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大?眼睛。

    陳徹食指豎在唇邊，示意他安靜。

    簡陽光的表情在幾秒鐘內(nèi)變化?了三次, 從驚愕到頓悟再?到曖昧, 他露出?一個(gè)意味深長?的笑，煞有其事?地?點(diǎn)頭, 豎起大?拇指。

    陳徹好?氣又好?笑，肩上一個(gè)正在睡覺的涂然?，他也不能把這得意小子?怎么樣，晃著手腕揮手把他轟走。

    坐在另外一邊的周楚以, 半邊身?體倚在床沿，單手托著后頸, 仰著頭，也打了個(gè)呵欠。

    祝佳唯扭頭說：“要睡去床上睡，這床今晚讓給你們，我?跟我?媽睡?！?/br>
    “那多不好?意思，”周楚以摘下眼鏡，擱到一邊，腦袋靠在她肩上，閉著眼睛說，“我?瞇十分鐘就行??！?/br>
    祝佳唯真是有夠無語，在簡陽光的腦袋也沉下來落她肩上時(shí)，無語的程度又翻了一倍。

    她抬起手，一掌一個(gè)，將兩個(gè)腦袋比石頭還重的高中生同時(shí)推開，一人丟一個(gè)抱枕。

    這兩人大?概也是睡迷糊了，接住抱枕，身?體順勢就往下滑，從坐著到完全躺著，只用了不到兩秒。

    祝佳唯跨過簡陽光橫亙在地?上的長?腿，到涂然?身?邊，低聲問唯二還沒睡著的陳徹，“要不要把她抱床上去？”

    陳徹小幅度地?搖頭，聲音很低：“會吵醒。”

    說這話時(shí)，他抬手，手指將涂然?垂落到臉頰的頭發(fā)撩到耳后，只是這一個(gè)小動作，涂然?的眉心就皺起來。她還沒完全睡熟。

    陳徹輕輕拍了拍她頭頂，以作安撫，她這才漸漸舒展眉心。

    電影投射的光線昏暗變幻，但祝佳唯還是清晰地?看見，少年眉眼間?袒露的溫柔。

    她在涂然?身?旁坐下，輕聲說：“其實(shí)，我?不是很希望她談戀愛。”

    陳徹掀起眼皮看她。

    總是以冷淡面目示人的女生，側(cè)臉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更為堅(jiān)毅，“她太?善良，也太?軟弱，很容易被感情cao控。”

    她毫不避諱地?點(diǎn)出?涂然?的缺點(diǎn)，同時(shí)以保護(hù)者?的姿態(tài)守在涂然?身?邊。

    但這次并非宣戰(zhàn)。

    陳徹垂眼看著涂然?熟睡的側(cè)臉，外套下，十指相扣的手不動聲色地?收緊了些。

    他低聲說：“我?只會是她的點(diǎn)綴?！?/br>
    無論戀愛與?否，她的生活重心，始終是她自己。

    家人，朋友，學(xué)業(yè)，理想，她的生活豐富多彩，未來潛力無限。而他，只是她生活邊角的一個(gè)點(diǎn)綴。

    他永遠(yuǎn)不會去占據(jù)她生活的全部，阻擋她往前走。

    祝佳唯微微一怔，堅(jiān)毅的神色柔和許多，“如果是你的話……”

    她沒接著往下說，只是輕輕笑了下。

    投影儀投射的搞笑電影播放到后半部分時(shí)，房間?里就只剩下調(diào)低了的電影聲音。

    十一點(diǎn)半，楊美玲從熱鬧的商街?jǐn)D回來，本想去問他們要不要去廣場那邊看零點(diǎn)的無人機(jī)表演，打開門卻發(fā)現(xiàn)，幾個(gè)高中生已經(jīng)睡得東倒西歪。

    長?得最乖的女孩子?和長?得最兇的男孩子?，兩人坐在床邊靠在一塊，蓋著同一件外套。

    其他三人直接躺在地?板上，祝佳唯腦袋枕在旁邊男生的手臂上，可能醒過來，她自己都會嚇一跳。

    穿著白色毛衣的男生睡著最邊上，一條手臂枕著頭，背對著其他人側(cè)躺，不知道是因?yàn)槔溥€是其他，可憐地?蜷縮成一團(tuán)。

    楊美玲無奈又想笑，但還是沒叫醒他們，關(guān)?掉電影，調(diào)高空調(diào)溫度，從隔壁房間?抱來毯子?，挨個(gè)給他們蓋上，輕輕帶上門。

    一年的末尾，有人在闔家團(tuán)圓，有人還在堅(jiān)守崗位，悲歡離合，人生百態(tài)。廣場人潮人海，熱鬧非凡地?迎接新年的到來。

    但這一切，都與?這個(gè)溫暖的房間?無關(guān)?。

    秒針回歸本位，世界在歡呼，少年仍酣眠。

    **

    陳徹醒過來的時(shí)候，房間?里黑黢黢一片，摸到手機(jī)，瞇著眼睛看了眼時(shí)間?，才凌晨一點(diǎn)。

    他眼睛在黑暗中適應(yīng)一會兒，混沌的意識也逐漸清醒，發(fā)覺肩膀上不再?有重量。

    陳徹側(cè)過頭一看，原本靠在他肩上睡的涂然?，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滑到了地?上，蜷縮著身?體和祝佳唯擠在了一塊，身?上的毯子?只蓋住了半邊肩膀。

    他彎了彎唇角，伸手幫她把毯子?掖好?。

    再?往旁邊，簡陽光也睡得熟，一條手臂墊在祝佳唯腦袋下，一條手臂橫在另一邊，整個(gè)呈大?字型，一個(gè)人占了兩個(gè)人的地?方。

    而本應(yīng)該睡在最右邊的周楚以，不見了蹤影。

    陳徹皺了下眉，拿著外套輕手輕腳起身?，走出?房間?。

    客廳外的露臺，一個(gè)單薄的身?影站在那。

    陳徹穿上外套，又從玄關(guān)?的衣架，取下他額外帶過來的羽絨服外套，朝那邊走過去。

    開門的動靜讓露臺上的男生轉(zhuǎn)身?看過來。

    周楚以掛上笑容問：“怎么就起來了，不多睡會兒？”

    “以為有人又鬧失蹤。”陳徹把手里的衣服丟給他，“大?晚上不睡覺，在這吹冷風(fēng)自虐？”

    周楚以接住衣服穿上，低頭拉上拉鏈，面朝外，微弓著背，雙臂搭在露臺的欄桿上，說：“沒鬧失蹤，我?只是出?來走走，是我?meimei說得夸張了?！?/br>
    陳徹后背懶懶地?倚著欄桿，面朝里，長?腿抻著，雙手抄在松松垮垮套著的外套兜里，不留情面地?戳穿：“大?冬天連外套都不穿的隨便?走走？”

    周楚以笑了笑，沒再?多作辯解，一貫溫和的笑容，在夜色和呼出?的白氣中有些模糊。

    “我?故意接近涂然?這事?，你是知道的吧？”他忽然?提起舊事?。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陳徹百無聊賴地?仰頭望天，脖頸的線條拉得流暢修長?，突起的喉結(jié)因?yàn)檎f話而滾動，“因?yàn)殛惾?，?bào)復(fù)我?？”

    “一半一半吧，”周楚以終于說出?埋藏最深的真相，“更多的原因，是我?本人想報(bào)復(fù)你?！?/br>
    “因?yàn)槭裁?？?/br>
    “嫉妒?！?/br>
    陳徹偏過頭，趴在圍欄上的少年收斂了笑意，鏡片下的眼睛，在黯淡的夜色里，也難藏其中的銳利。

    這才是真正的周楚以。

    偽裝溫馴的野獸，終于露出?獠牙。

    陳徹扯起唇角，胸腔微顫，仿佛聽到多好?笑的事?，喉腔里溢出?壓抑不住的低笑。

    “多稀奇。”他說。

    周楚以并沒在開玩笑。

    他一直沒說，他其實(shí)在很久之前，就認(rèn)識陳徹。

    周楚以是在明禮初中部讀完的初中，完完全全地?生活在父母的掌控下，上學(xué)、放學(xué)、上補(bǔ)習(xí)班、上興趣班，每天按部就班地?去完成這些任務(wù)。

    明禮校風(fēng)古板嚴(yán)肅，競爭很大?，尤其是到月考期間?，本就壓抑的氣氛更加死?氣沉沉。每次月考，也是周楚以的劫難日。

    父母培養(yǎng)他的方案不合，兩個(gè)人都往死?里安排他學(xué)這學(xué)那，那段時(shí)間?，他感覺自己連呼吸都不自由，腦子?都快爆炸。

    在酷暑難耐的夏天，周楚以發(fā)起了高燒，強(qiáng)撐著身?體去請了病假，也得以偷來短暫的喘息。

    靠著病假條出?了校門，他沒立刻去醫(yī)院，強(qiáng)撐著身?體的不適，享受片刻的不需要做任何事?、不需要思考任何的清靜。

    周楚以在校外漫無目的閑逛的時(shí)候，無意間?撞見一場斗毆。

    有意思的是，這是場熟人局。

    被揍的人他認(rèn)識，其中一個(gè)還是他同班同學(xué)，嘴挺賤的一個(gè)男生，講話很臟，仗著比同齡人高壯力氣大?，平日里沒少干欺凌同學(xué)的事?。

    因?yàn)橹艹允前嚅L?，所以不可避免會和對方有交集，也發(fā)生過幾次口角——都是對方罵他。

    正扣著這人腦袋往墻上撞的男生，周楚以也認(rèn)識，看到他的臉時(shí)，還很意外。

    周楚以在教師辦公室見過他幾次，因?yàn)槌煽兒芎?所以是老師們眼里的寵兒，又因?yàn)樾愿窆皂?，所以班上的女生很?jīng)常提起他的名字，陳融。

    周楚以以為他是陳融，可氣場卻又差太?多，陳融瘦弱溫順，眼前這個(gè)兇得跟瘋狗一樣。

    直到另一個(gè)男生抓著他的手臂喊他，“阿徹，算了算了，再?打下去，這人都要打沒了。”

    簡陽光百般阻止，才終于讓陳徹收了手，他扯著高壯男的頭發(fā)往上拽，逼他抬起頭看他。

    而他眼神漠然?，扯出?一個(gè)冷笑，字字句句是戾氣，“記住我?這張臉，以后在明禮再?看見就繞道走，知道嗎？”

    周楚以大?概明白過來，原來是雙胞胎，原來是來給陳融撐腰的。

    看到他們打完架從巷子?里走出?來，周楚以本應(yīng)該提前走開，躲起來，但鬼使神差的，他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和陳徹同行?的簡陽光先看見他，看見他身?上穿的校服，對旁邊的陳徹說，“我?靠，被明禮的學(xué)生看見了，完了，又要被告狀了！”

    陳徹雙手插著兜，依舊大?搖大?擺地?走，聞言也只是往周楚以這邊瞥了一眼，懶洋洋打個(gè)呵欠，“告唄，一頓罵還是一頓打，又不會死?人?！?/br>
    “我?爸還真有可能把我?打死??！?/br>
    “嘖，我?替你挨著?！?/br>
    “好?兄弟，”簡陽光嬉皮笑臉貼上去，“今晚來我?家吃烤rou，吃完烤rou吃混合雙打。”

    陳徹抬手在他后腦勺薅了下，笑罵了聲：“滾蛋?！?/br>
    周楚以看著他們倆推搡說笑著走遠(yuǎn)。

    那一刻，他忽然?回想起，小學(xué)時(shí)，在足球場上奔跑的時(shí)光。

    有風(fēng)，有陽光，有朋友，有自由。

    “我?平等地?羨慕每一個(gè)被父母放養(yǎng)的小孩，”收回思緒，周楚以不開玩笑地?說，“尤其是你，陳徹，你還有簡陽光這么一個(gè)好?兄弟?！?/br>
    “放養(yǎng)，”陳徹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對前半句話不作評價(jià)，“所以我?有簡陽光這個(gè)兄弟，招了你的嫉妒？這話要是被他聽到，他能嘚瑟一輩子?。”

    周楚以也笑了，呼出?的白氣像是在嘆氣，“更多是覺得你們不被父母管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這很好??！?/br>
    陳徹輕嗤了聲，勾勾唇角，“你也可以?！?/br>
    “我?不可以?！敝艹哉f，“我?父母對我?寄托了太?多期望，我?沒辦法辜負(fù)他們?！?/br>
    陳徹一針見血地?問：“是寄托期望，還是cao控人生？”

    周楚以默然?，心臟像落入水中的海綿，沉重，寒冷。

    陳徹又說：“我?的好?兄弟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沒有道德，就會快樂，雖然?聽上去挺缺德，但你用著剛剛好??！?/br>
    “聽上去也是在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