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請閉眼 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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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了傍晚,她手頭的工作終于告一段落。 林循摘下耳機,伸了個懶腰,看了眼墻上掛著的時鐘,已經(jīng)五點了。 她摸了摸身旁大蛋糕上的絲帶,揚聲說道:“大家今晚有空嗎?我請客,想去哪兒吃,你們定?!?/br> 她話音落下,連續(xù)工作了好幾天的眾人不由得歡呼起來,工作室里猶如炸了鍋,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去哪兒吃。 林老板勾著唇角,慷慨地補了句:“不用給我省錢。” 最終,大家定了去城東的一家新開的網(wǎng)紅港式餐吧,據(jù)說里頭的燒臘和點心做得一絕。 周洲倒是多了一嘴:“就我們嗎,老大,你不叫郁哥嗎?他也是我們工作室的一份子?!?/br> 那眼里的某種隱晦含量簡直不要太超標。 林循遞給他一個威脅的眼風,卻也沒反對。 她給沈郁發(fā)了個消息,又對周洲說:“你不是跟他很熟么,那你一會兒去接他?我們在餐吧匯合?!?/br> “好嘞,”周洲一口答應,臨走前又湊過來暗搓搓地保證了一遍,“老大放心,我絕對不瞎說。” 林循瞥了他一眼,放他離開。 一群人于是拎蛋糕的拎蛋糕、打車的打車,歡歡樂樂、吵吵鬧鬧地往樓下去。 剛走到樓下,便迎面碰上來送快遞的小哥。 小哥一直負責這一塊的快件派送,時間長了跟大家都挺熟。 他把四五個包裹塞給張成玉,坐上小面包車揚長而去。 張成玉按照快遞包裹上的收件人姓名分發(fā),把其中一個快遞遞給林循。 林循接過快遞,有點意外。 她這幾天生病了,沒買過什么東西,而且還是寄到工作室的。 她隨意掃了眼寄件人,眼神驀地僵住。 ——“晝山市龍湖監(jiān)獄,趙一舟?!?/br> 良久,她抿著唇走到湯歡身邊,鎮(zhèn)定地說了句:“阿歡,你帶他們先過去排隊點餐,我有點事,一會兒再來。” 說完,也不待湯歡細問她有什么事,拿著包裹匆匆地往樓上走。 - 林循刷開工作室的門,沒顧上開燈,邊往里走,邊伸手去撕快遞開口處的膠帶。 奈何這包裝包得極其結實,膠帶纏了好幾圈,她撕扯得手指發(fā)紅都沒撕開半個口子。 她停下動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到工位上拿了把美工刀。 這些年來她不止一次收到過來自趙一舟或者他家人的包裹,都在他屢次獲得減刑前后。 他家人寄來的是各種昂貴卻華而不實的禮物,都被她一一退回了。 而趙一舟自己寄來的,則都是信,七八頁的長信。 里面寫滿了懺悔和對她的歉疚,言辭懇切,句句肺腑。 林循很清楚他的動機。 他這些年在獄中遵守獄規(guī)、積極接受教育和勞改,被認定有悔改之意,也沒有再次犯案的動機,所以一再得到減刑。 可減刑程序與量刑審判會綜合很多因素,減刑的限度也是有講究的。 如果在這期間,能得到受害者家屬的諒解書,那么減刑力度將會大大提高。 她眼神沉了沉,抿著唇拆開包裹。 纏了好幾圈的膠帶被割斷,紙箱口彈開,里面果然又是一封厚厚的信。 林循摸著那沓沉甸甸的“懺悔書”,不禁伸手扶著辦公桌,彎著腰輕輕扯了扯嘴角。 還真是每隔幾年。 就要問候她一遍呢。 肩頭散落的幾根發(fā)梢落在桌沿。 良久,她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把那封不用看都知道說什么的信揉皺了,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等過了許久,理智才慢慢恢復。 她面無表情地拾起來,重新拆開,匆匆地掃了一眼。 信里的說辭與前幾次并無二致,先是洋洋灑灑寫了這幾年他在獄中的生活——信了教,每天做禱告潛心懺悔,向主祈禱她能過得順風順水平安喜樂,這樣他才能安心悔過。 還說自己多年來誠心勞改,終于再次得到了減刑的機會,希望能早日出獄彌補她,并且希望獲得她的諒解。 她的目光靜靜掠過信中的那段。 “如果不是我當年一念之差,我和你父親也算得上是朋友。小林,你是他唯一的女兒,如果你能諒解我的罪過,我一定好好替他照顧你?!?/br> 林循逐字逐句讀著,某一瞬間突然覺得雙眼刺痛、腸胃里翻江倒海,喘不過氣。 她忍不住蹲下-身,強迫自己大口大口呼吸。 怎么才算是“一念之差”呢? 當年趙一舟作為經(jīng)理,貪污了項目款,被林華撞見。 趙一舟在多日后的深夜,把林華騙到工地,將他從未完工的大樓上推下去,后又把他的尸體連夜拉到城外,草草掩埋。 他在地下尸骨不全地埋了七年,遭盡蟲蟻啃噬。 她和奶奶七年里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體、拋棄一切來到晝山,滿懷希望卻最終絕望。 七年,趙一舟有無數(shù)機會可以自首,讓爸爸的尸體落葉歸根。 可他沒有。 他的一念,能有七年這般長嗎? 林循干澀的雙眼盯著工作室冰冷的地面,瓷磚縫隙里堆滿了打掃不及的塵埃。 這世界上不缺受害者家屬出具諒解書的。 但她做不到。 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她感受不到,一丁點的善意。 一模一樣的信來了一封又一封,時機恰到好處,如夢魘般糾纏她,不肯放過她。 字里行間隱藏著的,全是為了減刑做出的勤懇卻冰冷的努力。 甚至,林循懷疑這些信亦是律師代筆,不然以他初中肄業(yè)的文化程度,如何寫出這些“感人肺腑”的言辭? 神經(jīng)的緊繃不安因著無法控制的頻繁換氣愈發(fā)嚴重,感冒后還未好全的偏頭痛再一次侵襲而來。 許久,林循勉力把注意力拉回信上。 信末,他寫道。 “小林,前陣子我家翻修,我家人無意間找到了當初你父親離世前的舊物,是個還沒寄出的包裹,里頭有個未拆封的mp3和他給你的生日祝福。我特地讓他們帶來給我,和這封信一起寄出,希望能趕上你今年的生日。 不勝禱企。 趙一舟?!?/br> 林循眉心一跳,舌尖頂著上顎,伸手翻了翻包裹。 果然,在紙箱子底下壓著個小小的盒子,包裝都沒拆。 上面簡陋的產(chǎn)品宣傳印刷很不清晰,廣告詞老土得像上個世紀的東西。 她心里懷疑,可翻過盒子看了眼,卻發(fā)現(xiàn)背面確實夾著一張簡陋不能稱之為信的字條。 那上面的字跡很丑,筆劃和連筆都是錯誤,卻令她整顆心都狠狠地揪起來。 是爸爸的筆跡,也是他的口吻,是她十一歲之前,年年都會收到的,來自晝山的祝賀。 ——“乖女兒,十一歲生日快樂。這東西叫mp3,是聽歌用的。爸爸不敢拆,怕給弄壞了。乖女兒最聰明,你記得仔細看說明書研究研究?!?/br> 爸爸失蹤,是她十一歲那年的秋天,她生日之前。 林循突然記起,她最后一封寄給他的信里似乎提到過,某次她跟著奶奶去鎮(zhèn)上買做鞋的材料,聽到一家音像店里在放歌。 她很喜歡聽,在人家店門口坐了一下午,險些和奶奶走失。 不過是一樁趣事,他卻當了真,給自己的寶貝女兒買來了昂貴的禮物。 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連拆包裝都不敢,生怕弄壞。 十六年前的mp3應該很貴吧? 他工資不高,報酬是多勞多得,所以,他為此多熬了幾個夜、多省了幾頓飯菜呢? 林循恍惚地撕開外頭的塑封,拆開盒子拿出那個小巧的白色mp3,手指哆嗦著摁下開機鍵。 可狹窄的屏幕卻怎么都沒反應。 她咬著唇,急切地插上盒子里附帶的電源,焦灼地等了許久,卻依舊是一片黑屏。 ——壞掉了。 他不舍得拆開、她也未收到的,昂貴的禮物。 塵封十六年來到她身邊。 卻已經(jīng)壞掉了。 林循木訥地把那沒有絲毫反應的mp3裝回盒子里。 雙手支著椅背,死死咬著牙逼著自己不要落淚。 窗外天色漸漸暗沉,室內(nèi)一片寧靜,只余萬般壓抑的喘息與悲哀極了的心跳。 怎么能這樣呢? 如果真的誠心悔過,真的為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