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周時沒想要去找真正的兇手，而是敷衍破案，那么他就不會來到豐陽縣拿到這本日記。

    如果孟開良沒有特意提到譚滿的死，周時也有可能會走訪譚元元老家，但也不會把這兩件事聯(lián)系到一起。

    這么一想，就更通透了，孟開良究竟是不是想要自己幫譚元元家翻案，回頭跟他一問便知。

    可眼下還有一個最大的疑問沒有解開。

    這個問題最終還是繞了回來。

    譚元元到底是怎么死的？

    難道是孟開良設(shè)計了一個看似處處不吻合的案子，殺了譚元元，就為了讓自己替她翻案？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萬一他們遇人不淑，譚元元不是白死了？孟開良自己也成了殺人犯，犯不上豁出去這么大吧。

    再者說，譚元元怎么就能確定，她死后就一定有人愿意去查譚滿之死？再再退一步講，譚滿的案子，憑什么就真的有問題？萬一沒有任何冤情呢？

    周時揉了揉僵硬的頸椎，外面蒙蒙亮了，又是一夜。

    他忽然感覺，自己仿佛陷入了層層迷霧之中，每當(dāng)剛剛想通些什么，就會馬上牽扯出更多的疑問。

    點(diǎn)燃一支煙，猛吞了幾口后，周時按滅煙蒂，打通劉猛電話:

    “喂，是我，給我查清楚譚元元和孟開良的所有事情，從 15 年前開始一直到現(xiàn)在！”

    *** 今天已經(jīng)是案發(fā)第七天，對于周時而言，這件案子就像一個無底洞，事情仿佛越挖越多，可對于別人而言，這么簡單的一個案子，都過去 7 天了，卻屁點(diǎn)進(jìn)展都沒有。

    刑警隊(duì)干什么吃的？

    劉猛心里也這么想。

    女朋友已經(jīng)對他頗有抱怨，好不容易哄好了今天要約一頓飯，可周時卻把他派了出去，又是查那個譚元元和孟開良的關(guān)系。

    沒完了是不是？

    劉猛倒是想撂挑子，暗暗發(fā)了幾次狠，最后還是敗了下來。

    周時馬上要提副局長，以后權(quán)力更大了，自己現(xiàn)在連個刑警隊(duì)長都還沒混上，得罪了未來的領(lǐng)導(dǎo)，沒好果子吃。

    算了算了，不就是去譚元元學(xué)校走一圈，有沒有周時想要的東西，他可預(yù)判不了，走個過場就是了。

    而周時這邊，壓力更大。

    李新文局長把他叫進(jìn)了辦公室，全然沒了上次的好脾氣，劈頭蓋臉一頓罵:

    “你這幾天到底在搞些啥！你說去查譚元元，查出來了嗎？??？這起案子外界都傳成啥了？你看了嗎？！”

    周時癟著嘴，想解釋一下，又覺得一句半句也解釋不清，其實(shí)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件案子。

    說譚元元和孟開良是故意的？誰信呢？

    就憑一本日記？就憑十幾年前的一個案子？

    更可況他自己也仍在匪夷所思當(dāng)中，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他的猜想，或者說是直覺，沒有任何人能證實(shí)。

    從豐陽縣回來也有 2 天了，本該再去見一見孟開良，如果他能承認(rèn)，那一切都好說，可周時卻本能的拖延了，倒不是怕些什么。

    只不過，他需要再理一理思路，想好和孟開良周旋的對策，以目前周時對孟開良的了解，他一定不會竹筒倒豆子全交代。

    但如果一直這樣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摸索，真的是太被動了。

    正當(dāng)他思緒游離時，李新文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了。

    接起來一聽，李新文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片刻后，他瞪著周時，“啪”地掛了電話。

    第六章 玩我？

    周時預(yù)料到了自己的結(jié)果，卻沒想到這么快。

    李新文瞪了他半天，給了個答案:“回家陪你媳婦去吧，這回想怎么陪怎么陪！”

    周時皺了皺眉:

    “李局，什么意思？不讓我干了？”

    “我說小周，前幾天我就提醒你，這案子從上到下都在盯著，趕緊先給一個交代，你倒好，把嫌疑人扔在這，自己東查西查，最后查出什么來了？我在省廳面前，想給你說好話都不知道怎么說！”

    “李局，我其實(shí)查到很多東西，還沒來得及匯報，這個事……”

    “別說了，你跟我解釋也沒用?！崩钚挛囊贿呎f，一邊扒拉著手機(jī)，過了一會，轉(zhuǎn)過手機(jī)，把屏幕懟到周時臉上，低聲吼道:“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輿論都成什么樣子了！”

    周時條件反射的把頭向后閃躲一下，嘟囔著接過手機(jī)，就見網(wǎng)友在網(wǎng)上都罵翻了天了。

    有說天南的警察和嫌犯是一伙的，還有說嫌犯家里找了人在使勁壓熱搜，已經(jīng)打算和被害人私了。甚至還有的說嫌犯人脈很廣，上面已經(jīng)做好工作，打算給一個正當(dāng)防衛(wèi)什么的……

    “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什么人這么喜歡造謠？”

    “輿論，輿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當(dāng)這么多年隊(duì)長了，你是沒腦子還是沒心？省廳剛才電話說了，暫時撤掉你專案組組長的位置，這個案子我親自帶，3 天之內(nèi)必須出通報，你現(xiàn)在把你了解的情況，一五一十跟我說清楚，然后就回家吧?！?/br>
    周時立在原地，嘴巴微張，想說什么，腦子卻僵住了。

    好一會，才擠出了一個字:“好”

    ***

    劉猛帶著小方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總算到了譚元元的學(xué)校，他們正打算先去見一下校長，查查當(dāng)年班主任是哪個老師時，李新文的電話就打來了。

    掛掉電話后，劉猛狐疑地對小方說:“這就撤了？還沒查呢，什么情況？”

    于是他們連夜又開了十幾個小時返回了天南市。

    當(dāng)天，李新文作為新任組長召開了一次案情碰頭會，周時以旁聽的身份參加了會議。

    李新文已經(jīng)提前從周時那里了解到了案情的疑點(diǎn)，周時知道，這些疑點(diǎn)對外界而言，是空白的，外界只知道兇手就在現(xiàn)場，已經(jīng)當(dāng)場自首。

    所以李新文和省廳的意思，都是先按口供將周時的案子提交到檢察院，然后下達(dá)案情通報，聲明兇手已經(jīng)被逮捕，目前案件進(jìn)入審前流程，以此安撫輿論。

    至于疑點(diǎn)，如果檢察院不予認(rèn)定，到時候再退回補(bǔ)充偵查就是了，重要的是，那時輿論熱度早就過了，案子想怎么辦都行。

    對于這個方案，組里所有人都表示同意，只有周時一個人反對，哦，再加上一個張立陽。

    他反對的理由并不太有說服力。

    就一個:“孟開良如果知道了，鬼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什么，他一定會有后手的！”

    張立陽猛點(diǎn)頭，師傅說得一定是對的。

    但其他人皆認(rèn)為，周時魔怔了，帶個徒弟更魔怔。

    且不說孟開良此刻已經(jīng)被關(guān)押，就算他能作出什么，還至于威脅到他們堂堂市公安局？

    周時自己也不信，但他始終記得第二次見孟開良時，他盯著自己說過一句話:如果你決定查出真相，我的意圖就不是你。

    這句話也可以反過來理解。

    如果這件案子偽造證據(jù)，敷衍了事，那么，孟開良的對策里，就一定有他周時。

    可現(xiàn)在周時已經(jīng)是身不由己，組長一職沒了，這么看，下個月的提拔多半也黃了，他還沒敢跟媳婦說，要是讓她知道了，這日子就別想過了。

    周時微微嘆息了一聲。

    心里想:

    孟開良，你或許真的賭錯人了。

    ***

    孟開良等了周時兩天，也沒等到人影。

    他以為周時從豐陽回來會第一時間提審他，但他預(yù)估錯誤了，不過無妨，他假設(shè)過這個結(jié)果。

    周時沒來，或許已經(jīng)遇到了一些不可控的阻力，那就該執(zhí)行下一步計劃了。

    孟開良一邊想著，一邊呼叫看守警察：“我要見周隊(duì)長?！?/br>
    外面的獄警敲了敲門，吼道：“肅靜?！?/br>
    孟開良也不惱，繼續(xù)喊著：“我要見周隊(duì)長，一個小時內(nèi)見不到，今晚天南市會有第二個熱搜，你們就等著瞧吧?！?/br>
    獄警一聽，也有點(diǎn)打鼓，沒人敢冒這個險，于是這話很快被送到了李新文跟前，李新文把周時喊了過來，略帶疑惑地問他：“你認(rèn)識這個孟開良？”

    周時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李新文松口氣，道：“那就好，不認(rèn)識就好辦，咱們一起去看看他是要耍什么花樣，案卷已經(jīng)快要整理妥當(dāng)，馬上移送，這個節(jié)骨眼盡量不要出問題?！?/br>
    周時也不知該說什么，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做了回答。

    一個小時整，孟開良坐在了周時和李新文的面前。

    “呦呵，李局長，還是挺準(zhǔn)時的嘛。”然后又把目光轉(zhuǎn)向周時：“周隊(duì)，我可是等了你好幾天了，你怎么也不來看我?！?/br>
    李新文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家伙誠心惡心人。

    周時似乎是沒注意孟開良的語氣，只是攤了下手，略帶無奈地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專案組組長，有什么要說的，和李局說，如果有什么冤屈，他也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孟開良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并沒有接下這句話。

    李新文有些惱怒，心想我堂堂天南市公安局局長，每天有那么多的事需要忙，哪有閑工夫和殺人犯在這較勁。

    于是不耐煩地帶著審訊口氣就問了出來：“孟開良，你別耍什么心眼，我們已經(jīng)按你的要求來見你了，有什么事快說，沒有的話，我們還得回去跟案子，你既然已經(jīng)全部招認(rèn)，那就在這靜等開庭就是了?！?/br>
    孟開良嗤笑了一聲：“李局，我要見的是周隊(duì)，也沒說要見你啊？”

    “你！別不識好歹！周隊(duì)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專案組組長了，他現(xiàn)在也沒有職權(quán)跟你對話。你只能跟我說。”這個態(tài)度，讓李新文很生氣！

    但孟開良無所謂，緊接著就拋出了殺手锏：“我就是不識好歹，我不管周隊(duì)有沒有撤職，我只需要單獨(dú)和周隊(duì)談話，否則今晚 12 點(diǎn)，天南市第二個熱搜準(zhǔn)時上線。”

    李新文不知道他手里究竟握著什么東西，但此刻的天南市卻不能再添火了。

    思考片刻，哼了一聲，扭身出了審訊室，臨走前拍了拍周時的肩膀，什么也沒說。

    周時知道，這是提醒他不要多生事端，一定要保證 3 天后通報如期發(fā)布。

    可周時也不知道孟開良要干嘛啊，他早就說了，如果執(zhí)意通報案情，恐怕孟開良有后手，這不后手就來了，雖然他完全想不到對方會做些什么。

    不過，周時在來之前就已經(jīng)決定好，這次，他要先下手為強(qiáng)，于是，門剛一關(guān)上，不等孟開良開口，周時就立刻對他說道：

    “需要我?guī)妥T元元家翻案對嗎？”

    孟開良卻沒有周時預(yù)想中的開心，他神色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看了看天花板，愣了幾秒鐘，然后重新望著周時回答：“我不確定譚滿是否真的有冤屈，所以也談不上翻案。我希望你能查到當(dāng)年的所有案卷資料，只需要你去查，這就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