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熔金，夕陽也灑到護(hù)理床上，上面的人好像醒了，輕哼了兩聲，努力動著左手去接那光。

    干瘦的手心也亮得刺眼。

    他迷迷糊糊說了句：“拿去?！?/br>
    “什么啊……”陳賢聽到那聲音，感覺自己的呼吸要斷掉了，他要站不住，朝病床挪近了兩步，淺淺拉住床邊護(hù)欄。

    你干嘛還要我拿你什么？存心折磨我嗎？

    他彎下了腰，那一刻仿佛靈魂深處在叫喊，但他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而是用一種哭喊的姿勢，沉默地憋住了淚。

    不要怪我不敢認(rèn)識、不敢相信，因為這個叫高明的人，實在是好得太可疑了。

    十年、二十年、是同學(xué)、是朋友、是兄弟、是愛人，都好得太讓人難以置信。

    可自己無論和他相處多少年，都還是會下意識懷疑他的出發(fā)點，只因他做的一切，都和自己能理解的模式差太遠(yuǎn)。腦子里先蹦出來的永遠(yuǎn)是一些傷人的話，陳賢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要怎么寬慰他無私的心。

    你給我的夠多了。

    那些光夠暖了。

    那些愛，足夠我長大了。

    足夠我學(xué)會如何去做太陽了。

    他握住高明又涼又無力的左手，幫他攥成拳，哽咽著說：“你收好，我也有，我再給你一倍。”

    陳賢呆站著，看著微塵在金色的光里漂浮。

    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知道要怎么生活。

    人生中困擾的問題、他尋得的答案、追求的自洽，如今都像被打翻的積木。雜亂的意識里，他只能看見高明的身影。

    看見他所青睞的、模仿的、依賴的人，那樣溫柔地笑著，跟他說：“陳賢，你真的，特別棒。”

    陳賢決定遵從自己的潛意識。他拾起手機(jī)給人力資源部回了電話，解決了他一直無視的辭退問題。他把電腦找出來，坐在病床邊整理要交接的材料。

    核心項目早就逐漸剝離，幾年的工作數(shù)據(jù)打包得異?？?。當(dāng)不在乎的時候，細(xì)枝末節(jié)都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他的人生空白得可怕。

    他睡不著，從高明的書架上隨便拿下一本，趴在他床邊，逐頁翻動。

    很多年沒看過書了，陳賢邊看邊想，不，應(yīng)該說幾乎就沒看過幾本課本以外的書。

    他對于讀書這事和別的事一樣，追求成本最小化。不會考的不會用的就不會去看，和升職無關(guān)的知識和考試他也都不去了解。

    科學(xué)、哲學(xué)、藝術(shù)史……陳賢一行一行看過那些字，手指摩挲過高明留下的筆記字跡。

    歷史中有那么多不同的思想、自然界有那么多有趣的現(xiàn)象，在高明的眼里、心中、筆下……

    或許，這些就是他找到信仰的路。

    陳賢把高明曲庫里那些柴可夫斯基放出來聽。

    烈火在暴雨中熊熊燃燒，生命在苦難里婉轉(zhuǎn)吟唱……他握著愛人無力的手，在溫和的夜里看到他臉上久違的笑容。

    仿佛聽到那個站在陽光里的少年用唇語在講——

    “賢哥，你是自由的。別因為別人的錯懲罰自己，去你想要的遠(yuǎn)方，為自己、替我們……”

    第139章 【結(jié)局ii】中

    以下正文：

    林叔新得了個大胖孫子，請了兩天喜假，陳賢一個人忙里忙外，趴在高明床邊看著看著書就失去意識了，直接這么睡了一夜。

    好像夢到了很多懷念的畫面，直到有刺目的光照到臉上，他戀戀不舍地回到現(xiàn)實。

    這現(xiàn)實令他驚醒。

    他猛地站起身，在確認(rèn)了高明還好好活著后，才重拾了自己的呼吸。

    “嗯……嗯……”陳賢的動靜吵著了床上的人，他半睜開眼，不安地吭哧出聲。他呼吸不暢，即使一直戴著鼻氧還是嘴唇發(fā)青。

    “嚇著你了？不怕，不怕?！标愘t趕忙安撫他，“有什么想要的？嗯？高明？”

    “唔……”高明皺了皺眉，頭在枕頭上稍稍蹭動了一下，身體卻毫無動靜。一張嘴，大坨的口水就涌了出來。

    陳賢立刻幫他擦干凈，鼓勵著他表達(dá)：“你慢慢說，我一直在聽著?！?/br>
    “我能……洗個澡嗎？……哥?！?/br>
    這是幾天以來高明第一次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陳賢簡直要喜極而泣。

    “好的，當(dāng)然，沒問題，哥幫你?！彼麧M口答應(yīng)著，吸了吸鼻子，“先幫你吸痰，然后咱們吃點東西好么？乖，要么沒力氣?！?/br>
    高明乖覺地點點頭，特別努力地配合，隨后還吃了藥和幾口營養(yǎng)糊。

    他的精力非常有限，最后一口還沒咽下就又睡著了，陳賢只能捏著他的嘴用吸痰機(jī)幫他將流食吸去，防止嗆噎。

    等到他再醒來時，已過了正午。

    洗澡的事答應(yīng)得輕松，但陳賢呆坐在那越想越慌了手腳。高明抵抗力太弱，而且他已經(jīng)無法在洗澡椅上坐住。陳賢愁了半天，突然想起之前買來、一次還沒用過的充氣浴缸。

    浴室里放不下，陳賢騰出客廳靠近衛(wèi)生間的區(qū)域，坐在地上給塑膠浴缸打氣。

    那東西體積不小，用氣筒打了半天都不見充盈——就和高明的生命一樣，仿佛要一直萎頓下去，怎樣用力都無法力挽狂瀾。

    屋里開著電暖氣，陳賢熱出來一頭汗。

    他心里好難受，好幾次放下打氣筒沖回病床邊查看，怕那人因為無力咳嗽而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