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走了
你怔怔地注視眼前的青年—— 許久不見,往日惹眼的紅發(fā)竟已長至雙肩,英俊的眉眼看著也比上次清瘦許多,而那雙奪目的金瞳倒是和從前般,自進門起便一眨不眨地盯著你。 他就那么孤孤單單地站立在那里。盡管身上衣著華麗,黃金纏身,卻似一尊失去靈魂的石塑。 “伊塞斯,我……” 話音未落。 半撐坐的身體已被青年用強壯手臂緊緊摟住,他埋首之間同你耳鬢廝磨,隨著溫?zé)釟庀⑤p灑在脖頸,獨屬于他身上的昂貴香料沁入你的心脾。 似乎是急匆匆趕來的緣故,這火紅的柔順發(fā)絲上還裹挾著一些風(fēng)中的晨露與水汽。 “不是夢。” 他埋首于你的肩窩,悶悶道。 “對嗎。” 你愣愣地將手撫上他的脊背。 也許想到這么久以來經(jīng)歷這么多辛苦的事,不禁鼻頭一酸,悶聲賭氣地回: “好不容易重逢,抬頭看一眼也不愿意嗎?” 伊塞斯慢慢地松了力氣,半摟著你半支起身體,任由眼眶還紅潤著就仔細端詳起你來,似乎不愿意放過任何細節(jié)。 “怎么了?” 你摸摸青年的臉頰。 伊塞斯隱忍地摁住面頰上你的手,垂眼幾番都試圖開口卻實是無話,似乎在猶豫什么。 房間里靜靜的。 近乎雪白的光束從頭頂磚瓦縫隙間瀉出,灑落你們中間,如同劃開道不大不小的溝壑,將你二人分隔開來。 或許是因為方才生小孩余留下的腎上腺素還沒消耗完全,全身的五感被放至最大。這樣寂靜的環(huán)境中,你能清楚聽到外面好像在忙碌走動的士兵與女官…… 女官? 你喜色漸顯。 還正愁沒心細的人幫著照顧照顧孩子,光是生下來都累得你要死要活的,再也沒有其余的精力去管。奔波這么久,終于遇上能方便行事的女官了。 旁邊的人默默見你神色變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竟忽然冷不丁來一句:“……你,是因為這個孩子,才愿意回來的?” 你訝異地抬眉。 他移開眼神。 “無論你當(dāng)時到底為什么消失,我不會問緣故,也不會追究?!?/br> “我剛才也只是一時嘴快……” “現(xiàn)在看你愿意回到我身邊……我很開心。就算你只是為了這個孩子才回來的……總之……” 青年絮絮叨叨地說。 紅發(fā)在金色的日光沐浴下火熱如焰。 他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再度伸手將你抱緊在懷中,卻同時,又似乎是怕你會說出他無法接受的答案般地逃避地死死埋首于你的肩窩。 “總之!” “你不能再走了!” 你心口又酸又甜。 面上還忍不住覺得堂堂法老王說出這種純情讓步的話實在有些好笑。 經(jīng)過這次辛苦經(jīng)歷。 算是知道之前一直篤信的什么所謂離開埃及就能回到自己本來世界的承諾,完全是無稽之談而已,此生,或者真的再也回不去。 只能留在這里蹉跎一世…… 好在。 這里有你的丈夫,孩子,有你的小小家庭等著你,愛著你,陪著你。 并不算是孤單一人。 這不也是你一直苦苦追求而不得的事嗎? 不再孤獨。 也不再一個人…… “誰說是我逃走?我明明是被……” 你努努嘴。 剛想同對方抱怨這些天的經(jīng)歷。 手心卻忽然滾進幾顆燙人的熱淚。 你頓時止了聲。 “我不傻。” 青年啞聲道。 “從你之前一直想盡辦法跟我遠征,我就知道……” “你想離開?!?/br> ! 你瞬間怔愣當(dāng)場。 之前你的確是一直想借著遠征的事離開埃及的地界,但,竟然不知不覺早就被他知道了意圖…… 那這么些天。 在他面前做的任何事豈不是都被當(dāng)作虛情假意?況且伊塞斯一向都沉不住氣,他到底是懷著什么心情,才忍住巨大的懷疑看你如此開開心心準(zhǔn)備遠征的事呢? 一時之間。 所有事情密密麻麻在瞬間全浮上心頭。 面對青年試探又傷痛的目光,仿佛還在等待著你的回答,你只覺腦中天旋地轉(zhuǎn),如被人塞有厚重團糠,張口閉口什么話也再說不出來了。 畢竟。 是你說謊在先。 一直秉呈伊塞斯不懂你的私心所以才有這么恃無恐。這些你要怎么跟他解釋?你,還有什么話可說呢? 你白著臉色。 自覺無言以對。 房中再次靜了下來。 其實方才伊塞斯那話說出口時,興許只有五成把握,更多的是試探而已。 但現(xiàn)在一看你反應(yīng)。 他知道自己恐怕真的已經(jīng)完全猜中你的心思。 聯(lián)想到這么多天你都是同他虛以為蛇,看他動情,是否在心里也如看小丑般冷眼相待,那這個孩子你究竟是否真心想要還是只迫于形式…… 這樣想著。 更覺心房鈍痛加重,痛入骨髓,面色也死灰一般慘白了許多。 他木著面頰退開些許。 “我知道是假的,卻還是貪心,甚至食髓知味……那些日子真的很幸福,我,我以為我有能力將你留在身邊……” “但你還是從我眼皮子底下走了……” “別說了!” 你不忍地閉上眼睛。 伊塞斯深深地望著你,很久很久。 這種熟悉的沉默使得四周氣氛再次冷凝成冰,好不容易重逢的溫情消散殆盡。 青年先沉不住氣地試探著開口喚了一聲你的名字,然而你卻依舊緊閉雙眼,淌著淚水不作回復(fù)。 “別這樣……” 伊塞斯有些慌亂,忙立刻斂了神色,微微伸手扯住你的小臂。 “我沒有其他的意思……” “我只是抱怨……我只是不甘心……我……” 他抓住你的手。 誠懇道。 你卻還是不看不理也不回話。 呆愣愣地坐著。 “我再也不說這些了!你放心……你,你別生氣!你別這樣不理我!”伊塞斯語氣顫得厲害,心慌地趕快用力伸手緊緊抓住你在懷。 你搖搖頭。 咬著嘴唇回復(fù)。 “我沒生氣?!?/br> “……不管我最開始跟著遠征的目的是什么,這些現(xiàn)在都不重要了,我……我這一路上,受了很多苦……” “你聽我說?!?/br> 你從被賽布刺殺開始說。 青年起初還別開臉梗著脖子,似乎不愿意再聽這些“借口”。 但聽到你和賽布一并滾下山坡,被他刺中大腿根本走不了路的時候,青年還是忍不住扭回頭,十分憤怒地,說要回埃及把賽布家的人全都挖出來挫骨揚灰不可。 聽到你和賽布被賣到庫施,你替庫施公主想辦法解決下嫁問題的時候,伊塞斯坐得更近了,冷哼地譏諷庫施公主蠢笨。 得知庫施公主明面放你們走卻暗里讓人射殺你們,伊塞斯又立刻恨得牙癢癢,猙獰著要掏出公主的心看看是什么顏色,為何只知道恩將仇報。 乍聞你和賽布在雨林中走了幾個月,每每驚險求生,他又一改神色,心疼地握住你的手指。 最后。 你說到你是如何如何被斐吉找到,還仔細照顧到你在這里生下王嗣時。青年心情已經(jīng)轉(zhuǎn)低為高,大力地反摟住你,不自在地冷哼道。 “還算他忠心!” 你們相互對望。 目光膠著。 他忽地軟下眉眼,探身含住你的嘴唇。 只一下又退開。 神色煜煜。 “怎么?” 他搖搖頭,頷首親了一下你的眉心,你則嗔怪地扭住伊塞斯的臉頰:“都是做父母的人了,以后行事不能依情緒決定,好歹也成熟一些?。 ?/br> 青年笑瞇瞇地用面頰頂了頂你的手掌。 頷首道。 “都聽你的?!?/br> “之前是我胡亂猜忌……我,我以后再不這樣了?!?/br> 你柔著神色上前靠在他懷里,一邊抓住他的下巴磨挲,一邊定定地承諾: “我也是。” “我再不想著任何走的事?!?/br> “我會留下來,一直陪著你,永遠永遠……” “永遠做你的妻子。” …… 四周是完全寂靜的黑。 隱隱約約能聽見念誦的聲音在耳旁循環(huán)。 你好似從混沌中忽然被人劈開神智,腦子還有些發(fā)懵,本能地呼喚方才陪在身旁的青年的名字,然而回應(yīng)的卻只有孤獨而呼嘯的風(fēng)聲。 這是哪里? 你試著站起來。 踏腳處卻一用力便松散,只能彎身在地上摸索許久。 沙漠? 怎么會在沙漠中? 你胸膛中,心跳好如激烈的鼓聲。 冷汗已在瞬間流了滿背。 是夢吧…… 一定是夢吧! 古怪的棕櫚油氣息忽然沖入鼻腔,你忍不住干嘔,卻聽不知何處倏地發(fā)出擦!的一聲響,仿若點燃火把般,懸空出現(xiàn)抹恍惚搖動的光亮—— 借著這束光你才看清四周。 這竟然是處全黑的可怖的沙漠中,是的,連組成沙漠的顆顆細小沙礫都是通體黑黢,任何溫度也無,甚至散發(fā)出象征另一個死亡世界的可怖氣息。 身后突然伸出只冰涼的手! 猛地抓住你的后頸! 好痛! 整個人卻瞬間如同被鐵臂緊箍般,根本無法反抗,直接僵硬地被拉入了黑洞般的沙漠中。眼前景象瞬間上下顛倒! 恍惚一瞬。 已經(jīng)回到之前的屋子中。 剛松下口氣。 卻發(fā)現(xiàn)對面床榻上,“你”正與青年相擁而眠,發(fā)絲交纏。 什……什么? 「好玩嗎?」 戲謔的笑意從身后傳來。 你瞬間汗毛豎立。 「真是幸福的一家人,」身后人說話如同是由在喉嚨中用腹語悶悶地發(fā)出的“嗡嗡”短音組成,就像是借聲說話般,古怪極了,「你說,你是不是該好好謝謝我?」 你猛往身后看過去。 入目是個普通的士兵,穿戴都很平常,仿佛就是法老親兵中隨便挑出的一個人,連帶著身量容貌都普通極了。 但你視線往下。 男人那被陰影遮住的喉嚨部位竟早已經(jīng)被殘忍割開,血跡淌干,甚至露出了里面的森白的…… “你是誰!” 你顫著嘴唇道。 對方又笑了:「我是誰?說起來,還是我把你送來這里的,可,你非但沒做到我要你做的事,倒還和和美美同神子做起夫妻來了?」 他用手撐在門框上,好笑地見你被嚇得說不出話的樣子,努嘴嘁了一聲,用手指了指自己脖頸上被割開的口。 「在看這個?」 「真是可惜,我學(xué)不會像拉一樣好生地借用凡世的身體,反正要借人喉嚨說話,干嘛不用最簡單的方法?」 強壓下恐懼的心。 你顫著嘴唇大聲呵道: “你想怎么樣!” 「我想怎么樣?」這人陰森笑了幾聲,「憑什么是我勞心勞力,冒著被時間抹殺的風(fēng)險,從千年之后抓你來他身邊,卻反倒造福了荷魯斯?替他鞏固了王權(quán)?」 “你……” 話音未落。 你的喉嚨已經(jīng)被人掐?。?/br> 士兵蒼白帶著死氣的臉頰瞬間貼近你的耳畔,咕嚕咕嚕的笑聲從喉嚨中悶悶傳來。 「你猜我為什么告訴你只要離開埃及的地界就送你回家……」 “是……你……” 你驚恐地瞪大眼睛。 「沒辦法,誰叫拉實在太難纏了……」 “士兵”臉上擠出絲狡黠的笑。 「沙漠是我的王國,也就意味著……我想干嘛就干嘛……依我看,干脆將你送去冥界,讓那里的惡獸一片,一片地撕咬下你的靈魂給我解解氣……好不好嘛~」 致命而恐怖的窒息感中。 你垂死掙扎,眼球白翻,余光不知何時穿過士兵的肩頭,偶爾能瞥見床榻上青年平靜的睡顏。 伊塞斯…… 盡管知道對方根本聽不見靈魂狀態(tài)的你,但你仍然在大聲祈求道。 救我! 救救我啊——! 然而。 睡夢中的神子怎么可能聽到你的臨死呼喚呢? 事情已成定局。 “士兵”抓起你的脖頸,如同提拉著一只待宰羔羊,緩緩?fù)钐幍暮诎抵卸萑ァ?/br> 你完全失去了一切呼吸與反應(yīng),保持單純的靈體狀態(tài),懵懵懂懂地歪著身體被抓在對方手中任由動作。 “士兵”抬起手。 周圍一切瞬間變得光怪陸離起來,視野兩邊充斥彩色如雪花片的雜糅物質(zhì)跳動不停,仿若進入了什么漫長的異度空間。 “士兵”低頭看了一眼手中螻蟻般的你。 便輕蔑地移開眼神。 他現(xiàn)在要帶著你重新跨越時間。 回到一切的原點。 也許在古埃及死去你會一次次復(fù)活。 但若使你回到那場早已經(jīng)設(shè)計好的直升機事故中喪生,讓你根本不能回到埃及,讓你在屬于自己的時間中死去…… 真正地死去。 他就能將你的靈魂完全送入冥府。 由惡獸撕碎,折磨。 好解他心頭之快。 “士兵”咧開嘴角,陰沉地笑起來。 但下一秒! 他神色猛地僵硬住。 你還想探出腦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卻突然被劈頭蓋臉的亞麻繃帶猛地纏繞住全身,順帶有古樸的幽香浸入鼻腔。 「奈芙蒂斯!」 「你瘋了!」 「你膽敢干涉你丈夫的決定!」 你看不清發(fā)生了什么。 只知道脖頸上的疼痛忽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你感覺自己被人摟住腰身快速騰空。 「別怕?!?/br> 耳旁是一個陌生的女聲。 空靈而冷淡。 「死者的守護神掌管生命的輪回與循環(huán),他就算神通廣大在這方仍奪不過我去……我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一個人……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庇護,我會幫忙的?!?/br> 「但是我沒有賽特的實力,跨越時間更不是我擅長的,已經(jīng)過去的時間我無法復(fù)原,對不起,只能就近停止了……」 你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話是什么意思,便倏地從充滿窒息感的絕對真空中脫離出來,如倒插蔥般從空中墜落,直直摔在一處平地上。 痛?。。。?! 作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