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炙不著痕跡的打量著他，忽然一笑：“其實說起來，我和江隱還挺有緣的?！?/br>
    祁景早就有些好奇：“你們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周炙道：“也可以這么說吧。以前我都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每次聽到別人嘴里把他說的天上地下萬里挑一的好，我都有點拈酸呢?！?/br>
    “不過見到他之后才覺得他也有不好，太理智，也太冷漠了，要是誰接近他一點，就好像要凍傷自己一樣。以前在白家時也這樣，五爺對他不能說不好，但這人自己心里有一套主意，要做什么，誰也攔不住?！?/br>
    祁景越聽越覺得不對，他的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你到底想說什么？”

    車停下了，周炙道：“到了?！?/br>
    “下次再說吧，你不是要回學校收拾東西嗎？”

    祁景有點想咬牙：“你存心吊著我？”

    周炙輕快道：“再不下車趕人嘍?！?/br>
    祁景只好下去了，就見周炙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在黑窗后消失了，他往宿舍里走，心里一片亂糟糟的。

    周炙說的人是誰？江隱又是怎么到白家的？

    懷抱著紛雜的疑問，他隨意把幾件衣服和日用品塞進了包里，收拾到一半，忽然覺得有哪里不對，又環(huán)顧了一圈宿舍，就見一個巨大的黑包就放在桌旁，包敞開著，祁景翻了一下，折煞和符咒都在。

    江隱回來了。

    他不久之前還在這里，回來一定也是為了收拾東西，可是為什么，他連折煞都沒來得及帶走就匆匆離開了？

    是不是……

    祁景沖出了門外，走廊上空無一人。他又沖到了盥洗室，那里也什么人也沒有，他離開的匆忙，不會走的這么快……

    祁景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到了走廊盡頭的窗戶那里，他們這里是六樓，一推開，果然看到宿舍樓下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想也沒想，大聲道：“江隱！”

    那身影停頓了一下，好像要更快的往前走了，祁景急的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江隱！”

    “別走！”

    他的聲音大到路上稀少的行人都紛紛側(cè)目，江隱終于停下了腳步，回首看向他。

    目光接觸的那一瞬間，祁景的心跳都要停止了，他這才意識到他們多久沒見了，十天，半個月？在那一瞬間，他幾乎想要飛下去。

    “就站在那里，別走，也別動！”他完全不顧別人的目光，扯著嗓子朝下面喊，底下一個小姑娘扯扯她男朋友的袖子：“這個人是不是要跳樓？”

    祁景一步跨下四五級臺階，像陣風一樣沖下了六樓，他的呼吸就響在耳邊，急促又輕快，帶著雀躍的呼呼的風聲，轉(zhuǎn)眼間就到了底下。

    可樓下什么人也沒有。

    連剛才短暫的駐足看熱鬧的人都散去了，只剩一兩個打量著他，別著手悄悄拍了張照片，打算發(fā)到校論壇上。

    寒冬臘月，他硬是出了一身汗，還沒穿外套，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就像個散發(fā)著白色蒸汽的火爐。

    連偷拍的人都走了，祁景還沒回過神來，他不明白，江隱怎么能這么狠？就連一眼，一眼都……

    他的肩上忽然被拍了一下。

    祁景回過頭，江隱就站在他身后。

    那一瞬間，他受到的沖擊比剛才還大，一種失而復(fù)得的心情讓他的血液都充上了頭，祁景幾乎抑制不住這種沖動，他向前一步，抬起了雙手，又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似的卡住了，然后又放下了，攥緊了。

    最后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呼著白氣，用明亮濕潤的眼睛看著江隱：“你沒走？”

    江隱說：“剛才人太多了?！?/br>
    “是……是人太多了。”

    這話聽起來傻呵呵的，祁景的目光如有實質(zhì)，只盯在江隱身上，好像要一次性看個夠似的，并不知道自己嘴里禿嚕出什么來了。

    江隱看了他一會，把目光移開了：“有什么事嗎？”

    祁景說：“事……”他絞盡腦汁，“你東西忘帶了?！?/br>
    江隱“嗯”了一聲，他們兩個面對面站著，一個盯著另一個不放，一個盯著虛空中的一點不放。

    “我回去取一下?！?/br>
    祁景說：“我也去。”

    他們一前一后，慢慢往宿舍樓里走，祁景忽然小聲道：“你剛才怎么不走？”

    江隱沒有回頭：“剛才你的樣子，好像我走了就會跳下來一樣。”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夜

    天色很暗，地平線處微渺的光映出了原野的輪廓，李團結(jié)和齊流木推著自行車走在小路上，兩個人間的氣氛壓抑，面色沉重，準確的說——是齊流木一個人的。

    李團結(jié)的語氣和以往一樣輕快，好像沒有什么事能被他放在眼里：“所以，又出現(xiàn)了？同樣的病例？”

    齊流木沉默的點點頭。

    “還是嘴里念念有詞，混沌什么的？”

    又是點頭。

    “死了幾個了？”

    齊流木比出三個手指。

    李團結(jié)攔住了他：“啞巴了？”

    那邊這才開口：“沒有。”

    “我在想事情。”齊流木皺著眉頭，慢慢的說，“如果這是一種詛咒，施咒人一定想要通過這種傳染恐慌的方式表達什么，那兩句詞是關(guān)鍵。天地鴻蒙，混沌初開……這是什么意思？”

    李團結(jié)心不在焉的說：“想那么多做什么？我餓了，回家吃飯了?！?/br>
    齊流木還在梳理思路：“再來就是下咒對象，是隨意挑人下手的，還是有什么規(guī)律？”

    李團結(jié)不太喜歡他不理自己的樣子：“你的問題還真多?！?/br>
    他今天不知那根筋不對，居然答應(yīng)幫韓尚做事，去了廠子什么也沒干，在女工間溜了一圈就引起了軒然大波，把韓尚氣的夠嗆。廣大婦女同志們的臉蛋紅撲撲的，雖然都知道這人一看就是個浪蕩子，不愛勞動的繡花枕頭，他的人氣還是不減。

    他剛翻了翻辦公桌上的書，被韓尚攔住嚴厲的教訓(xùn)了幾句，桌子的玻璃板底下有幾張灰撲撲的照片，韓尚頂著一張黝黑的臉，露著雪白的牙齒咧嘴笑，懷里抱著一個呆呆的女娃娃。

    李團結(jié)問：“這是你女兒？”

    韓尚的眼里露出一點慈愛：“對，今年五歲了，不聽話，皮著呢?！?/br>
    李團結(jié)道：“齊流木家也有這么張桌子。”

    沒等韓尚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就問道：“最近有沒有什么需要外派的職務(wù)？”

    韓尚一心想改造他，聞言精神一振：“那邊有個村子造樓蓋小學，我們這邊出幾個人去工隊里幫忙，你去不？”

    “去，怎么不去?！?/br>
    一天忙完，齊流木背著包出來，剛卸下車上的鎖，就看到李團結(jié)站在自己身后。

    他把車支腳蹬上去：“你怎么來了？”

    “驚不驚喜？”李團結(jié)說，“我來為人民服務(wù)了。”

    齊流木忍不住笑：“韓書記一定高興壞了。”

    “有什么意思，還不如回家看你畫符有趣。”

    齊流木稍微緊張了一下，他看了看左右：“你小聲點?！?/br>
    李團結(jié)倒把聲音揚起來了：“你怕什么？”

    齊流木壓低了聲音：“這種事情怎么能大聲說？”

    李團結(jié)奇道：“什么大小聲的，咱倆一沒偷二沒搶，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倆偷情呢。”

    齊流木不再答話，他推著自行車快步走開，李團結(jié)追了上去，在后面晃悠，慢慢的，他走的就沒那么快了。

    李團結(jié)看著他的背影，洗的泛黃的領(lǐng)口在夕陽下發(fā)著光：“你那么不想別人知道？這并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br>
    齊流木慢慢的走：“這是封建迷信?！?/br>
    李團結(jié)道：“你覺得這是封建迷信嗎？”

    齊流木搖搖頭：“我用我的眼睛看到了，怎么會是假的。”

    “那就是害怕被發(fā)現(xiàn)了？”

    齊流木說：“也不怕，可是說出來沒意思，說了他們也聽不懂——我就是不想被韓書記教育?！?/br>
    李團結(jié)低沉的笑了：“偽裝成正常人的感覺一定不太好受?！?/br>
    齊流木沒再說話。

    李團結(jié)看了會他，隨口道：“走累了?！睈好阎膬传F哪里會因為這點路累，借故加餐而已。

    誰知齊流木停了下來：“我馱你回去吧?！?/br>
    李團結(jié)看了看他那個破自行車搖搖欲墜般的后座：“你行嗎？”

    “上來吧。”

    他還從未有過這樣的經(jīng)驗，在一個男人的后車座上吹風，野花野草的香氣隨著風略過鼻端，李團結(jié)一只手攬著齊流木干瘦的腰身，在晚風中倏忽的笑開了：“真有意思，我從沒這樣過。”

    齊流木以為他說的是坐車：“我也從來沒馱過人?！?/br>
    土路坎坷，他馱著個百八十斤的大男人，騎得有點費勁，不知哪里磕碰到了石子，車身一歪，李團結(jié)長腿一伸支住了。

    他站了起來，齊流木輕喘著說：“你有點重。”

    李團結(jié)哈哈大笑了起來，正要擠兌他兩句，韓尚就在這時候出現(xiàn)了。

    他是一個暗下來的天色里小小的黑影，追了上來，只一句就破壞了所有的氛圍：“又出事了?！?/br>
    不知他把人叫到一邊嘀嘀咕咕了什么，他走之后，齊流木臉上的表情就沒那么放松了，雖然原本他也不說話，可心思還是在他著個同伴身上的。

    李團結(jié)忽然從他手里奪過了自行車，齊流木道：“你干什么？”

    “騎車。”他邀請一句，“我馱你吧？”

    齊流木猶豫了一下，往后車座上坐了上去。誰知還沒做穩(wěn)當，車座就猛的一甩，他重心不穩(wěn)，摔了個重重的屁股蹲。

    李團結(jié)戲謔的看了眼他，腳下一蹬，自行車刷一下騎走了，很快就成為了原野中一個模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