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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病秧子夫君和離后 第24節(jié)

    梁和滟深嘆一口氣?:“裴侯爺,總算是搶回你一條命來?!?/br>
    裴行?闕這?一傷,斷斷續(xù)續(xù),養(yǎng)了許久,才終于恢復(fù)一些,等梁和滟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入夏近秋,將近九月,李臻緋也已出海,她這?次又是沒來得及去送他。

    那殺手沒再回來,五城兵馬司滿城搜了一月,也沒人?再找見他,仿佛人?間蒸發(fā),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是侯府里,倒是來了個不速之客。

    梁行?謹捏著個折子進來,纏繞佛珠的那只手背在身后,一珠珠數(shù)過?,他似笑?非笑?,神情陰鷙,看向床上躺著的裴行?闕:“定?北侯倒是命大——”

    裴行?闕臉色蒼白,還有著深深的疲倦神態(tài),他唇上沒血色,此刻半仰著頭,緩出一口氣?息,慢慢問:“勞太子親自來看我了,恕我不能起?身拜見?!?/br>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被人?刺殺還能僥幸活著,我總要來看看你。”那折子敲在他掌心,指間的佛珠也輕撞有聲,仿佛佛前低語,來人?臉色卻匿在暗光里,像閻羅惡鬼,他帶著點若有若無的笑?,語氣?低低的,“況且如?今,你的福氣?是真的要來了——有件事情,旁人?講了,怕掌握不好分寸,刺激到?你,只好本宮來說給你聽?!?/br>
    裴行?闕神情淡淡,眼垂著,波瀾不起?:“殿下請講?!?/br>
    被梁行?謹握了半晌的折子被遞過?去,裴行?闕身邊長隨抬手下意識要替他接過?,卻被躲過?,梁行?謹徑直把那折子塞進裴行?闕手里:“定?北侯的胞弟叫行?琛?琛者,寶也,真是好名字,看得出,是個受父母疼愛的孩子?!?/br>
    裴行?闕垂眼,看那奏折。

    是一份訃聞。

    大約這?一位小郡王實在死得太年輕,于是功績寥寥,幾字就寫完一生,最后落腳,講“以病終,年十六”。

    “可惜,天不假年,這?么備受疼愛的孩子,居然才活了這?么大,倒是定?北侯,雖然體虛病弱,但卻可以大難不死,活到?現(xiàn)在。”

    握著奏折的手指無意識用力,一直到?指節(jié)發(fā)白,裴行?闕有點恍惚,梁行?謹?shù)穆曇舴置?就在耳邊,又遠得叫人?聽不清,只寥寥幾個字,一直在他腦海里飄忽,那個小他四歲的弟弟,在他被刺傷后不久,就因?病去世。

    他和裴行?琛的感情其實不過?爾爾,他甚至不記得他樣子,只隱約記得他更像父皇多一點,生得白凈圓潤的一張臉,遇到?不如?意的事情,總是哭得臉皺起?來。

    他記得的,是母后很喜歡他,而他也有些頑劣,當面背后,從沒叫過?他一聲兄長。

    他想,母后只他和裴行?琛兩個孩子,她又那樣喜歡裴行?琛,不曉得此時該如?何傷心。

    良久,裴行?闕抬了抬眼,嗓音淡淡:“我去國離家,幼弟病逝,都不能陪在他身邊,也不能寬慰父母,還要勞太子來告訴我這?事情,真是罪過??!?/br>
    梁行?謹露出個笑?來:“這?有什么,不過?是提一句的事情,你休養(yǎng)不好,我也憂心得很——聽人?講,你母親哭得很傷心,如?今大病一場,神智也不很清晰,喃喃多妄語。不過?,她也許未必想定?北侯在她膝下陪伴寬慰,你曉得你母親抱著你弟弟哭什么?”

    他略彎了腰,視線和躺床上的裴行?闕平齊,眼里暗沉沉的,帶著點笑?:“聽聞她哀毀失態(tài),哭喊說,‘老天不仁,何奪我此子,而不以旁子代之?’”

    一字一句,慢悠悠的,聲線冷淡。

    裴行?闕的臉色沒變,只是垂著眼,靜靜盯著那奏折看,仿佛還能看出點新?的東西來。

    他原本就蒼白,此刻臉上更是一點血色也無,冷沉沉的,仿佛一渥霜雪,良久,他嗓音如?常地開口,只是伴著幾聲破碎的咳嗽:“我不如?弟弟一直在母親身邊盡孝,她傷心時候,講這?些話,也是應(yīng)該?!?/br>
    她沒有第?三個兒子,所以所謂“旁子”講得就只有裴行?闕。

    裴行?闕流血殆盡,性命垂危的時候,他的母親正抱著她最愛的兒子哭嚎,希望他能代替他死去。

    梁行?謹盯著他愈發(fā)蒼白慘淡的側(cè)臉,露出個笑?,可他話卻還沒講完。

    他直起?腰來,手扶著床,慢聲低語:“說來,定?北侯的這?個弟弟,已經(jīng)病了許久了,外?頭人?說,他是冬日里意外?落水,以至于寒氣?侵襲如?入體,從此一病不起?。不過?,我倒是聽了個別的說法。”

    他似笑?非笑?的:“我倒是聽聞,侯爺?shù)牡艿芷廴枰还媚铮堑媚枪媚锿端员M,你弟弟后來也跟著瘋瘋癲癲的,總說撞見鬼,那一夜里,迷迷糊糊就跌落水中了?!?/br>
    “宮闈里的事情,牽扯到?鬼神之說,總不可信?!?/br>
    裴行?闕唇色蒼白,語氣?淡淡,仿佛對適才他講過?的話半點不為所動,梁行?謹笑?起?來:“本宮也覺得不可信,只是你母親似乎對這?事情頗為篤信,請人?在楚國皇宮里做了許多場法事不說,還找人?和那姑娘配了陰親——說是找個血脈相連的人?,替你弟弟與那姑娘成親,這?樣,那姑娘就被騙過?,魂魄只會糾纏和她成陰親的人?,叫那人?生不如?死,這?樣,就可以放過?你弟弟了。”

    他支著頭:“定?北侯來此間的時候,年歲不小,該曉得點事情了吧,你們楚國舊俗,活人?與死人?之間配陰親,都要用到?什么東西來著?符紙,畫像,衣服,還有——”

    “頭發(fā)?!?/br>
    裴行?闕眼垂下,語氣?淡漠至極,仿佛講一樁與他不相干的事情。

    梁和滟推門進來的時候,恰好聽到?這?剩下半截話,她站在原地,忽然想起?那個楚國使臣接過?裴行?闕頭發(fā)的時候,那破舊香囊里的半截黃紙。

    第28章

    梁行謹留下那奏折, 負著手慢慢走?出?去。

    他身后,裴行闕抬頭,看梁和滟。

    他神情平淡地不?像樣子, 若無其事地微笑,嗓音也平靜, 只是講得極短促, 不拖一點氣音:“縣主——”

    梁和滟低下?頭,看得見他手緊握著那密折,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

    她咳一聲, 裝作沒聽到適才那段話, 一邊走?過來, 一邊慢聲問他今天傷口怎么?樣, 還疼不?疼:“我才曉得李臻緋已經(jīng)出?海了, 臨走?給我留了口信, 說事出?突然, 這次不?和我計較, 真是怪里怪氣的??!?/br>
    她說著, 走?到他床邊,掰著指頭, 跟他算:“他說那些藥材賣了后,能分?紅給我們?nèi)ж?,到時候你我再五五分?, 我們修葺下?府里的?院子, 也能把我那食肆開得再大一些?!?/br>
    裴行?闕點頭,扯一扯嘴角, 想微笑,卻笑不?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 手按在床上,眼暗暗的?,沒有光,沒有淚,只是落在那個折子上,還有他垂落的?、沒束冠,以至于搭在手背上的?發(fā)絲上。

    他看了兩眼,忽然偏頭,掩著唇,撕心裂肺地咳起來,一直到咳出?血來。

    暗紅的?血自指縫間淌出?,順著他指骨、腕骨,一路流淌下?去,洇濕暗色衣裳。

    他胸口劇烈舒張,肩背起伏,梁和滟有些擔(dān)心他會把傷口咳得裂開,快步過去,順手給他拍了拍脊背,找他帕子,沒找到,于是抽出?自己的?遞過去給他。

    她不?曉得該怎么?安慰他。

    她也吃苦,也受罪,可她從來被?父母堅定?愛著,她永遠被?袒護,永遠被?無條件選擇,從來不?是被?放棄的?那個。和裴行?闕比起來,她提起父母來簡直就像一種炫耀。

    且……她想起今天去看阿娘,阿娘拉著她手講的?話。

    今日是方清槐的?生辰,她讓任娘子做了她愛吃的?,帶去看她,裴行?闕被?刺殺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到現(xiàn)在偶爾還有人談起,方清槐這里也瞞不?過,梁和滟這幾?次來看她的?時候,她都會關(guān)懷一番裴行?闕的?身體,還做了個抹額給他。

    裴行?闕很喜歡,翻來復(fù)起看了許久,沒有用,一直收著。梁和滟最開始還以為他不?喜歡,后來看見他隔三差五就把那抹額拿出?來端詳打量,問了一句,才曉得他是不?舍得,怕弄臟。

    前兩次她去看方清槐,她還在做衣服,說是給他們兩個一人做了一件。

    給她的?那件早早做好了,裴行?闕的?那件也正收尾。

    梁和滟沒學(xué)過女紅,自己縫個扣子都為難,別?說做衣服,但當時看阿娘穿針引線的?,覺得有趣,于是坐在繡架邊,捏著針,在方清槐指導(dǎo)下?,歪歪扭扭,繡了片不?倫不?類的?竹葉。

    方清槐看了半天,最后把她推開:“算了吧你?!?/br>
    但好歹是她第?一次繡,于是到最后也沒舍得拆:“定?北侯若是不?喜歡這個,你拿來給我,我鉸了,等你以后養(yǎng)女兒了,給她看,說這是她娘親第?一次做活做出?來的?,叫她猜是什么?。”

    她說著,摸了又摸。

    這次梁和滟再去看她的?時候,裴行?闕的?這件衣服已經(jīng)做好了,正掛著,要撣平整。

    梁和滟摸了摸自己的?,嗔怪著對喜圓:“都是你的?毛!”

    喜圓聽不?懂,只曉得蹭她裙角,撒嬌打滾地要她抱。

    梁和滟伸手把喜圓抱起來,給她慢悠悠撓肚皮。

    方清槐一邊撣那衣服,一邊問她:“定?北侯身體怎么?樣了”

    “已經(jīng)好多了。”

    梁和滟也幫著撣了撣,一抬手,又摸到了自己繡得那片葉子:“阿娘還真沒拆呀?!?/br>
    “說了要給你留著的??!?/br>
    午后的?陽光灑進來,落在屋里,梁和滟靠著衣服,站在方清槐的?對面,看她手腳輕巧地撣衣服,日頭漸偏移,以掛著的?這件衣服為界限,燦爛刺眼地都落在她這一邊,阿娘站在陰影里,唇抿起,好半晌,低低講:“那孩子,多災(zāi)多難的?,也是可憐。什么?時候,我去給你們求個平安符——滟滟,他才遇刺的?時候,我嚇得魂飛魄散的?,只擔(dān)心你也出?了事,后來又想……”

    “若他…不?在了,其實對你不?算是太壞的?事情,你或許也可以回來,我們再過從前的?日子,不?必再受那群人的?磋磨?!?/br>
    梁和滟沒想過阿娘會這樣想,抬頭看她,她唇角彎著,眼神有些哀傷:“后來我聽你說,他一天天好起來,又覺得自己真是罪過,人家也是有父有母有人掛念的?孩子,又沒做錯什么?,天生命就如此…也由不?得他,我好好的?,咒人家死?做什么?,好在他沒有事情,不?然,我真是要后悔死?的??!?/br>
    梁和滟聽了,不?曉得該講什么?,半晌,摸著那衣服:“怪不?得阿娘好好的?,忽然給他做了那么?多東西?!?/br>
    可他沒父母掛念,好像也沒人期待他活下?去。

    梁和滟不?曉得自己算不?算是期待他活下?去的?人,甚至她也是沒有期待的?。

    她只是不?想他死?——不?是因為她喜歡他,不?是因為他對她而言很重要,不?是因為她對他的?存在有所期待,只是因為那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她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就那么?死?在她面前,而她什么?也不?去做,她做不?到的?,她的?父母親不?是那樣教導(dǎo)她的?。

    所以會管他怎么?樣了,會關(guān)懷他傷勢,可他如果真的?死?了,她也許就只是會很嘆惋,會覺得很可惜。

    沒有別?的?了。

    梁和滟從沒覺得,裴行?闕這么?可憐。

    他此刻正抬起頭,看向她,臉色慘白,唇上還沾著淺淡的?一點血色,血紅一色,襯得眉眼烏濃沉沉,明明已經(jīng)很可憐的?樣子了,卻還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輕輕問她:“母親今日還好嗎?”

    他把梁和滟的?帕子握著,上面沾著血,他輕聲:“弄臟了…我賠一個新的?給縣主。”

    梁和滟擺了擺手,不?太在意:“一方帕子而已——哦,母親給我們兩個各做了一身衣服,你的?托我捎來了,她講不?曉得尺寸合不?合適,叫你試一試,若不?合適,她再改動??!?/br>
    “衣服,給我的??”

    裴行?闕有點不?太確定?地問了一遍,梁和滟已經(jīng)抬手,去拿了那件衣裳,掛在一邊架子上,給他看。

    她指一指那一葉竹子:“這里還是我繡的?呢,我第?一次拿針線繡東西,這事情怪沒意思?的?。不?曉得阿娘怎么?耐下?性子繡這么?多東西的?——我繡得不?太好看,阿娘說,你要是覺得不?喜歡,這衣服就拿回去給她,她要把這一塊鉸下?來,留著以后看?!?/br>
    裴行?闕似乎是想摸一摸那葉子,手懸在半空,卻停住了。

    他折回身,翻出?一方干凈的?帕子,仔仔細細把指尖擦拭干凈了,才伸手,輕輕去摸一摸那竹葉。

    那片繡得歪歪扭扭,十分?不?好看的?竹葉。

    他摸著,慢慢講:“喜歡的?,很喜歡?!?/br>
    “那你等好一點了,起來試一試,看看有沒有哪里不?合適,要改一改的??!?/br>
    裴行?闕還摸著那竹葉,動?作小心:“太勞煩母親了,我自己會縫補一點衣服的?,若有不?合適,我自己改就好,或者多吃些,養(yǎng)得胖一點,也就合適了?!?/br>
    “你叫阿娘做吧,她此刻不?會覺得勞煩的?。”

    梁和滟看他好像還挺喜歡,也就沒把那衣服收起來:“我還有事情要忙,你好好休息?!?/br>
    她其實想把那折子拿走?,不?然他一直看著,情緒起伏,血氣上涌的?,幾?個月的?休養(yǎng)不?知道會不?會就功虧一簣。但若要拿,反而顯得刻意,剛剛?cè)魺o其事假裝沒看見的?表現(xiàn)就功虧一簣了。梁和滟于是略斟酌一下?,還是先?去忙自己的?事情——食肆近來生意不?錯,她和任娘子在忙著研究新菜式。

    任霞光說最近能收到不?少很好的?蘑菇,做了許多類似的?菜,味道或鮮美或淳厚,梁和滟都覺得很好:“其他的?倒還好,這蘑菇雖然能吃的?多,但有毒的?也不?少,你叫買菜的?伙計仔細提防些?!?/br>
    不?過她倒是對任霞光放心的?,她是灶上的?老?手了,倒是不?太會出?這樣的?事。

    兩個人商量一番,就把新添的?幾?道菜添在了水牌上。

    時序漸移,秋日漸至,裴行?闕的?身體漸漸好起來。那衣服他也試過,腰身略肥大了些,其他地方都還好。梁和滟要去改,但想到他是大病初愈,難免會瘦上些,再養(yǎng)一段時間,也就合適了,因此到最后也沒去麻煩阿娘。

    另一頭,楚國又有使?臣即將來訪的?消息也漸漸傳來,說是已經(jīng)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