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滟脫口?而?出。

    劍鋒停在他喉頭，裴行闕的?動(dòng)作停住，看向?梁和滟。

    他唇上的?血沒擦太干凈，此刻火光照著，暗沉的?紅襯著白凈的?臉色，顯出一種詭異又溫和的?病弱來，梁和滟躊躇著，不曉得要怎樣求情。

    裴行闕微微歪頭，微笑著看向?她，語氣?溫柔繾綣，像講情話：“怎么？滟滟，你心疼他嗎，我殺了他，你會(huì)?不會(huì)?難過？”

    同樣的?話，對(duì)衛(wèi)期父親的?時(shí)候，他也問過一遍，當(dāng)時(shí)梁和滟?zèng)]有講話，而?他自顧自講下?去，此刻他停住，靜靜看著他，顯出沒有那么好商量的?意思。

    “滟滟——”

    衛(wèi)期抬頭，嗓音沙啞，眼圈微紅，看著她。

    梁和滟也回看他，半晌：“衛(wèi)期，我講過了，有沒有人帶著我、是不是要放棄我，我已經(jīng)無所謂了。我們之間青梅竹馬的?情分，其實(shí)想想，本來也沒有很深，這?么多年，日積月累攢出來的?東西，也都日積月累地消散了，沒什么好說的?，也都無所謂了。”

    她講話，像說給衛(wèi)期聽的?，也像是說給裴行闕聽的?，講完了，衛(wèi)期沒有講話，只?是臉色徹底灰敗下?去，整個(gè)人仿佛都黯然起來。

    裴行闕倒是拎著手里?劍，笑了笑。

    梁和滟深吸一口?氣?。

    “我無所謂了，但窈窈有所謂。我無所謂這?個(gè)從前青梅竹馬的?朋友，但窈窈得有這?個(gè)與他血脈相連的?兄長(zhǎng)，我不心疼他，我心疼窈窈?！?/br>
    她看向?裴行闕，低低的?：“求……”

    話才?開頭，被裴行闕止住了：“別因?yàn)樗笪遥黉佟驗(yàn)樾l(wèi)娘子也不行，因?yàn)檎l都不要求我。”

    略一頓，他緩緩開口?，帶點(diǎn)笑：“但你曉得他做了什么，滟滟——他串通前朝余孽，潛入我府里?，殺了我百二?護(hù)衛(wèi)，還差點(diǎn)劫走你，不殺他，我難以服眾，要壓下?這?事情，也很難辦?！?/br>
    他想起什么，回頭，看一眼衛(wèi)期，笑了笑：“忘了跟你講，今夜京中大亂，波及頗多，你的?那位二?殿下?，因?yàn)樯磉厽o護(hù)衛(wèi)，被亂兵誤傷殺死了，尸骨存著，只?是略有些分崩離析了——你看，護(hù)衛(wèi)多重要，不要亂借給人?！?/br>
    衛(wèi)期的?臉色早在梁和滟講完那些話的?時(shí)候就徹底暗下?去，此刻聽見他講，也只?是動(dòng)了動(dòng)眼皮，并沒太多反應(yīng)。

    裴行闕說完，看向?梁和滟，凝重的?神情：“魏氏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滟滟，我在朝中，其實(shí)很難做，許多事情，不是講句話就好了的?——”

    梁和滟聽著他彎彎繞繞兜圈子的?話，終于忍不住：“你要我做什么，直說罷?！?/br>
    裴行闕看她一眼，忽然笑了。

    “你親一親我，我就不殺他了，好不好？”

    “在這?里?，當(dāng)著他的?面？”

    梁和滟愣一下?，指一指衛(wèi)期，錯(cuò)愕看著他。

    裴行闕笑：“殺人誅心。殺不了人，心我總要誅一下?的??！?/br>
    “親哪里?？”

    梁和滟深吸一口?氣?，微微仰頭，看著他。

    裴行闕似乎沒想過她會(huì)?這?樣回答，愣在原地，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你真的?愿意親我？”

    片刻后，他垂首，搖搖頭，苦笑一聲：“算了，你因?yàn)樗H我，以后再想起來，心里?也還覺好怪異?！?/br>
    說著，他把?手里?劍很隨意地一丟，踢在一邊，看也不看衛(wèi)期：“不殺你了，滾吧?！?/br>
    話講完，他牽著梁和滟的?袖子，慢吞吞往院子里?走去：“滟滟，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你去休息，我到時(shí)候沐浴完，去掉身上血腥氣?再去找你?！?/br>
    走到燈光明亮處，梁和滟才?瞧見他一直握劍的?那只?手臂上，簡(jiǎn)單包扎好的?傷口?不曉得何?時(shí)崩裂，鮮血正順著指尖滴落。

    而?他渾然不覺，對(duì)她笑一笑，轉(zhuǎn)身要走。

    梁和滟伸手，拽住他袖子。

    他總是很容易為她回頭，稍一扯就會(huì)?轉(zhuǎn)身看向?她，笑容溫和、疲憊、蒼白。

    梁和滟微微踮起腳尖，一只?手抬起，勾在他頸后，壓得他微微低頭，然后，很快、很輕地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第83章

    梁和滟親完后就離開, 手也收回來?，裴行闕卻仿佛愣在那里，依舊微微彎著脖子, 仿佛還被她拉著按頭在親。

    “不是還有事情，去忙吧?！?/br>
    梁和滟親完后, 蹭了下嘴唇, 然后抬頭看他：“記得讓人給你包扎傷口，不?要拖著?！?/br>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袖子掖得緊緊的, 連拉住她袖子的機(jī)會(huì)都給不留。

    裴行闕站在原地, 愣愣地抹了下自己唇, 很?認(rèn)真在想, 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好親, 梁和滟怎么?親完他要擦一下嘴。

    正月里天寒地凍, 他在風(fēng)雪里站到渾身涼透, 指尖都凍僵了, 慢吞吞摸一下唇, 撫過她親過的地方，只覺得那里還是溫?zé)岬摹?/br>
    他又站片刻, 亂七八糟想了許多，無端笑起來?，搖頭?依依不?舍走了。

    這一夜, 京中大雪, 宮宴上面潑灑在青石板上的血不?用清掃就被?掩蓋，漫天遍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裴行闕忙完許多事情，捏著包扎好的繃帶, 去看了自己母親最后一眼。

    魏漣月難得掙扎著起身，站高臺(tái)上，看下雪。她裹著大氅，臉色蒼白，卻又蒙著層紅暈，眼里閃爍著光，仿佛是期待著什么?。

    直到看見來?人是他，那層期待徹底落空。

    裴行闕看一眼她，笑了笑：“母后?！?/br>
    他是發(fā)自內(nèi)心在笑，連講話的語調(diào)都是藏不?住的輕快，魏漣月瞪著他：“怎么?是你，你舅舅呢？”

    “舅舅，母后講哪個(gè)舅舅？”

    裴行闕回問，講完了又搖頭?：“反正哪個(gè)舅舅都是想殺了我的舅舅?！?/br>
    他說這話的時(shí)候居然還笑得出來?，語氣也輕快，講完了，才轉(zhuǎn)過臉，看著魏漣月，慢吞吞開口：“也都死了?！?/br>
    語氣沒有冷下去，依舊是那樣平平常常的語氣，但偏偏一句話，就把人骨頭?都凍結(jié)。

    魏漣月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灰敗且蒼白，嘴唇動(dòng)了動(dòng)，暗暗的眼珠轉(zhuǎn)一轉(zhuǎn)，然后滾出一滴淚來?。

    “畜生……”

    她罵，仰著頭?，含恨帶淚地看著裴行闕，語氣陰毒，咬牙切齒：“你得償所愿了？”

    “是。”

    裴行闕頷首，明明經(jīng)?歷過這樣一場(chǎng)大事，他整個(gè)人卻仿佛都明快很?多，微微笑著，看魏漣月。

    “這天下終究是到你手上……”

    魏漣月看著他，半晌，吐出這句話。

    “母后講的得償所愿是這事情？”

    裴行闕笑一聲：“順手而已，算什么?得償所愿?！?/br>
    他講得散漫，叫人聽了更惱火，魏漣月看著他，拔下頭?上簪子，猛地沖過來?，往他心口刺去。

    裴行闕沒躲，只是略略偏了下身子，眼看著那簪子刺到心口旁邊一點(diǎn)，差點(diǎn)要他命。

    血順著他衣裳流下來?，暈染開一片鮮紅的血跡，魏漣月還在用力往里刺著，直到她力竭，手哆嗦著垂下，眼睛還沒挪開，還瞪著他，目光陰毒。

    誰家母親這樣看孩子呢。

    裴行闕笑笑，手壓著那簪子，慢吞吞地，一點(diǎn)點(diǎn)自己拔出來?，遞還給她：“母親?！?/br>
    他久違地這樣叫她，嗓音微微有點(diǎn)發(fā)啞，臉上的笑還是釋然的：“你的生育之恩，我算是還完了吧?！?/br>
    他講完了，就離開了，有血從他胸口滴下去，融在雪里，一長(zhǎng)?串，直到再也看不?見。

    裴行闕壓著心口那里，慢慢往回走。

    宮城里的事情都處理完了，想趁著宮宴時(shí)候，動(dòng)用北衙禁軍要他命的舅舅被?當(dāng)場(chǎng)擒住，嘩變的北衙禁軍也都被?收押，他又摸一摸心口，咳兩聲，帶血腥氣。

    他宮宴上穿著護(hù)心鏡，一箭射過來?的時(shí)候，也還是抑制不?住地倒下去，力道?太大，精鐵上射出個(gè)缺來?，他在那里躺了片刻，然后慢吞吞、迎著所有人錯(cuò)愕的眼神?站起來?，擺一擺手，說：“拿下?！?/br>
    他料到會(huì)有這一天，在當(dāng)初出兵入周地之前，就在舅舅身邊埋伏了人在，為的是不?至于被?打個(gè)措手不?及，只是當(dāng)時(shí)也許還有點(diǎn)傻氣的期待，覺得未必會(huì)走到這一天。

    他想過這事，壓著胸口，停在原地，慢慢吐出一口瘀血來?。

    烏黑的血順著嘴角，一滴滴流下去，裴行闕一滴滴擦了，就這么?一路沉默走著，回了府。

    他好想去見梁和滟。

    去之前要先沐浴一遍，洗干凈身上血腥氣，然后包扎好傷口，手臂上的、心口上的，然后換身更好看些的衣服，干干凈凈去見她。

    他這樣想著，抬頭?，然后看見院落前站著個(gè)人，提著燈籠，微微皺眉看過來?。

    是梁和滟。

    雪落下來?，他看見梁和滟快步朝他走過來?。

    ——裴行闕再醒過來?是一天后，梁和滟撐著頭?，在一邊看他隨手放桌上的折子，聽見動(dòng)靜，抬頭?看他：“醒了？”

    嗓音疲憊，微微沙啞，手里的折子合起來?，順手放一邊：“終于也換我守你一回?！?/br>
    裴行闕要坐起來?，被?按回床上繼續(xù)躺著：“手上的上沒好，心口又添一道??！?/br>
    她手里端著碗藥，舀了兩下就遞給他，裴行闕嘗一口，還是燙的，但她遞過來?，他也就面不?改色喝了。

    喝完了，梁和滟放下碗，看著他：“你長(zhǎng)?隨說你喝的那藥，是怎么?回事?！?/br>
    語氣很?直白，不?旖旎、不?繾綣，沒帶一絲多余的情緒，仿佛他們昨天夜里沒在雪里燈下親吻，裴行闕下意識(shí)摸一摸唇，甚至有點(diǎn)疑惑那是不?是自己一場(chǎng)夢(mèng)。

    梁和滟挑眉驚詫看他：“怎么?，這事情也要親一親才能說？”

    她說著，站起身，湊過來?，手撐他臉邊，很?輕地親了一下他唇。

    然后再要起身，卻發(fā)覺一只手壓在她后腦，按著那里。

    裴行闕親她的時(shí)候也溫和，就是黏人，仰著頭?，慢吞吞，一點(diǎn)點(diǎn)吻她唇，描摹著輪廓，很?溫柔地吻過她唇角，舌頭?小心翼翼伸出來?，舔一下。

    兩個(gè)人四目相對(duì)，呼吸糾纏，靠得很?近，梁和滟原本四平八穩(wěn)的，此刻主動(dòng)權(quán)被?奪去，眉頭?皺起，要抽身，走不?開，她悶哼一聲，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在裴行闕唇上咬了一下。

    他還是沒松開。

    梁和滟想捶他一下，怕捶著他哪一處傷口，也不?敢下狠手，最后伸手，敲一敲他肩頭?，裴行闕才后知后覺松開。

    他伸手，摸一摸唇上被?她咬出來?的牙?。骸颁黉?，下次能不?能咬得再重些？”

    梁和滟還喘著氣，聽見他問，眼都瞪大了：“你睡傻了？”

    “沒有。”

    裴行闕笑：“咬得重些，留個(gè)印子在這里，顯得不?像是個(gè)夢(mè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