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們并排在窗外跑的那人喊了一聲：“老二，別沖動！”他用肘子擊碎窗框上的碎玻璃，眼看就要跳進來，被瞿清白重重一劍敲在腦門上。

    木劍居然發(fā)出了清脆又悶重的響聲，好像不是打在人的皮rou上，而是……面具上。

    那人捂住臉，從他的指縫里流出了紅的發(fā)黑的血，抬起頭的時候，瞿清白就著月光看清楚了他的面具——青苗獠牙，描紅畫綠，就是他剛才看見的那只“野獸”！

    沒錯，如果是魑的話，自然會以兇獸紋為標志。

    瞿清白更氣了：“原來是你，你他媽裝神弄鬼的嚇死老子了！”他怒吼一聲，抄著劍趁那男人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又劈頭蓋臉的打了幾下，那人剛要反擊，面具卻發(fā)出了一點不堪重負的碎裂聲，嚇的他趕忙捂住了臉。

    拿著鋼棍埋伏的那人也分了神，看向那邊的時候就被祁景陰狠的踹中了下體，哀嚎著蹲下去的時候，又被搶走了鋼棍，沖膝彎輕巧的一敲，這下就完全跪下去了。

    那人一手捂著下面，痛的全身都在發(fā)抖，另一只手卻在懷里磨出個什么東西來，往地上狠狠一摔，大聲道：“開！”

    只見一股煙霧從那被摔碎的小球里彌漫開來，祁景被迷了眼，只閉了閉，睜開眼的時候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周圍一點聲響也沒有，四面都是灰白的煙霧，仿佛有桀桀怪笑從這煙霧的圍墻里傳出，祁景的眼角余光瞥去，霧氣中又鬼影重重。

    這一招出來，誰都得聽聲辨位，是以沒有人說話，生怕暴露了自己。

    祁景的小拇指動了下，又動了下，是他和瞿清白兩人在過來之前以防萬一戴上的紅線。

    他慢慢往紅線指引的地方挪去，霧氣濃重，周身越來越寒涼，忽然，從濃霧里伸出一雙慘白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

    祁景大驚之下，猛力一掙，居然輕易就掙開了，他立刻明白過來，這雙不是人的手，應(yīng)該是這邪門煙霧里的鬼手，因為法力不高，所以造不成什么傷害。

    可要命的是他這一動，無疑立刻暴露了他的位置，就見一根鋼管橫掃去一片煙霧，兇獸紋面具露出猙獰的本相，祁景閃避不及，就在這時，一把木劍從斜里刺出，剛剛好擋住了那兇猛的一擊！

    瞿清白及時趕到，雖然他身后也追著個麻煩。祁景迎面上去，和另一人幾乎是貼身rou搏，你一拳我一腳，滾到了地上。

    那人像是不敢暴露身份，一直用一手護著面具，祁景就專門把拳頭往他臉上招呼，不多久那人就落了下風(fēng)，就在這時，他身后卻響起了一聲痛苦的抽吸。

    祁景扭頭看去，就見瞿清白被身后一個半透明的人形死死扼住了脖子，他臉色通紅紫漲，手指因為缺氧開始痙攣，當(dāng)啷一聲，桃木劍掉在了地上。

    劉偉露出一種完全不同于他之前的懦弱的兇狠姿態(tài)，那雙手越收越緊，他的對手抓住了這個機會，鋼棍高高揚起，重重的砸在了瞿清白一邊肩膀上。

    瞿清白即使在窒息中也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嘶吼，慘叫被悶在了胸腔里，他的手臂軟軟的塌了下去，骨頭十有八九斷了。

    祁景放下手上的人沖了過去，他順手抄起了桃木劍，只一揮，劉偉就發(fā)出了驚恐的慘叫，急急向后逃竄，可那獸面紋的劊子手卻沖他露出了詭異的微笑，祁景腦中那根神經(jīng)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可沒等他回頭，腦后一陣涼風(fēng)襲來，劇痛中天旋地轉(zhuǎn)，他倒在了地上，眼前全是重影。

    有腳步聲逐漸走近，語氣中暗含憤恨與譏誚，兩張兇獸紋的面具出現(xiàn)在了他的視野中。

    祁景用力抬起上本身，又在劇烈的暈眩中無力的倒了下去，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他只想到了一個問題。

    ——原來他們不止兩個人。

    第99章 第九十九夜

    后腦劇痛，有黏糊糊的東西順著脖頸流了下來，滑進衣服里，帶來一串令人發(fā)抖的冰涼。

    祁景恢復(fù)意識的第一時間并沒有睜眼，他緩緩平復(fù)著呼吸，一邊用被綁在身后的手悄悄摸索著地面，一面豎起耳朵仔細聽附近的動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也許是幾分鐘，有鞋底踩在碎石上的細微聲音響起，有人停在他前面，把一瓶水潑到了他臉上。

    祁景佯裝剛醒的樣子，晃了幾下頭，睜開了眼睛。

    那戴著獸面紋面具的人說：“醒了？”說完就拿著礦泉水瓶左右開弓的扇了他十幾下，才說：“這是在問你‘早安’?！?/br>
    祁景臉頰瞬間就腫了起來，他抬頭看了看那人，面具都是一模一樣的，但憑借身形，仍舊能看出他是那個“老二”。

    旁邊的瞿清白似乎陷入了昏迷，即使肩膀處已經(jīng)鮮血淋漓，浸透了衣服，兩只手還是被反綁在身后，可以想見被折斷的骨頭隨意處置該有多疼。

    祁景說：“他的傷口再不處理會感染的?！?/br>
    老二嗤笑了一聲：“死都要死了，還管你感不感染？”

    祁景心里咯噔一下，他瞬間明白過來：這些人沒打算留活口。也許再過不久，他和瞿清白都要身首異處，被埋在這廢樓的某個角落里，澆鑄上水泥，誰也找不著了。

    老二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想起剛才這小子踹自己下面時多狠，終于有點解恨了：“你還不知道我們要怎么處置你吧？沒關(guān)系，我來慢慢講給你聽。齊流木的傳人，死法一定不能太簡單?！?/br>
    “首先我們會把你手腳的筋脈都挑開，放滿整整兩大桶血，這時再喂你一種藥，讓你不至于因為失血過多昏迷過去，并在之后的過程中保持清醒。然后我們會在你肚子上開三個洞，每個洞里都放上十只蠱蟲，再用藥草堵上，蠱蟲懼怕藥草，又想出來，就會在你的身體里啃出一條路來，到時候，他們就會從你的眼睛，耳朵，鼻子嘴里鉆出來…………”

    也許祁景緊繃的面頰愉悅了他，那人哈哈大笑起來：“等你的血浸透了生死陣，蠱蟲再吸飽了你的怨氣…………”

    忽然，一個嚴厲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骸袄隙　?/br>
    是那個被瞿清白一劍打在面具上的人。他的身份似乎更高，行事也更為沉穩(wěn)，他剛一進來，老二就訥訥的低下頭去了。

    “嘴上沒個把門的，誰讓你說這些了？跟個死人有什么好說的?！彼戳搜燮罹?，冷笑道，“好好享受你人生中最后的時光吧?！?/br>
    說完，他又覆到老二耳邊說了些什么，兩人嘀嘀咕咕了一會，居然雙雙離開，把他們兩個放在這里不管了。

    雖說他們手腳都已經(jīng)被綁住，還受了重傷，但是人都會多個心眼，常理上至少要留一個看著，防止出事。祁景記得自己在昏過去前看到的最后的景象，這個屬于魑的小隊里，并不是只有兩個人。

    偷襲他的那個就是第三各人。

    發(fā)生了什么事，值得這三個人連人質(zhì)都不管了，一齊出馬應(yīng)對呢？

    窮奇的力量覺醒后，祁景的耳力眼里都好了不少，他豎起耳朵聽他們越來越模糊不清的對話，也只捕捉到了“還沒有抓到嗎”“真麻煩”這樣的話。

    這棟樓里還有人……或者鬼，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

    祁景正想著，旁邊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他看過去，瞿清正睜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看著他。

    祁景略一尋思：“你早就醒了？”

    瞿清白虛弱的“嗯”了一聲。

    “我一直忍著沒出聲，我怕他們再補我?guī)椎?，那就太不劃算了。”他苦笑了一下，月色下眼底居然淚光盈盈，祁景愣了下，就見他忽然來了力氣似的用肩膀狠蹭了一下臉，“……生理淚水，生理淚水?！?/br>
    祁景知道骨頭折了有多疼，可現(xiàn)在又沒法幫他，只能暗自焦急。他攥緊了手中摸到的尖利石塊，用力的扭著手腕，切割身后的繩子。

    瞿清白像是想轉(zhuǎn)移注意力，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生死陣……他剛才說漏了嘴。這是一種邪術(shù)，和禁術(shù)不同……禁術(shù)只是歪門邪道，還能被原諒的，但邪術(shù)……就是喪盡天良，人人得而誅之的?！?/br>
    “我在古籍中看過這個陣法，又叫怨靈陣，又叫求不得陣……進了這個陣，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br>
    祁景順著他的話問：“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瞿清白虛弱的提了口氣，“就是把人或者動物，反正是活物……放進這個陣中，用你能想到最殘忍的方式虐殺至死，尸體放置十三天后，就能通過陣法……召出此人的怨靈?！?/br>
    “被虐殺后，此人的怨恨一定極大，怨恨越大力量就越強，生死陣困住了他的魂魄，只能為布陣的人所用，永世不得超生，是一種非常，非常邪惡的陣法……布置起來也很難，自從四兇被封印之后，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人成功過了?！?/br>
    明明滿腔怨恨，卻要為虐殺自己的人服務(wù)，這陣法真不是“缺德”兩個字能形容的。

    可為什么魑的人要把他……祁景猛然明白過來，是了，齊流木。

    他是齊流木的傳人這事已經(jīng)人盡皆知，魑抓到他之后，僅僅殺了他示威還覺得不夠，如果能把齊流木的傳人做成怨靈，供他們驅(qū)使，那真是響亮的一巴掌扇在天下各大道門的臉上。

    死期將近，他卻奇特的冷靜了下來。

    一個古怪的想法忽然出現(xiàn)在了祁景的腦海中，他還真有點好奇，如果他被送入生死陣后，出來的到底會是齊流木的魂魄，還是窮奇的魂魄？

    手上的石片一個不慎，掉了下去，祁景努力去夠，瞿清白看到了，小聲道：“……沒用?！?/br>
    祁景不解的看向他，就聽他繼續(xù)說：“你不要相信那些電視劇里的情節(jié)，這種綁了幾十股浸過油的粗麻繩，用這種程度的石片是肯定割不開的……除非你……單身手速，一刻不停的磨二十四小時……”

    他還真是被陳厝傳染了臭貧的毛病，祁景松開了石塊：“你怎么知道？”

    瞿清白的口唇間吐出的氣息已經(jīng)開始發(fā)燙：“我小時候，被關(guān)在柴房里，試過…………”

    忽然，一陣陰風(fēng)吹過，瞿清白忽然渾身激靈一下，眼睛瞪直了，牙齒打著顫，好像被一通冰水澆到了頭上。

    一個剛穿過他身體的鬼魂懸停在了半空，劉偉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們：“你們聊的挺好啊，真以為他們不會留任何人看著？”

    瞿清白緩過勁來，咬緊了牙關(guān)，一字一頓道：“學(xué)長，你已經(jīng)是鬼了?！?/br>
    劉偉的臉上哪里還有絲毫懦弱，他一把抓住了瞿清白受傷的半邊肩膀：“你再說一遍？”

    瞿清白慘叫了一聲，打著顫的余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廢樓里。

    祁景攥緊了拳頭，他的臉色比鬼魂還陰沉：“劉偉，你到底想干什么？”

    劉偉放開了瞿清白，他雖然是極為淡薄的鬼魂形態(tài)，卻還殘留一些接觸實體的能力，想必是江隱幫了他什么。他自言自語似的問了一句：“我想干什么？我就是想報仇而已。”

    他猛地飄到祁景眼前，一張還算文雅的臉扭曲起來：“我說過我是因為被欺負跳樓的，這么多年我其實一直都沒忘，我想找到當(dāng)年害死我的人，我要報仇！”

    他好像終于找到了一個傾訴渠道，滔滔不絕的倒著這些年來的痛苦與不甘：“我上學(xué)的時候就像你們看到的一樣，懦弱，沒用，謹小慎微，我是個小地方的人，好不容易考出來了，就想好好念書回報父母，我誰也沒得罪過，你們說說，無緣無故的，我為什么會被欺負？他們?yōu)槭裁匆@么對我？”

    他太過激動，祁景不動聲色的安撫他的情緒：“他們確實不該那么做。”

    “他們該死！”劉偉狂吼了一聲，“我年紀輕輕的，就已經(jīng)對世界絕望了，誰也幫不了我，我死了，成了鬼，我要自己做主一回，我要殺了那些欺負過我的人！”

    “我力量弱，出不了學(xué)校，他們都走了，可居然有一個送上了門來……那個帶著頭欺負我的人回來了，他成了老師?！眲ヮ澏兜男α似饋?，“不諷刺嗎，那種爛到骨子里的人，居然成了大學(xué)教授，而什么也沒做錯的我，卻變成了這幅樣子！”

    祁景震驚的和瞿清白對視了一眼，瞿清白道：“那你怎么沒動手？”

    劉偉又露出了那種憎恨中隱含著懼怕的神情：“是白澤。他收了我，不讓我害人，我只能裝下去……天知道我有多痛苦，我的仇人就在這個學(xué)校里，而我卻什么也不能做！”

    祁景道：“你以為憑他們幾個就能打敗白澤？”

    劉偉像是敏感到了極點的野獸，不知為什么就被激怒了：“閉嘴！”

    他忽然一下躥過去：“我最討厭你們這種人了，生來就含著金湯匙，你們看不起我…………我知道！我知道！這不公平，一點也不公平，我要把你們這樣的人都殺光，就沒有人可以欺負我了——”

    他抓著祁景的頭發(fā)，往墻上猛撞了幾下，因為虛弱停了下來，就見那人一張俊臉糊滿了血，還在滿臉血污下用一雙冰冷又暗含譏誚的眼睛盯著他。

    劉偉忽然平白無故的打了個寒顫。

    這時，旁邊的瞿清白正盡力往這邊掙扎，阻止他繼續(xù)手上的暴力：“劉偉，你瘋了嗎，你冷靜一點，有話可以好好說！”

    劉偉猛的轉(zhuǎn)過頭去，他選擇了看起來比較無害的瞿清白：“你也閉嘴！”

    他猛的掐住瞿清白的傷肩往后掰：“不許反駁我，不許命令我！”

    祁景看著他狀似瘋狂的姿態(tài)，耳邊回響著瞿清白長長的慘叫，他忽然想到了江隱說過的那句話。

    “鬼曾經(jīng)也是人?！?jīng)過死亡，道德觀念和自我約束就越發(fā)薄弱，靠本能行事，釋放做人時無法釋放的惡……這是鬼魂的可怕之處?！?/br>
    可怕之處……………………

    他忽然沖劉偉身后大喊了一身：“江隱！”

    正在施虐的劉偉猛的僵住了，瞿清白的眼中卻涌起了狂喜。劉偉幾乎不敢回頭去看，待到他終于鼓足勇氣回過頭，身后卻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他面色由驚轉(zhuǎn)怒：“你敢騙我？”他作勢要撲向祁景，卻想到了什么似的，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做。”他喃喃自語，“沒錯，就是今晚，就是現(xiàn)在，我就要殺了他?！?/br>
    祁景和瞿清白都在第一時間接收到了他話里的意思，他準備卻殺那個欺負過他的教授。

    劉偉充滿惡意的笑了笑：“我不和你們浪費時間了，你們就在這里等死吧。”

    他轉(zhuǎn)身就消失在了走廊里，瞿清白滿腦門虛汗，又不死心的探頭往外看了看，確定沒有江隱的身影后，眼底的光慢慢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