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判官 第406節(jié)
“別叫陸長史,我罪過還沒還清,現(xiàn)在還不是長史,況且我做長史的時候,也不姓陸,那時候也不長這模樣,比現(xiàn)在高的多!” 徐志穹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罪過,讓你不僅丟了官職,還丟了個頭?” 陸延友端起茶盞,嘆口氣道:“這件事,本來不該和別人說起,說了也沒甚用處, 可你這人不一樣,對你說了,心里暢快些!” 陸延友把一盞茶喝盡,拿起茶磨,一邊研磨茶葉,一邊道:“我殺了前任賞善大夫?!?/br> 本以為徐志穹會頗為震驚,但沒想到徐志穹很平靜。 “這人該殺么?” 陸延友緩緩點頭:“該殺!” 徐志穹用羅合幫著陸延友篩茶,問道:“他有什么罪過?” 陸延友思索良久道:“難說有什么罪過,就是太喜歡和稀泥了。” 徐志穹提起水壺,倒上半盞開水,將茶沫調(diào)成茶膏:“和稀泥難道不是罪嗎?” 陸延友開始點茶,開水沖進茶膏,呈現(xiàn)出一副面具的圖案。 那面具是賞善大夫獨有的。 因為賞善大夫的面具和別的判官面具不同,別的判官面具猙獰,但賞善大夫的面具面帶笑意。 陸延友沖好了茶,遞給徐志穹一杯:“在我看來,判官和稀泥,是重罪,可等我殺了他,發(fā)現(xiàn)他的罪業(yè)不滿二寸?!?/br> 徐志穹道:“你就沒懷疑過是他自己削減了罪業(yè)?” “懷疑過,但沒有真憑實據(jù),”陸延友嘆了口氣,“我去找獨斷冢宰認罪,獨斷冢宰給了我兩條路, 一是廢了我修為,將我逐出道門, 二是留下我修為,但要廢了我凡塵身份,改了我容貌,讓我到八品修為贖罪?!?/br> 徐志穹道:“廢了你凡塵身份是什么意思?” 陸延友道:“當(dāng)年我在凡間,是個擺攤賣飲子的,家里有個婆娘,不俊,但勤快又體貼,有兩個兒子,不算聰明,可我也逼著他們讀書, 我是罰惡長史,賺銀子的手段有的是,可我就喜歡這清貧的日子,我就喜歡每天收了攤,回家親親婆娘的胖臉蛋,再教我那兩個傻兒子讀書, 那天晚上,我給了婆娘十兩銀子,我說今天賺的多了些,還把她給嚇哭了, 睡到半夜,我出了家門,吃了獨斷冢宰給我的藥丸,從原來八尺多高的漢子,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矮胖子,從那以后,我再沒回過家, 那小院,還在那條街上,我還時不時的能看見我那胖婆娘進進出出,我還能看見我兩個兒子擺攤賣飲子, 我偷偷往院子里扔過銀子,也到飲子攤上給兒子塞過銀子, 我是個會賺錢的,我沒用兩年時間,就把這朱骷髏茶坊開起來了,可我當(dāng)初怎么就沒讓他們過上些好日子!” 陸延友低下頭,接著磨茶葉,徐志穹道:“你要從八品重新修回到五品?” 陸延友搖頭:“比那還難,我要按八品的規(guī)矩,賺足一萬功勛,我五品的修為雖然還在,但也派不上什么用場,八品判官是不能殺人的, 我去贖罪了,罰惡司長史的名號還掛在我身上,可罰惡令被馮靜安這個狗賊拿走了,我是戴罪之身,也不敢和他爭搶,這些年,罰惡司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下, 這個王八蛋壞事做盡,可也有不少罵名算在了我身上,直到你把那狗賊給殺了,我才把罰惡令奪回來?!?/br> 陸延友喝盡了茶湯道:“馬兄弟,你覺得這事情我真的做錯了嗎?” 徐志穹點頭道:“做錯了?!?/br> 陸延友低下頭道:“你也覺得我不該殺了賞善大夫?” 徐志穹搖頭道:“和稀泥的該殺,殺他沒錯,錯就錯在你不該去認罪?!?/br> 陸延友抬起頭道:“我不認罪?” 徐志穹道:“沒做錯的事情,為什么要認罪?他罪業(yè)不到兩寸,且看看是什么緣由,你五品長史,連孽鏡臺都不用,自己摸索一下,就知道來龍去脈, 但凡和稀泥的人,罪業(yè)都不淺,你有十足的把握,為何要認罪呢?” 陸延友嘆道:“獨斷冢宰和那位賞善大夫關(guān)系非同一般,我縱使不認罪,他也會把罪名扣在我頭上?!?/br> 徐志穹端起茶盞道:“徇情枉法,獨斷冢宰也有罪?!?/br> 陸延友苦笑道:“有罪怎地,我把他也殺了?我一個五品,斗得過三品么?” 徐志穹放下茶盞道:“斗不過他,之前就得早做防備,你殺賞善大夫的時候,就不該留下手尾,判官做事不留手尾,我們初次見面時,你卻跟我說了好幾次,難道自己卻忘了嗎?” 陸延友聞言,心情突然順暢了許多。 “原來我只做錯了這一件事,”陸延友笑道,“只是錯留了手尾?” 徐志穹點頭道:“凡是和稀泥的,趕盡殺絕都應(yīng)該,這事絕對怪不到你頭上,陸兄,你重掌罰惡令,這件事,獨斷冢宰知道么?” 陸延友搖頭道:“目前應(yīng)該不知,其實我也不想貿(mào)然使用罰惡令,可血孽門的畜生不能不殺!” “血孽門到底是什么來歷?” “邪星血生孽星創(chuàng)建的道門,三十年前,血生孽星被咱們道門一位星宿擊殺了,血孽門修者也被咱們同道趕殺殆盡, 可不知為什么,這兩年血孽門死灰復(fù)燃,此前那一役,也見到了血生孽星的本尊?!?/br> 徐志穹道:“郭景福死了,線索就徹底斷了嗎?” 陸延友放下茶杯,從暗格之中,拿出一本簿冊:“郭景福的元神受損,記憶消失,他這條線索確實斷了,我這里還有些線索,正待與你一同商議?!?/br> 徐志穹打開簿冊,翻看許久,笑一聲道:“這事情,光和我商議還沒用,得去找梁大官家商議?!?/br> 陸延友詫道:“梁大官家知曉此事?!?/br> 徐志穹點頭道:“梁大官家自然知曉,當(dāng)天到場的判官,都是你派來的,只有我,是梁大官家派來的!” 第297章 我徐志穹又回來了 按照大宣祖制,年初一,宗室成員要在蒼龍殿祭祀一夜。 祭禮共分兩輪,行過第一輪祭禮,宗室成員聚集在大殿用膳,昭興帝舉起酒杯,酒到唇邊,卻忍不住淚下。 “大宣方出一少年英才,卻被一群十惡不赦之徒所傷,而今下落不明,真乃社稷之殤也, 祭禮之間,朕想為徐愛卿祈福,不知眾卿之意如何?” 祈福,是昭興帝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 北境打仗,他祈福,滑州決堤,他祈福,鹽州糧荒,他也祈福。 祈福不是什么難事,反正不用出血,也不用出錢。 關(guān)鍵祈福的流程不好掌控,昭興帝祈福是做了充分準(zhǔn)備的,每一次都讓內(nèi)侍事先寫了文稿,每一句都說的感人肺腑,每一句都說的聲淚俱下。 可其他人事先并無準(zhǔn)備,想跟上昭興帝的節(jié)奏有些困難。 就像這次,宗室成員以為年年祭祀,不會出什么新花樣,誰能想到今年非要在祭祀的時候為徐志穹祈福。 年輕的宗師成員肯定想不明白,皇帝不是對徐志穹恨之入骨么?為什么要為他祈福? 稍微年紀(jì)大些的,見慣了這套路,自然懂得昭興帝的用意。 越是痛恨之人,越要彰顯對他的關(guān)懷,這是昭興帝一貫的策略,這樣才能展現(xiàn)出君王的寬仁與襟懷。 而且今天梁季雄在這,為徐志穹祈福,還有另一層深意。 從徐志穹失蹤那天起,梁季雄一直心急如焚,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就像丟了半條人命似的。 他知道是昭興帝讓徐志穹去抓人牙子,徐志穹的失蹤也肯定和昭興帝脫不開干系。 可就算知道真相,梁季雄也沒脾氣。 抓人牙子,是掌燈衙門的本分,昭興帝安排的合情合理,沒有半點毛病。 在年初一,當(dāng)著梁季雄的面為徐志穹祈福,也向梁季雄傳達了一個信息。 徐志穹,是朕害死的! 朕就在你面前,還在為他祈福,你能把朕怎么樣? 梁季雄還真就不能把昭興帝怎么樣,很多宗室成員見梁季雄形貌憔悴,真擔(dān)心梁季雄會被氣死在當(dāng)場。 可梁季雄看起來并不生氣,他起身走到祭壇旁,要為皇帝親自主持祈攘。 所謂主持,倒也不是什么復(fù)雜的流程,就是拿著鐘錘,在金鐘旁邊敲鐘,皇帝每念一句禱詞,主持者敲一下金鐘,能皇帝念完了全部禱詞,主持者連敲九下金鐘,祈攘就算結(jié)束了。 一眾宗室飯才吃了一半,沒想到圣威長老這么著急。 不得以,把家伙收了,宗室成員按尊卑長幼跪坐整齊,在昭興帝的帶領(lǐng)下,向蒼龍真神祈攘。 一聲鐘響,昭興帝的眼淚已經(jīng)到了眼眶。 “嗚呼志穹,年少夭亡!” 眾人一怔,這第一句說的不對呀! 徐志穹只是失蹤了,沒說他死了呀。 昭興帝直接一句年少夭亡,這哪是祈攘,這不成了吊喪么? 這是真要氣死梁季雄呀! 可梁季雄就是不生氣,只在一旁靜靜敲鐘。 昭興帝接著說道: “壽元天命,朕唯心傷! 心痛刀絞,酹酒一觴, 君其有靈,享朕烝嘗!” 說到此處,昭興帝泣不成聲,眾人也得隨著昭興帝哭,功力深厚的真能哭出眼淚,功力不深且強擠眼淚,畢竟是深夜,大家都困了,打幾個哈欠,流點淚,倒也沒那么難。 實在哭不出來的,掐大腿,捏鼻子,總能擠出一滴兩滴,昭興帝邊哭邊念,一共念了一百多句禱詞,念到最后一句,已經(jīng)哭的不成人樣。 “少年英雄,除暴安良,生死永別,伏惟尚饗!” 昭興帝哭的痛徹,眾人哭的心碎,好歹哭完了這一場,梁季雄不緊不慢,又敲了一下金鐘。 什么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