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里的意思不?必細揣摩, 梁和滟也聽得出她在引著?人往她和李臻緋關(guān)系不?清不?白的方向走, 尤其再涉及一點她與裴行闕成婚期間, 她就已?經(jīng)和李臻緋搭上線的事情, 兩三句話，捏成一點曖昧傳聞, 是時下人最愛聽得纏綿悱惻的故事。

    梁和滟微微皺起眉，看一眼李臻緋，又看向裴行闕。

    李臻緋睜著?一雙黑白分明?極靈動的眼, 直勾勾盯著?她, 視線追著?她身?影走，不?肯挪開, 裴行闕自始至終都只沉默著?飲水，神情寡淡, 不?置一詞，不?曾抬眼。

    仿佛他?不?太在意這事情。

    盡管身?旁人議論紛紛、悄聲打量。

    畢竟這事情若認下，那大約就更證實了關(guān)于他?的一些胡亂傳言，實在是很大一樁談資。而?且若只是緋聞軼事倒還好，但?他?到底是皇子，子嗣關(guān)乎國本，不?太好不?重視珍惜，這事情被這么坐實了，只怕他?回國后的路要更艱難些。

    梁和滟垂著?眼，一時間只覺得極其艱難，心里更想把這個?不?知道怎么抽了瘋的李臻緋拎過?來捶一頓，看他?發(fā)什么瘋好好兒地怎么忽然看過?來，叫人覺得他?們認識。

    她心里揣摩著?說辭，但?梁韶光此刻對她很地方，時刻擔(dān)心會從她這里吃到虧，因此不?等她開口呢，先?道：“既如此，李小郎君，你過?去?，給你的好jiejie斟酒陪宴去?吧——”

    李臻緋露著?滿口雪白的牙：“賽事還沒完呢，再說了，我也不?曉得一別多日，jiejie樂不?樂意我挨著?她坐？”

    滿屋人目光都注視著?梁和滟，她抬頭，看向裴行闕，他?依舊低頭，飲茶，慢條斯理地，面色稀松平常，眼神也不?曾輕易抬一下。

    而?李臻緋站在她視線另一邊，不?必回頭她就覺察得到他?熾熱視線。

    她和李臻緋認識許多年，對他?也算知根知底，除了這一次意料之外，其余時候，這人也沒對她不?利過?，且遠離京城這些亂七八糟的圈子，日后來往交際也簡單，于她而?言，雖然不?符合她期望，但?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而?且，梁和滟上下打量了打量李臻緋。

    他?生得自然不?如裴行闕，但?在場人，雖都看得出用心裝點穿戴了，卻?都沒裴行闕病容里懶怠梳頭，家常舊衣的閑適儀態(tài)看來顯得清俊。

    差之遠矣。

    不?過?刨去?裴行闕這個?比較對象，李臻緋的長相就很夠看了，拿在眾人這邊，也很拿得出手，與她標準也算相契合。

    略一緩，梁和滟抬手：“過?來罷。”

    “你瞧，滟滟怎么會不?要你過?去?呢？至于那比賽——”

    梁韶光微笑：“我怕你心已?經(jīng)不?在那上頭了，你既已?拿到彩頭，余下的機遇賞賜，留給下頭那些人吧——找人去?填補上他?位置。”

    李臻緋遂愿，歡天喜地答應(yīng)下來，拎著?酒壺，跪坐梁和滟身?邊，為她斟滿一盞酒。

    梁和滟臉上神態(tài)溫柔和煦，她頭撐桌上，身?子懶懶側(cè)向一邊，微微偏頭，看著?下頭熱火朝天的馬球賽，視線偶爾移向一邊的李臻緋，她淡淡開口，仿佛與他?在呢喃低語，講出的話卻?咬牙切齒：“你要死？叫我做什么？”

    李臻緋也低頭跟她咬耳朵：“你適才走神了是不?是？沒聽見你小姑叫我做什么？她要我給她做面首呢！jiejie，你怎么忍心？”

    “我怎么不?忍心？”

    梁和滟眉頭擰起一下，很快松開。她眼看著?下頭氣氛變淡許多的馬球賽，卻?能很清楚地感覺到，有多少人正在看她。這馬球最精彩、最受期待的一節(jié)已?經(jīng)過?去?，她如今和李臻緋坐在這里，是更惹眼的存在，實在搶去?了下面許多風(fēng)頭。

    梁和滟心里郁卒，勉強撐起身?子：“什么時候回來的？”

    “jiejie這是擔(dān)心我還是在關(guān)心我？”

    “我是在擔(dān)心且關(guān)心我的貨。”

    梁和滟抬抬眼，聲氣淡淡，慢慢開口。

    實在，很絕情。

    第50章

    李臻緋嘖嘖半晌, 倒酒給她。

    他有心想貧兩句，但大約也怕梁和滟砍他，很快就開口：“我回來也沒幾天——你看呢, 我曬黑這許多，都還?沒白回來呢。”

    梁和滟目光淡淡掠過他臉皮, 的確黑了許多, 她想了想：“幸好你沒穿綠衣裳，不然顯得更黑?！?/br>
    他身上朱紅錦衣很顯人白，因而乍一看, 她都沒覺出他黑了不少。

    李臻緋噎了一下, 繼續(xù)講：“我就曉得阿姐你看見我, 第一句話必然是問我要錢。但一來我是隨人出海, 并非我獨自包下的船, 里頭各種賬務(wù)還?沒算明白, 許多東西?都還?待理清, 你問我, 我若答不出來, 很怕你會剝了我的皮。因此我想著等那些東西?都厘清盤順了，再?來找你?！?/br>
    再?者?, 他偏頭，看向遠方的裴行闕。

    梁和滟隨著他目光看過去，裴行闕坐在席間, 神色淡淡, 萬事萬物，仿佛都與他無干。

    李臻緋適時遞來一盞酒：“我聽?聞阿姐和離了, 且定北侯不日?將歸楚地？既如此，我想問一問, 這筆錢，阿姐準備怎么與他分呢？”

    梁和滟沒接那酒，他就舉得更高，幾乎遞到梁和滟唇邊。

    她無可奈何，抬手接過，淺淺抿了一口就放下，聽?李臻緋繼續(xù)道：“他回去做他的嫡出皇子?，自有無數(shù)的厚待恩遇，可你呢？你留在這里，被他牽扯一場，累得你不得不出入這樣的地方，被人在這里陰陽怪氣地指摘挑撥，他平白耽誤你一場，你怎么能甘心？”

    “我又?怎么能甘心？”

    “他也和你成親了？”

    梁和滟瞥他一眼：“你不甘心個?什么勁?！?/br>
    李臻緋不理她玩笑話，他神色鄭重?了些，慢慢開口：“我若多拖幾天，等他離京了再?去見阿姐你，他還?能再?顧及這一筆銀錢？他好容易才?走了，絕不會再?回來追債，到時候那些錢就都是阿姐你的了?！?/br>
    這一番話，講得七分是出自真心，三分是商人算計，梁和滟托著腮，靜靜聽?完，慢慢開口：“生意若都像這樣，那還?怎么做得下來？”

    李臻緋還?沒來得及回答，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聲喝彩。

    梁韶光很感興趣，起來去看。她站起來了，眾人也不好再?坐，紛紛站起來，扶著欄桿湊近了去看，梁和滟雖然神情淡淡，但李臻緋顯然對場上局勢很關(guān)心的樣子?，因此也起來，上了兩級臺階，靠著去看。

    李臻緋下場后，他那一方連連失利，如今對方已得二籌了，眼看就要敗下陣去，適才?的喝彩聲，就是對方里一位郎君，擊出了很精彩的一下，此刻正被簇擁著歡慶。李臻緋看得直嘆氣，哎呦好多聲：“呀，這可耽誤我領(lǐng)賞了?！?/br>
    梁和滟對這事情沒了興趣，滿心都在盤算錢銀的事情，又?看了兩眼，就轉(zhuǎn)身往回走。這場宴會上來人不少，這樓閣雖寬廣，但能窺探下面的地方卻不多，眾人熙熙攘攘，都往一個?地方擠，梁和滟的裙子?略有點曳地，行動間被人踩了一下，差點把她絆倒。

    她才?皺了下眉頭，下一刻，李臻緋已彎腰，挽起她裙擺，和她一起往原本的座次走。

    如今位次幾乎都空了，眾人的注意力被短暫奪去，而空閑席位間，梁和滟就看見裴行闕握一盞酒水，安安靜靜坐在那里，他不曉得何時抬眼，瞥了眼她和李臻緋，然后低頭，繼續(xù)喝酒。

    不曉得怎么，對上那寡淡神色，梁和滟心頭有一瞬不知名的火起，仿佛對裴行闕那不以為?意的神色有點不甘心的意思，她捉摸不清楚，只是微微皺眉，頭偏過去，看自己裙子?上被人踩臟的那一塊。

    李臻緋沒急著坐，拍打了兩下那裙擺，盡力把灰先給她拍去了，才?坐下。

    梁和滟搖搖頭，講沒必要，這裙子?又?不貴，臟了就臟了。

    李臻緋拿著濕帕子?仔仔細細擦過手，把她適才?喝了一半的酒斟滿，重?新遞她手邊，很殷勤熱絡(luò)。做完這些，他聲音陡地揚起，叫對面人也能聽?得清楚：“阿姐姿容清麗，怎么好讓污泥臟你裙擺？”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原本都在場上，李臻緋這一句話落下，倒是奪去了好幾個?人注意力，包括裴行闕的。

    梁和滟抬頭，恰看到裴行闕終于抬頭，他臉色冷清，神情淡漠，正死死盯著她。

    連同幾個?沒坐起來去看球的人，也正好奇地覷著他們看。

    實在是李臻緋適才?那話講得也太鋒芒畢露了些，稍微知道點前情的人都猜得出是什么意思，而梁和滟看著裴行闕的神色，忽然覺得有點講不出話的暢快，她撐一撐頭，慢慢開口：“確實如此?！?/br>
    她就著李臻緋手，飲下那酒，甘冽辛辣，劃入喉間。

    對面的裴行闕神情驟然一冷。

    梁和滟從沒見過他臉上出現(xiàn)這樣的神色，那憤恨的神色太不遮不掩了，她想，此刻倘若他手里握著刀，大約得推翻桌子?走過來，把她和李臻緋一人一刀了結(jié)掉。

    但下一刻，那神色就被他云淡風(fēng)輕很熨帖地收拾起來，他低下頭，繼續(xù)慢條斯理地飲酒。

    而李臻緋似乎沒想到梁和滟會湊來借他手飲酒，臉猛地一紅，動作變得有點不太自然，他手微微一顫，端著的酒差點傾倒，梁和滟漫不經(jīng)心抬手，壓住他手腕，穩(wěn)住那搖搖晃晃的酒盞：“慌成這個?樣子?，還?做那幅樣子?做什么？”

    她垂下手，搭在膝頭，低笑著看著裴行闕，話卻是在對李臻緋講：“他得罪你什么了？”

    “我只是不喜歡叫阿姐陷入這樣境遇的人。”

    李臻緋伸手，又?拍了拍她裙擺上的印子?：“也不喜歡弄臟了阿姐裙子?的人?！?/br>
    梁和滟默一瞬，緩緩開口：“事情因他而起，卻不是他有意為?之，要恨，也該恨背后促成這宴的人?！?/br>
    “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死，不該怨他？若沒那個?意思，那阿姐適才?為?何還?要應(yīng)承下我的話？”

    手指搭在桌面，梁和滟彎了彎唇，卻沒笑出來，她彎唇到臉頰微酸，最后落下：“給你面子?，不叫你話落空，而且，我雖然曉得我不喜歡的該是促成這些的人，但人力尚微，所以只能放棄他。”

    “我是很覺得對不起他的。”

    梁和滟虛虛指一指自己的心口：“我正愧疚著呢?！?/br>
    李臻緋的話已經(jīng)講出來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受控，她若有回護裴行闕的意思，那么接下來就如李臻緋所說，他遠走高飛，做他皇子?去了，她留在京中，正好留給梁韶光、梁行謹他們幾個?搓圓揉扁地折騰。

    因此要絕情，就只好做到底。

    她就算曉得此事歸根溯源，裴行闕和她一樣是可憐人，但她這人，從來自私，并不想放棄她自己，于是只好放棄他。

    頓一頓，她講起適才?的事情：“我心里已覺愧疚，這種事情上怎么還?好再?占人便宜？而且那些東西?本就是他父母送來的，我分一半，已經(jīng)是沾著從前和他成親的光了，那就沒有再?私自昧下更多的道理。而且，今日?我這樣做了，明日?難保別?人不會這么算計我?！?/br>
    她手還?指著她自己心口，她點了點，很輕很緩地搖了搖頭：“我實在問心有愧，很不安心。”

    李臻緋被噎得講不出話來，梁和滟垂著眼，繼續(xù)問：“接著說，話沒講完呢，那你是怎么混到這馬球賽里的？”

    “阿姐覺得，京中的馬都有定數(shù)，長公主?哪來這么多馬，來湊這一場球賽？”

    李臻緋指了指下頭：“我們這次，船隊行經(jīng)大食，從那邊買了一批駿馬來，除卻發(fā)去軍中的，幾乎都在這里了，我們與這些馬廝混熟了，恰好長公主?要擺宴，于是叫我們來打馬球，撐場子?。”

    如今馬球時興，但若騎術(shù)不嫻熟，實在是很難駕馭這馬的，更別?說馬上打球了，因而要湊夠一場精彩的馬球賽，人、馬都是必不可少的東西?，這倒是合情合理。

    只是，好好兒的，要這么多馬做什么？

    梁和滟望了望北方，又?看了眼裴行闕，不必許多彎彎繞繞，她就想起獨自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衛(wèi)將軍，和被宣召入京的衛(wèi)窈窈與梁拂玉。

    但這些話此刻也不好問李臻緋，梁和滟微微皺眉，講另一件事情：“你適才?不是說想先避開我？難道不曉得這宴我也出席，怎么還?露了面，又?出這么大風(fēng)頭？”

    “我若說，我是圖長公主?賞賜下的好彩頭，阿姐肯定信的，畢竟是那么大一筆錢呢——”

    李臻緋微笑，他注視著梁和滟的視線，卻搖一搖頭：“可是阿姐，我就是好久不見你，實在太想念你了，因而沒忍住，還?是來了?！?/br>
    梁和滟受不住這樣的話，太情意綿綿，她摸了下手臂上起的雞皮疙瘩，探身去拿一盞酒：“好了，你已經(jīng)招了長公主?的眼了，不想做她府里的小二十八，就安生點?！?/br>
    李臻緋微笑，繼續(xù)斟酒給她。

    梁和滟喝了幾盞，覺得這酒勁兒實在大得很，也不曉得裴行闕如何面不改色喝下這么多的。她放下杯子?，慢慢吃了幾口菜，又?捏著點心慢吞吞吃，若這一頓吃不飽，等她回去，生火做飯也好廢工夫好費錢，她來這里，總不能是光被惡心一通，怎么也得吃飽喝足再?回去。

    梁韶光那邊，很快看完了馬球賽，李臻緋這一方，敗局已定，實在沒多少懸念，梁和滟不須看，聽?見歡呼聲，就似笑非笑地抬頭看向李臻緋：“沒事，你有拔得頭籌的彩頭，也已經(jīng)很不錯了?！?/br>
    李臻緋也笑：“我能在阿姐身邊一回，有沒有彩頭，也沒什么要緊的。”

    梁和滟倒吸一口冷氣：“你差不多行了。”

    她受不了這樣炙熱的情分，也自覺就李臻緋這張嘴，講點什么他都會給歪到一邊去，遂不再?跟他講話，專心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