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這樣看我，我說錯了嗎？”

    “你是被消費主義腐化了嗎？賢哥。拿這招去追妹子吧，你這深得‘要浪漫先浪費’的精髓?！?/br>
    “就你屁話多?！标愘t從自己碗里挖出一塊牛腩，放進高明勺子里：吃飯！”

    牛rou燉的香嫩軟爛，一咬就有鮮香的汁水在口腔里浸開。高明多日沒吃過這么油膩的食物，一時有些不適應(yīng)。他細(xì)細(xì)咀嚼著，看著陳賢餓死鬼一樣暴風(fēng)吸入。

    他突然覺得，自己并不了解這個陳賢。他不知道面前這個人生活里都有誰，不知道他愛吃什么，不知道他有什么理想。他熟識的，是一個用冷漠掩飾自己無助的黑發(fā)少年，那個人叫陳咸。如今這個社會人，像個能獨當(dāng)一面的大哥，有他自己的生活圈子，有生活的熱情，他已經(jīng)不需要自己什么了。

    高明嘴角掛了些欣慰的笑意。

    哥啊，哥，如果把心里的私欲對你說，你會原諒我嗎？如果不壓抑自己的感情，如果解開所有的束縛，告訴你這綿延了十?dāng)?shù)年的愛，你還會在我身邊嗎？

    淺褐色的瞳對上了深墨色的瞳，高明慌忙躲閃，也轉(zhuǎn)回去埋頭干飯。

    怎么可以想這些呢？高明在心里責(zé)備自己。

    現(xiàn)在的他還能給陳賢什么呢？只有折磨和沒完沒了的麻煩。或許自己應(yīng)該和陳賢的mama一樣，被丟在那個他還未成年的世界。

    但他還是舍不得離開，還是停不下心里的愛意，還是想問：“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會想我嗎？”

    始終還是忍住了，沒有問出口。

    他喝完了杯子里溫?zé)岬暮昧⒖?，余光里看到陳賢手撐著頭，饒有興致地看他。

    “你干嘛……”剛一張嘴，就被陳賢拿著一張紙巾糊住。高明臉頰倏地紅了起來，擋開了陳賢的手。他接過陳賢手里的紙巾，自己擦起來，還支支吾吾地念叨：“我手又沒壞，干嘛幫我擦……”

    “就覺得今天你小子不正常，怕你嘴一閑，又說些不著調(diào)的話。”

    “我哪句不著調(diào)了？”

    陳賢抿著嘴笑了笑沒說話。

    多少年了？逃離了那個牢籠，不知道要怎么獨自面對世界。想要獨立活下去就必須得改變。除了母親，最熟悉的就只有你。就學(xué)著記憶里你的樣子說話，學(xué)著你的姿態(tài)去與人交往、生活。聽了你的話，把你的預(yù)言變成了現(xiàn)實。全靠我一直想象著那個少年的你同步成長的樣子，再用自己演出來。

    四不像。陳賢想。

    后來不是沒遇到過想要進入自己生活的人，讀書時工作時都有。但每當(dāng)聽到別人說喜歡自己，陳賢都覺得可笑，覺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又悲哀。

    看我演得多好。

    看吧，即使只學(xué)到了個皮毛，即使是個冒牌貨，也還是很吸引人對吧？

    高明，又有人喜歡你了呢。

    但時間那么遠(yuǎn)，看不到盡頭。

    戲演久了，角色和自己的邊界變得越來越不清晰。真實的自己和想象的那人像長成了一個畸形的個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哪個是自己原本的想法，哪個是修正的熱情。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活什么，只是一直遵循著生活的慣性。

    看似融入了環(huán)境，但陳賢總是覺得別扭，只有他自己知道，自高明之后沒人再走進過他的世界里。周圍好像都是npc，什么stephen、kelly、meggie……他都不在乎。那個ian是誰，他其實也不清楚。只是念起來很像粵語里自己的名字便隨便起的。

    人前，自己是個靠譜合群的工作狂。人后，這個叫陳賢的又是誰呢？一個人關(guān)起門來，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和自己相處，所以和高明重逢之前他從來不休假。

    都是假的。這些生活，這些體驗，都好似是一個不存在的假人的記憶。高明，這都是我替你活的，是時候還給你了。

    陳賢推著高明出了那家店，他低頭看了看輪椅上的人。

    白色t恤外面套著一件藍(lán)色棉麻襯衫，陽光灑在他頭頂上、肩膀上，疾馳而過的車卷起風(fēng)吹過他有些微卷的頭發(fā)，這一切都好像多年以前沒什么改變。

    但他們都不是曾經(jīng)那兩個少年了。

    第25章 五車五 el nath

    陳賢帶著高明去了那間在坡上巷子里的小理發(fā)店。店里只有幾張轉(zhuǎn)椅、兩面立鏡，卻裝飾得溫暖細(xì)致，燈光也明亮。唯一的理發(fā)師是個五大三粗的禿頂大哥，除他之外還有一個打下手的黃毛小子。

    大哥見陳賢來了，放下手里的掃帚，熱情地招呼他，還幫著把高明的輪椅抬上門口的梯級，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他們很熟絡(luò)地寒暄，看樣子陳賢來過很多次了。

    或許是因為有陳賢在，高明覺得今天遇到的人都很好。他以前在這城市從沒有過歸屬感和存在感，生活圈子就僅限于學(xué)校那一點。研究生一大半都說普通話，尤其導(dǎo)師、同門全都和他一樣是外地人，沒有需求，他也就沒怎么學(xué)過粵語。往日總覺得本地人說話聽起來怪嚇人的，大嗓門，語氣乍一聽好像在吵架。但跟著陳賢接觸下來，發(fā)現(xiàn)其實大家都是很禮貌熱情的。

    大哥挪開了轉(zhuǎn)椅，幫著高明把輪椅擺正在鏡前，利索地給他圍上剪發(fā)斗篷。他擼起袖子，用那只爬滿刺青的粗壯手臂揉了揉高明的頭頂，看架勢像要把他腦袋晃掉似的，但實際手上力道很輕。

    他用一口不算太標(biāo)準(zhǔn)但是非常流利的普通話，問了問高明對發(fā)型的想法。高明只說和陳賢的一樣就好。大哥點了點頭，不多廢話，直接噴了點水，拿起推子就開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