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十三章 趙牧最擔心的其實并不是趙二逃跑了,他擔心的是趙二發(fā)生什么意外。 車子在雨夜里疾馳,瓢潑大雨嘩嘩地順車窗流下,滾出難看粗野的水珠,司機已經(jīng)把油門已經(jīng)踩到底了,趙牧覺得還是不夠快。不夠快。不夠快。 “就在房子的東南邊,應(yīng)該是竹林那里!快去竹林里找!”手指噼里啪啦地扒著鍵盤,筆記本電腦上紅點的位置隨閃閃爍爍。 他把圖片無限放大,勉強辨出了周圍的事物,第一次語無倫次。 “竹林?竹林?”阿溫訥訥兩遍,呼吸停了兩秒,只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糟了!” “良珍!良珍!”阿溫舉著電話在那頭胡亂喊起來愛人的名字來,從他的嘴邊似乎可以聽到風的聲音:“是竹林!趙太太可能掉進竹林旁邊的坑里了!” 趙牧撥開風雨,踉蹌趕到刷刷竹葉聲掩埋的萬千夜色里時,溫良已經(jīng)想辦法把跌進坑昏死過去的人抬到了安全的平地上。 阿良火急火燎地從梯子爬上來,借著手電的光,看到趙牧遠遠跑來,越接近——越慢了腳步,最后停在了十米開外,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場景。 突然一下,阿良眼瞅著那個男人整個嚇跪在了竹叢邊,手撐著身體都在發(fā)抖,根本動彈不得。 阿良忍不住在心底想,還好他晚了一步,沒有看到他的愛人蜷在叢叢野草上的可怕模樣。 坑其實不算特別深,剛有兩米冒頭,但極度荒蕪,是幾年前溫良準備養(yǎng)小豬,趕新鮮鼓搗沼氣時弄的,后來因為醫(yī)學(xué)研究太忙,豬也沒養(yǎng),就擱置了。 坑底野草瘋長,坑口因為入夏時阿溫剛鏟過一次,還算平整。 這里正向陽,夏天積不起來水,冬天時反倒會積起不小的水洼。 夫妻倆一直記著這里有個坑,但趙二并不知道,想是怕逃跑被他們發(fā)現(xiàn),特意挑了偏僻的路往山腳跑,正就落了進去。 溫良兩個人慌忙跪趴在坑口,透過密集插地的白針,借著糾纏的手電光,看見趙二仰面折在坑底,只除了頸子,四肢和軀體都被雨水灌得泛白。 天空的西北角驟然一亮,枝開半樹殘缺的銀花。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兩秒,可能是五秒,也可能是,三十七秒,雷聲歷歷炸響,驚掉了夫妻倆的三魂七魄。 他們在摸到他腕上突突跳動的脈搏時,才敢動一動泡在雨水里僵直的腿。 好險,雨下得這樣大,要是再晚一刻鐘,他就那么淹死了也不一定。 阿良不敢出聲叫跪在不遠處出神看著的男人,只是沉默冷靜地幫丈夫把趙二穩(wěn)在背上,雨水嘩嘩地下,夫妻之間默契得不需要任何語言,像在雨夜里搬一具尸體。 “等一下?!?/br> 溫良經(jīng)過身邊時,跪著的人才終于抖出三個字。 阿良不明所以,心跳一漏,看見趙牧攀著竹子一點一點撐起來,伸手來探—— 歪頭昏睡人的鼻息。 阿良想說,還活著,您別擔心。 但看見他親自確認后哆哆嗦嗦的模樣,又把話吞了回去。 “救人。”趙牧擺擺手,啞聲說。 溫良不敢耽誤,趕緊背著人就往屋子里趕。 快走出竹林時阿良回頭看見,趙牧僵著剛才的姿勢靠在竹子上,在一叢手電光里,是比野草還荒涼的模樣。 阿良突然想起四個多月以前,也是這樣一個下雨的晚上,不過那時是春雨,遠不及夏雨狂暴。 他把他愛人的手給弄折了,他愛人是面粉捏的,稍不注意就要讓她和丈夫滿頭大汗。 那天晚上他們費了很大力氣才保下他愛人的右手,他當時聽著丈夫剛進過一趟鬼門關(guān)似的流著冷汗報告,突然說了一句夫婦倆聽不太懂的話: “保住了就好,都是我的錯,他的右手是他的命,從來不舍得用來打我。” 他頓了一頓,神經(jīng)兮兮地笑起來: “怕打壞了。” 阿良記得那天趙牧彎腰給他們鞠了一躬,驚得夫妻倆腿軟,差點當場跪下。 很像,很像是電影中的某個鏡頭: 沉睡的人慢慢睜開眼睛,鋪天浮來碧綠,深藍,淺紅,暮紫,像顏料,團團地糊著人的視線,是斷層的夢,又是到不了對岸的橋。 他眼睜睜,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腳底的路走絕了,懸在了萬丈深淵的正上頭,也沒有怕,只把手指彈鋼琴似的往虛空撥了撥,莫名其妙,擦出一點水的濕潤來; 再撥,濕潤從指尖涌入了肺腑; 繼續(xù)撥,眼耳口鼻喉,連帶著心肝脾肺腎,都陷入了撕裂的沉重壓力中。 他想,眼前這樣黑,自己恐怕是要落入十七層地獄了...... 煤炭水里洗過一遭,旋渦也不可怖了。 再睜眼時—— 眼前是一塊一塊的,透明的海水,日光就在頭頂,透過海水,晃動著純美夢境,有些刺眼又有些黯淡。 恍若凝固著的藍色玻璃,簇擁著光影雜糅之處。 一片片地凋落著寧靜。 這里真舒服,每一個毛孔都呼吸著海水的腥咸。 浮在純凈海水里的人展開手臂飛在半空,看著頭頂碎夢般重疊凝亂的海面,嘴角揚起一個輕飄飄的微笑—— 他想留在這里,永遠永遠。 但是偏偏,耳邊就是有一個人不肯放過他,以冷硬的語氣胡亂念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