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須嫉妒一個連心上人都娶不到的男人？

    褚昉愣了下，撇開陸鳶, 目光隨意落在茶案上, 閃爍幾下后，全然忘記了手上有傷，伸手要拿只新的茶盞，口中漠然道：“你胡說。”

    陸鳶卻握住他手腕，阻下他拿茶盞的動作, 瞥一眼他掌心殘留的血跡, 溫聲說句“稍等”，起身拿了藥箱來。

    用藥酒擦去殘血，又輕輕擦拭傷口，確信沒有殘碎的瓷片遺留在傷口內(nèi)，陸鳶才小心翼翼替他包扎。

    褚昉乖順地坐著, 把手交給陸鳶, 面色也極其平和，像不小心摔一跤擦破了手，受到好心jiejie撫慰的稚子，滿臉的委屈都散了。

    “我沒有嫉妒周元諾?！瘪視P看著陸鳶，十分鄭重且平和地說了這句。

    要嫉妒, 也是周元諾嫉妒他。褚昉看著自己被陸鳶用心包扎起來的手，這樣想道。

    陸鳶笑了下，沒有理會他的爭辯, 只是平心靜氣道：“我有話要跟你說?！?/br>
    褚昉點頭嗯了聲, 用沒受傷的那只左手為她點茶, 被陸鳶按下。

    “你還想再和離么？”陸鳶認(rèn)真問。

    褚昉沒忍住皺了眉, 莫非她知道他寫下休書的事？可那是給她避禍用的，平常不作數(shù)。

    不等褚昉回答，陸鳶說：“我能看出來，你此次娶我，是想好好過日子的?！?/br>
    “我哪次不想好好過日子？”褚昉一時口快辯了句。

    陸鳶等他接著說，他又住了口，道：“你接著說?！?/br>
    陸鳶溫和地說道：“既然都想好好過日子，那為何揪著過去不放？此次是我親口答應(yīng)嫁你，雖是賭注，也是我自己思慮之后的決定，不管從前如何，從今往后，我是褚夫人，褚家婦，你無須總是與旁人做無謂比較?！?/br>
    褚昉摸摸鼻子，面上似因這話生出些愉悅來，看向她說：“以后不要再提通房的事?！?/br>
    “果真不要？”陸鳶歪頭看著他，唇角似掛著笑意，“獨守空房的滋味不好受吧？”

    褚昉迎著她目光：“岳丈鰥居多年，你怎么不想著給他尋個伴兒？”

    “你！”

    陸鳶沒想到一向端方嚴(yán)肅的褚昉會拿自己父親說笑，眉頭一豎，攥了攥拳頭，卻沒有朝他掄過去，只是瞪他一眼，氣沖沖要站起身來。

    褚昉卻適時攏住她腰，阻了她起身的動作，看著她橫眉?xì)鈵赖哪?，只覺鮮活生動，令人心喜，沒忍住輕笑了聲，“生氣了？”

    陸鳶垂下眼皮，“沒有?！?/br>
    “那等你給岳丈找好了伴兒，再來說我通房的事?！瘪視P溫溫地說。

    陸鳶掀眸，目中有些惱意，想了想，忽笑說：“爹爹兒女雙全，沒有伴兒還可以含飴弄孫，不像你，著急子嗣，通房的事迫在眉睫?！?/br>
    褚昉不氣反笑，“子嗣確實迫在眉睫，但誰說，要通房來生？”

    他忽把人抱過來，長臂一揮掃走了茶案上的東西，拿了席上的蒲團(tuán)墊著，把人放了上去。

    “你做什么！”

    見他傾過身來，陸鳶慌忙推他，“不要在這里！”

    她臉上驟然起了紅云，望著門口方向，生怕青棠聽見茶器落地的動靜，掀簾進(jìn)來。

    “夫人？”

    果然，外面?zhèn)鱽砬嗵脑儐柕穆曇簦戻S才要吩咐別進(jìn)來，聽褚昉道：“無事，房外伺候?！?/br>
    陸鳶心下一松，不防褚昉的手已不安分了。

    房內(nèi)暖意升騰，褚昉的手掌并不如陸鳶想象的冰涼，反而滲著熱意，貼在她腰上，一陣陣暖流渡了進(jìn)去。

    “身上怎這般涼？”他褪下長袍把人裹了進(jìn)來，屈起她膝蓋藏進(jìn)自己腋下。

    概因房內(nèi)太熱，陸鳶面色如火燒，目光亦像蒙了一層霧，飄飄渺渺，很難落定在一處。

    她卻仍不放棄，握著他手臂，杯水車薪地想要阻下他，咬著一半的嘴唇，似在忍著什么，說：“別在這里！”

    褚昉笑了下，抱著她貼近自己，在她耳邊問：“那去哪兒？”

    “帳……帳……中。”陸鳶咬牙說道。

    她的聲音似因莫名其妙的顛簸而破碎柔軟，輕飄飄的，落在人心尖上，叫人想伸手撓一撓。

    “哪兒？”褚昉輕笑著問。

    話音才落，陸鳶好似坐進(jìn)了一輛失控的馬車上，馬車猝不及防沖下了看不見盡頭的石階……

    她下意識抓緊了褚昉手臂，好似下一刻就要飛落出去。

    “別……”

    細(xì)弱的聲音幾不可聞。

    “別怎樣？”褚昉輕輕擦去她額上細(xì)密的汗珠，聲音也有些啞了，卻依稀可辨愉悅之色。

    不等陸鳶說話，馬車又沖下了石階。

    陸鳶額頭又滲了一層汗，目光·迷·離，將要辨不清此處何處、今夕何夕。

    終于平穩(wěn)了一些時，褚昉又低頭，輕聲問她：“阿鳶，你說要去哪兒？”

    陸鳶攢了全身僅剩的力氣，灌在拳頭上，擂鼓一般落在他胸膛，“帳中！帳中！”

    她氣惱狠了，可這聲聲嗔語卻帶著更多羞意。

    褚昉難得見她如此生動的小女兒姿態(tài)，雖想再惹她惱上幾回，但見她氣力將盡，約是想與她生氣也有心無力了，遂了她意。

    “聽你的?！彼χ鴮⑷硕翟谂壑校M(jìn)了內(nèi)寢。

    陸鳶混混沌沌，約莫記得后來褚昉抱著她，叫人換了褥子，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我等著你，心甘情愿給我生孩子。”

    陸鳶沒有用晚飯就睡了過去，睡到半夜，醒來用了些夜宵，在窗前站著消食。

    自窗子流瀉進(jìn)來的月光被輝煌的燭火映得了無痕跡。

    陸鳶明白，有些東西確實該放下了，不為別人，只為自己。

    人生在世，不唯情之一字?；▋汗倘毁p心悅目，可若結(jié)不成果子，便只能凋零枯萎，碾作茫茫微塵。

    母親說，不要執(zhí)著于一件沒有結(jié)果的事，此舉除了紛擾，別無益處。

    其實仔細(xì)考量和褚昉的這樁姻緣，并非一無是處，且以世俗之見，大概頗稱得上良緣。

    褚昉有意與她修好，雖有時仍舊霸道了些，偶爾還耍性子不與她說話，但能看出他多番忍讓，大有改觀，便是慪再大的氣，只要她一句話、一個關(guān)心的小動作，都能輕松化解。

    多少有些記吃不記打，這樣的人也好相處。

    且他承諾，由著她繼續(xù)奔波謀生意。

    再說褚家上下，待她皆是客客氣氣，該和善的和善，該恭敬的恭敬，婆母雖不喜她，卻也不曾刁難，免她晨昏定省，也省她一樁事。

    再說到她自己，她在這里待過三年，也見過人性炎涼，對這府里的人事、規(guī)則相對熟悉，日后對事或?qū)θ耍矔眯膽?yīng)手些。

    如此想來，這褚夫人、褚家婦也不是做不得。

    她大概不會對褚昉生情，但這并不是什么壞事，可以有更多理智應(yīng)對二人的矛盾。

    ···

    過了上元節(jié)沒幾日，便是meimei的婚期，陸鳶早幾日就住在了娘家，陪著她準(zhǔn)備一些上花轎時用的小物件。

    明日就是婚期，夜中陸鷺?biāo)恢兄蹲尤リ戻S閨房把人叫來。

    褚昉這幾日也告了假，說是幫忙籌備婚典諸事，日日賴在陸家，陸鷺幾次想叫jiejie陪她，都被父親阻下，今晚說什么也要把jiejie搶過來。

    陸鳶閨房內(nèi)，夫妻二人也在討論褚昉告假一事。

    “其實不太忙，我們應(yīng)付的來，如今多事之秋，你還是盡心些罷?！标戻S勸說。

    褚昉無所謂，“上次若非我告假，沒有參與排兵布陣，大約也和郭元一樣。圣上面前不缺我這樣的人，告假數(shù)日而已，沒什么?！?/br>
    陸鳶想他朝堂沉浮多年，也算歷仕三朝了，又何須她來指點，沒再多說。

    褚昉卻注目看著她，眼中的光透著淺淺的愉悅。

    她是在擔(dān)心他，怕他不盡心，受圣上責(zé)難。

    “這幾日累了吧？”褚昉單手?jǐn)堖^她，另只手捏上她肩膀，手法嫻熟，力道適當(dāng)，竟按捏得她有些享受。

    他在家是主君，在外是將軍，緣何會這伺候人的手法？

    “你怎么會這些？”陸鳶索性閉了眼，舒舒服服享受著。

    “早年在軍中，受傷是常事，小兵小將可沒專人照顧，只能自己跟著按摩生偷師，什么都學(xué)了些?！?/br>
    陸鳶掀眸看他，忽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她嫁他時，他已功成名就，后來的加官晉爵不過錦上添花，但九層之臺起于壘土，褚家雖是世族，在皇朝卻無世襲的爵位，他亦是憑著自己的血汗，以少年之驅(qū)扛起了封侯拜相、一族榮光。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大概無數(shù)次從森森壘砌的白骨之中爬出來，死里逃生，才至今日榮光。

    其中艱辛，大約不輸另辟商道、篳路藍(lán)縷。

    陸鳶忽無法心安理得享受他的按捏了。

    “好多了?！彼龘荛_他手，想逃離。

    褚昉卻雙手按住她，低頭探她神色，不知她為何突然生了歉疚出來，正要開口問，聽門外一聲脆喊。

    “大姑姑，小姑姑有事找你?！?/br>
    話音未落，陸家小二郎砰砰砰敲著門，似生怕撞見什么不該看的，說著：“我進(jìn)來了？”

    得到陸鳶允準(zhǔn)才推門而進(jìn)。

    這是長嫂教他的，就怕他行事莽撞給別人造成困擾。

    陸鳶趁機留下侄兒陪褚昉，自己去了meimei房里。

    才進(jìn)門，就被陸鷺拽去了內(nèi)寢。

    丫鬟們在外頭說笑，討論明日要怎樣為難新姑爺，此起彼伏的笑聲與這處處貼著紅雙喜的閨房相得益彰。

    唯陸鷺看上去有些忐忑。

    “怎么了？”陸鳶笑問。

    “jiejie，我有個問題，你不能笑我。”

    陸鳶立即斂了笑容，收起任何笑話meimei的嫌疑，一本正經(jīng)看著她。

    陸鷺湊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