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總是避開熱鬧，側(cè)頭看著窗外，其實哪是在看窗外啊？那個角度，剛好可以通過玻璃的反光，看到那個不羈的少年。他的身影，一成不變的，穿著那套深藍(lán)色的校服或是干凈的白色運(yùn)動服，映在外面模糊的桃花上、松柏上、秋葉上……

    “你好啊同學(xué)，我叫高明，就那個高明的高明?！?/br>
    “陳咸……”那少年念出本子上的字，然后抬起他那透徹的淺棕色眸子看向自己，爽朗地作了個揖，“咸哥！拜托了，以后還請多多罩著老弟！”

    那個秋天，那么充滿活力的少年。

    陳賢不敢再回憶了。

    他深呼吸冷靜了一下，重新在臉色掛起笑容，道：“丁香、楊樹、冰雪，我記得了，可都要等等才能給你。等手術(shù)做完，哥帶你回老家，我們會有很多個春夏秋冬，我都給你。”

    高明笑笑，似靈光一現(xiàn)，又開口：“有個東西……你現(xiàn)在就能給我。我想要，我們在歐洲拍的那張照片?！?/br>
    “嗯，好，我隨身帶著呢?！标愘t從卡包里掏出來，虛虛插在他手指間，囑咐道：“別弄掉了哦?！?/br>
    “嗯。”高明笑著答應(yīng)。

    可陳賢走后，他把護(hù)工叫了過來。

    “拜托，幫我，撕了它?！?/br>
    林叔一開始還說自己拿出去處理，可高明不讓，執(zhí)意讓人家當(dāng)著他的面弄?？膳牧⒌玫南嗉埬挠心敲春盟海读藥紫轮皇亲兞诵?。

    再怎么狠下了心，高明還是受不了眼睜睜看著最珍視的回憶被這樣糟蹋。他不舍得了，讓林叔把照片塞回他手里。

    自己笑得真開心啊。

    那時候還有希望。

    身體部分的相紙被扯得扭曲，看起來荒唐又諷刺——就像如今這所謂的希望……

    高明的眼神又冷了下來。

    “洗手間里有消毒水吧？”他每說一句話胸口就會悶痛一下，右手都震顫起來，“倒點在這上面，就行?！?/br>
    這場手術(shù)，九死一生。

    他不能讓陳賢有機(jī)會睹物思人，不愿意讓他空留懷念。

    強(qiáng)氧化劑將一切色彩燒灼成白色，像他的夢境一樣，空曠、虛無。

    “我的絕望我自己帶走，”高明在心里默念：“你的未來要如這相紙，光潔無瑕，任你肆意涂抹揮灑。”

    第127章 曦月 上

    康乃馨、郁金香、雛菊、芍藥、風(fēng)信子、鳶尾花……

    每天看到不同的花，高明都覺得稀奇，不知道陳賢去哪搞到那么多種。

    今天是一小把鈴蘭，嫩綠的葉子間點垂著一嘟嚕一嘟嚕潔白的小胖球，鮮嫩欲滴。

    陳賢平時來醫(yī)院不會打領(lǐng)帶，明顯今天用了心打扮過，穿著他那身“必勝套裝”，頭發(fā)梳得整齊。他一進(jìn)來就握著那花束湊近病床，眼里的溫柔像水般溢出來，惹得高明移不開眼。

    他從花束中里取出一條繩，上面拴著什么閃亮亮的東西，發(fā)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然后他仔細(xì)解開，將那閃亮亮的東西捏在手里。

    “同意嗎？”左手被拉起，陳賢在他那滿是針眼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高明難以置信地睜大眼。先前一直沒看清，這才明白陳賢在問什么。

    “謝謝你教會我愛。告訴我不是結(jié)婚才能學(xué)會愛，是會愛了才想約定終生?！标愘t的聲音仿佛飄在云端。

    “求求你。”他說著撲通一聲跪在了病床邊，“我愛你，我愿意照顧你一輩子，求求你也愛我，也陪我一輩子?！?/br>
    完全出乎意料。高明從未幻想過陳賢能做出這種舉動，也從不奢求今生能聽到陳賢的求婚。他一下喘不上氣，眉尖和嘴唇都顫抖起來，差一點又嗆著自己。

    “你看你……別激動呀，寶貝?！标愘t伸手來安撫他因為氣喘而加快起伏的胸口。

    “你的一輩子，還是我的一輩子？”高明問。

    陳賢還真被問到了，愣了一下才提議：“以最長者為準(zhǔn)？”

    高明蒼白笑道：“難為我了?！?/br>
    “勉為其難一下，好嗎？求你了。”陳賢也笑得明眸皓齒。

    “好生硬的求愛啊?！?/br>
    “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可欠著我東西呢，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照片呢？不答應(yīng)就還我！”他故作生氣。

    高明瞇著眼看了看坐在遠(yuǎn)處的林叔，嘟囔道：“一個個……都出賣我……”

    “你休想銷毀我們的回憶，這東西，你賴不掉。一式兩份，我永遠(yuǎn)帶在身上，你好意思拒絕嗎？”

    “我哪敢啊……”高明笑著，在枕頭上蹭著點點頭。

    陳賢也舒眉展目，鄭重其事地捧著他有些蜷縮的手，按捏了幾下，然后左右旋轉(zhuǎn)著戒指，給他戴到了無名指上。

    閃亮亮的銀白色，璀璨卻不耀眼，看也看不夠。

    “這個，”陳賢捏著另一枚，舉在面前問他：“等你好了，親手幫我戴上好么？”

    “嗯?！备呙鞔饝?yīng)道：“一定?！?/br>
    “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陪你面對，你可不能丟下我。”

    高明沒有回答，只是一直凄笑著看陳賢。眼角有淚液緩緩析出，他說不清那是因為什么，也說不清這一刻是欣喜，是遺憾，還是什么別的情緒在占著上風(fēng)。

    他想起那首只給陳賢唱過一半的歌，時隔大半年，他把剩下一半也唱給他聽，即使每個音之間都需要喘很久才能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