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煙燃盡到底，林云笙垂著眼捻滅煙頭。

    所以呢，他現(xiàn)在又要失去陸鈞行的愛了嗎？

    忽然，車窗被人敲響。

    林云笙抬眼去看來人，見他腦門上布著薄薄的細(xì)汗，難掩的喘息聲此起彼伏，不用猜就知道對方是一路跑來這里的。

    “林老師，你這就要走了嗎？”陸鈞行的語氣聽著委屈壞了，“怎么都沒提前跟我說一聲，我還是從小喬姐那里知道的?！?/br>
    “對不起，我剛剛在想事情，腦子有些亂?！绷衷企现儡?yán)铿F(xiàn)在還飄著的煙味瞞不過陸鈞行。

    他的指腹下意識撫過指甲面，心里忍不住想，如果陸鈞行都能為了這點(diǎn)小事一路跑到停車場來討說法，他肯定很喜歡自己才對。

    林云笙盯著自己眼前的人，猶豫了兩秒，緩緩開口道：“陸鈞行，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什么事？”陸鈞行眼神迷茫。

    林云笙的心臟像是被狠狠捏緊了又放開，耳鳴聲忽地乍起，他險些喘不過氣來。

    是了，他最開始選擇把手機(jī)塞回枕邊、一整個下午都裝作若無其事、直到現(xiàn)在都不敢把話挑明白，就是害怕自己又會迎來一個不留余地的“醒悟”。

    事情太突然了，林云笙覺得自己還沒做好失去陸鈞行的準(zhǔn)備。

    “沒什么?！绷衷企蠐u了搖頭，他發(fā)動汽車，cao縱著車窗向上，“拍攝結(jié)束了，你快回教室復(fù)習(xí)吧，我……”

    林云笙要去找林暮南。

    車窗嚴(yán)絲合縫地碰上了緩沖帶，車內(nèi)與車外的聲音就此被完全隔開，林云笙后知后覺地止住聲，他后面也確實(shí)沒什么好說的了。

    如果林暮南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去見一面林楚，林云笙認(rèn)輸，他去就是了。

    可下一秒，林云笙卻眼見著陸鈞行堵在了自己的汽車前，然后掏出手機(jī)開始打電話。

    “林云笙?！?/br>
    林云笙被陸鈞行的點(diǎn)名道姓驚了一個激靈，他握著手機(jī)，感受著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視線。

    “把副駕駛的車門打開。”

    林云笙沒動。

    “你要去哪里？”陸鈞行不知道是覺察了什么，“我陪你去?！?/br>
    “你今晚有晚自習(xí)。”

    “沒有，取消了。”

    “寢室晚上不是會查寢嗎？”

    “我可以現(xiàn)在找老師請假?！?/br>
    林云笙啞然，他被陸鈞行篤定的話語洗劫一空，荒蕪干癟的淚腺起死回生，一滴眼淚毫無征兆地從眼角滑落。

    陸鈞行不由得放軟了聲調(diào)：“林老師，讓我陪你吧?！?/br>
    第72章

    陸鈞行每次都像這樣堂而皇之地擠到林云笙的身邊,仗著那雙多情的眼睛與遠(yuǎn)超常人的共情能力，讓年長者優(yōu)柔寡斷的思緒兀自凝結(jié)、斷裂、一點(diǎn)點(diǎn)地風(fēng)化殆盡。

    從小到大，林云笙敏感又偏激地接收著兜頭而來的疼痛,他試過仰賴嬰孩的本能咿呀哭泣，但卻沒有得到父母的半點(diǎn)回應(yīng)。

    林云笙曾經(jīng)用攢了好久的零花錢,給自己買過一塊小蛋糕。他偷來父親褲口袋里的打火機(jī),點(diǎn)燃蛋糕上唯一的蠟燭,母親摔盤子的叫罵聲從門外傳來，筆記本電腦播放著名為《超脫》的電影,里面正好演到一位熱愛攝影的胖女生因?yàn)橐钟糇詺ⅰ?/br>
    剛上六年級的林云笙抹掉眼淚,吸了吸鼻子,十指交疊放在胸前,他許愿自己的mama能開開心心，爸爸要知錯就改。

    又或者是后來的某年春節(jié)，林云笙見母親無心cao辦，便自己提前學(xué)了幾樣菜式，失敗又重來,反反復(fù)復(fù)之后終于做出了能端上桌的飯菜。

    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喊母親吃飯時,許久不見的外婆按響門鈴，她進(jìn)屋后拉著林云笙的手,聲淚俱下地控訴了林楚三個多小時，讓林云笙一定要念著mama的好，一定記得幫她討公道，然后帶著劉賢詩氣勢洶洶地離開了家。

    晚上十點(diǎn),新年的第一天,窗外的煙花升起，林云笙一個人坐在飯桌前,可能是因?yàn)闆隽?，可能是本來就難吃，他用筷子攪弄著盤里的食物，只覺得味如嚼蠟。

    抑郁癥是死神的唾液，它溶解掉林云笙所有的精力與希望?？纱蠹叶颊f人要往前走，于是林云笙又學(xué)著地把那些骯臟、粘稠、絕望的回憶不斷向下壓，直到他不再想起為止。

    但是突然有一天，陸鈞行出現(xiàn)了。

    林云笙從前消化自我的防御措施就像狠狠地摔了一跤，他猝不及防地撞上腳趾，現(xiàn)在光是看著陸鈞行便無法自制地委屈。

    林云笙知道，自己過度流露的情緒不僅是因?yàn)檫@次突如其來的跌倒，肯定還有別的事情在搗亂。

    他大概是把經(jīng)年累月的矯情都藏進(jìn)哪只腳趾里了，如今連同悲傷被一并磕破，全部擴(kuò)散開來，流得到處都是。陸鈞行是最無辜的，可他卻要被迫承受自己性格里的劣根病。

    林云笙也不是沒有在午夜夢回驚醒時輾轉(zhuǎn)反側(cè)，他總擔(dān)心自己答應(yīng)陸鈞行的告白會不會反倒害了人家。

    萬一等到很久的以后，比如陸鈞行三十五歲了，而立之年，意氣風(fēng)發(fā)，自己卻漸漸藏不住白發(fā)，抹再多護(hù)膚品也維持不住流逝了膠原蛋白的皮囊，接納新知識的速度更是遠(yuǎn)遠(yuǎn)落后于對方，好像哪里都變得不太適配。

    林云笙覺得自己再怎么自私自利也要有個限度，他的上齒咬著下嘴唇，溫柔地勸道：“寶貝，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回去寫把剩下的卷子寫完，好好復(fù)習(xí)考試，不要為我分心，我會把事情處理好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