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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病秧子夫君和離后 第26節(jié)

    周賀只記得他那時候神情?淡淡, 沒有半點惱色, 一杯杯酒喝下去, 只一雙眼還亮得驚人。

    仿佛和那個乳母的女兒成親, 是個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

    不過,梁和滟的美貌, 他倒是一直曉得。因此和眾人一起推搡喧鬧著,走?進婚房,里頭冷得像冰窟窿, 一切都跟喜慶不沾邊。

    除了坐在床上的梁和滟, 一身婚服,肩背挺直, 扇子遮臉,只露出?一點白凈的、沒被脂粉遮蓋住的皮膚, 燭光里,晃眼。

    是這冷清屋里,唯一喜慶的顏色。

    一片喧鬧聲?里,他聽見旁人熙熙攘攘,講:“只是侯爺醉成這樣,這卻?扇詩是念不得了,郡主若不嫌棄,不妨我們?來代為卻?扇……”

    白得晃眼的美人沒有動靜,而他也真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要去卻?她的扇。

    “啪”一聲?,那精致的扇子抽在他手上,美人臉色冷淡,講出?的話更冷淡,他手被抽的地方發(fā)了紅,他的臉更紅,身邊那群人看著他嘻嘻哈哈地笑,笑著問他是不是準備娶個乳母的女兒回去:“周老三,你家里缺人喂奶不成?”

    他的臉漲得比手紅。

    ——梁和滟這個乳母生?的女兒,怎么敢這么猖狂地對他的?!

    他為此已經(jīng)憋屈很久,因此在聽到她過得不太?好,定北侯體?虛多病,又遭遇刺殺的時候,周賀心里簡直暢快至極,這事?情?也逐漸被他淡忘了,只在偶爾和那幾個狐朋狗友喝酒喝多了的時候,會?被人指著笑,又念叨起這個事?情?。

    這一日,他喝個爛醉,晃晃悠悠走?出?麗景門,心情?郁卒。

    他又因為這件好幾個月前的事?情?遭了嘲弄,且一出?門,就遇見一群送嫁的,敲敲打打,極其喜慶地往不知?道哪里去,他又想起梁和滟,和她那樁子很不喜慶的婚事?。

    他想著這個事?情?,不可避免地被一個水牌絆了一下,周賀心里冒火,狠狠地把那水牌一踢,等踢出?去好遠了,才看見這食肆上掛著的招牌——這是梁和滟開的食肆。

    他搖搖晃晃地推門進去,要點菜。

    天色漸晚。

    梁和滟睡得不太?安穩(wěn),一整夜都在做夢,仿佛有雙手,掏進她胸口,要剜她心臟,她出?一身虛汗,心口跳得發(fā)慌。

    仿佛要出?什么事?。

    直到天色未明的時候,外頭忽然?有人猛拍她門。

    她還沒醒過來,已經(jīng)聽見躺她身邊的裴行闕披衣起來,壓低聲?問外面:“怎么了?”

    拍門的人匆匆答話,她隱約聽見“食肆”“周家”幾個字眼。

    梁和滟掙扎著要起來,卻?還被這一場噩夢牢牢魘住,她緊抓著身下的衣裳,心慌意亂,不知?所措,醒不過來。直到一雙微涼的手抵上來,輕拍她肩膀,嗓音溫熱:“縣主,縣主——”

    她猛地睜開眼。

    仿佛溺水的人一樣,她大口喘息,額頭生?汗,撐著手臂坐起來,看著擎燈披衣的裴行闕,他眉頭皺起,滿臉擔憂,抬手,虛虛為她順著起伏的脊背:“縣主做噩夢了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剛剛?cè)文镒觼?,說周家人講,他們?家三公子在食肆里吃壞了東西,一大早起來,糾結(jié)一群人,把門面砸了?!?/br>
    撐著上半身的手臂陡然?一軟,梁和滟幾乎要摔下床,外面天逐漸亮起,她眼前卻?一陣陣發(fā)黑,隔半晌,她嗓音沙啞地問:“周家?哪個周家?”

    話音還沒落,她已經(jīng)站起身,腳赤著,扯下掛著的衣服,胡亂穿上,然?后手推開門,往外走?。

    鞋襪都不顧。

    近臘月了,風已凜冽,冷得人直哆嗦,裴行闕拎起她鞋襪,步履匆匆地追出?去。

    外面近乎滴水成冰,梁和滟才從溫熱的被褥里出?來,就踏進這凜冽寒風里,被凍得直打寒顫,只是她心血上涌,顧不得冷,一路跑著,沒梳攏的發(fā)絲揚起,步子半點不停,奔去堂屋里,挑開簾子的時候,腳已凍得發(fā)紅。

    她抬眼就看見任如意坐在那里,芳郊和綠芽在給?她倒熱茶,彎腰低低講些什么,梁和滟快步過去,手撐著椅子:“怎么回事??大家都怎么樣了,你們?有沒有受傷?”

    芳郊和綠芽低頭看見她腳,都低呼一聲?,裴行闕幾乎是緊跟著她進來,他一手拎著她鞋襪,一手扯過椅子,把梁和滟按著坐在任霞光對面:“芳郊姑娘,勞煩你,絞一塊熱毛巾來?!?/br>
    他蹲下去,握住梁和滟的腳踝,掌心溫熱,他捧住她凍得冷冰的腳,為她暖著。

    梁和滟下意識要抽出?腳來,被他按著,動彈不得,她心思不在這上面,一心只抬頭看任霞光,腳也就不再動彈。

    任霞光在她眼里,從沒這樣狼狽過,她抬起頭,卻?還掩著臉,梁和滟看一眼,伸手,拉下她的,叫她把遮掩的地方露出?來,下一刻,她倒吸一口涼氣——任霞光有一雙明麗的眼,亮晶晶的,此刻眼皮上淤著血,青紫一片,沉沉壓下去,叫眼皮抬不起來。

    也是被人打的。

    “那個周三公子,昨天喝得醉醺醺,來店里,吃了一盤炒冬菇,才嘗一口,就吐得稀里嘩啦的,弄得店里好半天沒做生?意——他吃的東西我還留著呢,一點問題也沒有,他明明就是酒喝多了,才吐成那樣的,結(jié)果今天早上,他們?家卻?改了說辭,講是吃了咱們?的毒菌子,才那樣的,不由分說,就把店面砸了。”

    芳郊已經(jīng)步履匆匆地拿來了熱毛巾,裴行闕接過,一絲不茍地握著梁和滟腳踝,托著她腳,給?她把沾上的灰塵擦去,然?后拎起她鞋襪,細致地為她穿好,捋平褶子。

    他才一松手,梁和滟就站起來,走?到一邊,伸手胡亂翻著,最后翻出?一盒化瘀的藥膏,彎腰站在任霞光身前,低頭給?她抹膏藥,低低詢問:“疼不疼?你身上還有沒有別的受傷的地方?”

    任霞光搖頭說沒事?:“我從前沒學?手藝,滿街要飯的時候,被打是常事?,曉得怎么躲,倒是其他幾個伙計,免不了被磕碰幾下。”

    “我曉得了,我曉得了?!?/br>
    梁和滟深吸一口氣,檢查著她眼皮上的傷:“綠芽,去請大夫來,再叫人跑一趟食肆那邊,生?意什么的不要緊,先叫人把身上的傷都收拾了——多拿幾貫錢去?!?/br>
    她又叫芳郊:“叫廚房的給?任jiejie做點吃的,清淡些,少油鹽,不要發(fā)物?!?/br>
    任霞光拍一拍她的手:“我沒事?,你先去梳頭換衣服,然?后我們?商量商量,怎么辦才好——你看看你手涼的,千萬別得了風寒,到時候,一個管事?兒說話的人都沒了?!?/br>
    梁和滟點頭答應著,轉(zhuǎn)頭回屋里,步履匆匆地坐在妝臺前,開始挽頭發(fā)。

    外面的天漸漸亮起,裴行闕跟她出?去又一路跟回來,看見她臉色緊繃地坐在鏡前,一言不發(fā),只是一下一下梳著頭發(fā)。

    她從聽到這事?情?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什么暴怒的神色,卻?比把這火發(fā)出?來更叫人覺得揪心。

    那食肆是她的心血,如今一朝被砸,東西還好說,但招牌被砸了,那她的心血就全然?毀于?一旦,再要攢起來,不曉得還要多少年。

    裴行闕曉得,因此更憂心忡忡。

    雖然?這次并非她食肆里的事?情?,但單看皇帝和太?子對他們?的態(tài)度,就算是周家沒事?找事?,她也免不了被責難羞辱。

    更甚至,這事?情?,可能本就是太?子或是皇帝指使人做下的。

    像那一場近乎胡鬧的婚儀。

    梁和滟緊咬著牙,不講話。

    她心里恨得要死,梳頭發(fā)的動作也一下重過一下。裴行闕看著,嘆口氣,轉(zhuǎn)身洗凈手,擦干后,握住她手,他才發(fā)覺她惱得手指都在顫,他把她手握緊,手腕也一并攥緊,像東宮制止她的時候一樣:“縣主?!?/br>
    梁和滟抬眼,在鏡子里看他。

    手指一根根松開,梳子被交到他手里,黑亮的長?發(fā)被動作輕柔地梳順,裴行闕為她梳了個輕便的發(fā)髻,固定好后就退后一步,連帶著椅子也輕輕往后扯了扯。

    裴行闕手撐在一邊,一邊給?自己梳發(fā),一邊問:“這件事?情?,縣主要報京兆尹嗎?”

    “報,為什么不報?!?/br>
    梁和滟手按著桌子,站起來,扯了披風,快步走?出?去。

    裴行闕追上去,看見梁和滟被一個內(nèi)侍攔住,這些人來定北侯府少有通傳,總是神出?鬼沒地冒出?來,掐著聲?音,低低笑:“縣主急匆匆的,這是要去哪里?”

    “別攔我路。”

    梁和滟瞥他一眼,繞到一邊,快步出?去。

    裴行闕也跟著他,卻?被那內(nèi)侍扯著袖子:“哎呦,大早上的,怎么都這么急?”

    “侯爺,陛下傳您進宮說話呢,別的事?兒再要緊,也沒這事?兒要緊,您抓緊收拾收拾吶。”

    走?在前面的梁和滟聽見了這話,步子停了一下,卻?沒回頭,繼續(xù)匆匆往外走?,身后披風揚起——比起裴行闕被宮里傳召,她有更關?心的事?情?。

    第31章

    大清早的, 皇帝召裴行闕,沒有別的事情?,無外乎就是楚國來使, 這次大朝會上,要叫他和那些已入京的使臣見上一面。

    相比上次, 這次要正式的多。

    單說人數(shù), 就是?上次數(shù)倍,內(nèi)里更有幾個皇親國戚,據(jù)內(nèi)侍介紹, 里面有幾個, 論?輩分, 裴行闕是該叫一聲叔父的。

    這么大的派頭, 來意自然匪淺, 眾人眼神都盯著裴行闕, 此刻諸多猜測揣摩。

    可他只想著梁和滟。

    她此刻出門, 或是?去周家?, 或是?去食肆里看看情?況, 大朝會未完,報官還尚早, 若去食肆那還好,若去周家?,不曉得周家?會不會有沒長眼的人刻意傷著他。

    他蹙眉想著這許多事情?, 身上已經(jīng)被胡亂套上周地官服, 因為病中消瘦,腰身窄了太?多, 束腰間玉帶的時候,勒到最?緊, 還有一指盈余。

    紅衣玉帶,寬肩窄腰,個子高挑,抬頭的時候,膚色冷白,眼眉鬢發(fā)都烏濃,只唇色略淡,抿出個寡淡至極的笑來。

    內(nèi)侍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眼上瞥著,打量這屋里:“呦,侯爺這里可真?是?大變樣了,娶了縣主回來就是?不一樣,可知陛下給您賜的這親事多好?!?/br>
    裴行闕撐起身看他的時候,眼神微涼,笑意近乎于無。

    他心情?顯然不佳,整理好儀容后就大步走了出去,但裴侯爺脾氣好這事情?是?人盡皆知的,那內(nèi)侍跟在他身后,也就腆著臉繼續(xù)順桿往上爬:“侯爺說是?不是??”

    “中貴人若是?覺得陛下聽見這話?會高興,那我不妨代為轉(zhuǎn)達?!?/br>
    他側(cè)臉,眉頭皺起,露出點刺人的鋒芒。

    這話?是?奉承的話?,但皇帝多疑,難免不想成是?人在講他從前苛待裴行闕。內(nèi)侍曉得自己失言,暗暗心驚,但更?驚的是?裴行闕這樣子,他從來沒一點尖刺,逆來順受、人人可欺,怎么現(xiàn)在一來了靠山,脾氣立刻就大起來了?

    還真?是?要翻了天不成?

    輕??!

    裴行闕此刻懶怠管這內(nèi)侍是?怎么想的,他瞥一眼鴻臚寺來請他入宮的官員,果不其然看到衛(wèi)期。

    衛(wèi)期也正看他,清雋面容上帶著一成不變的笑,溫和里透著冷漠寡淡的敷衍,看見他,唇角略抬了抬:“侯爺好?!?/br>
    “少卿也好?!?/br>
    衛(wèi)期為楚使來訪的事情?忙得腳不沾地,眼下都有藏不住的烏青,雖然儀態(tài)還齊整,但精神已經(jīng)疲倦至極,聽見他講話?,抬了抬眼。

    他剛才?已經(jīng)看見梁和滟步履匆匆地出去,和她那兩?個從不離身的侍女。

    他想問是?怎么回事,但眾目睽睽,他沒有由頭,也沒有合適的立場去問這話?。

    此刻再看裴行闕,忍不住走近了兩?步,斟酌著要開口,話?到嘴邊,又猶豫。

    裴行闕安靜等他一息,看他一直欲言又止的樣子,瞥他一眼,轉(zhuǎn)身上馬車了。

    他擔心得很,若不是?被人攔著,此刻他該是?在梁和滟身邊跟著她,至少盯好她,不叫周家?那群人傷著她。

    而不是?在這里,和這樣一群人虛與委蛇。

    思?及此,他神色更?冷。

    一路車輪聲轆轆,宮道漫長,等馬車停下的時候,裴行闕只覺有半個春秋那么長久。他撩開簾子,眉頭依舊還皺著,一言不發(fā)地被人迎進內(nèi)殿,百官列站,最?前端,幾個穿著楚國服飾的使臣端正站著,跟著許多侍從,與這群紅衣玉帶的周地官員分出涇渭。

    此刻不止他們,滿殿的人都正回頭,靜默打量他。

    裴行闕從沒來過大朝會,也沒見過這樣嚴謹肅穆的時候,他曉得那前面幾個人是?在揣摩他是?怎樣一個人,要看他是?否可堪大用,但他不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