和前行，直到遠處出現(xiàn)重重人影，才飛快的躲在了墻垣后。

    一口巨大的黑棺放在地上，周圍站了不少人，像圍觀一樣低頭看著棺中的人，幾個漢子拉著六七條鐵索，滿頭大汗，堅持的分外艱難。

    難道江隱又開始了？

    瞿清白慢了一拍：“怎么把人往棺材里塞？這是要當(dāng)場送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