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病秧子夫君和離后 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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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衛(wèi)期,又不可避免地看坐向?qū)γ娴呐嵝嘘I——他生得好看,衛(wèi)期遠不如他。 若是把定北侯放在楚國皇室里,讓他可以氣定神閑、萬千寵愛在一身地長大,又會是什么樣子呢? 梁和滟想象不出來,干脆就不去想,她鮮少在一個問題上糾結(jié)太久,這事情想不明白,很快就去想別的事了。 她不講話,裴行闕也沒主動開口,坐在那里,默默無言。 這一路走得漫長,久到裴行闕把關(guān)于母親的回憶重新翻檢一遍,從這些年陸陸續(xù)續(xù)收到的家書里寡淡的關(guān)心話語,一直到十一年前,十歲的他仰頭,看向母親:“母妃,父皇要我去哪里?” 她那時候正抱著懷里嚎啕的幼弟行琛輕哄,甚至空不出一只手來摸一摸他頭,聽見他詢問,才看向他:“你父皇遇到一些事情,因為你是他最年長、最懂事的孩子,所以叫你去幫他忙,你不愿意嗎?” “我不去,父皇是不是會很為難?” 那時候的裴行闕不曉得前路是什么,他只知道那年母親因為一些緣故失寵,日日愁云滿面:“我去了,母妃會高興嗎?父皇是不是就不會繼續(xù)生母妃氣了?” 母妃微微笑:“當(dāng)然會?!?/br> 十歲的裴行闕不懂許多道理,只在聽到這句話后,笑起來,認真地點點頭,講:“那我愿意。” 若能叫阿娘開心,那我愿意。 第17章 馬車駛?cè)雽m門,停住,衛(wèi)期也下馬,站在馬車邊,等里面人出來。 裴行闕先下馬車,他從冗雜思緒里理出一點神智,瞥一眼衛(wèi)期,轉(zhuǎn)身,抬手,去扶梁和滟,衛(wèi)期看他一眼,微微抿起唇,后撤一步,讓出空間給他們。 他站在一邊,為他們引路:“今日沒有大朝會,使臣尚未正式拜見陛下,故而陛下暫不見他,此次是使臣求請見定北侯,陛下特準(zhǔn)了,叫太子在東宮接見?!?/br> 太子。 還是沒躲過太子,梁和滟皺起眉,裴行闕則不太在意地抬抬眼,淡淡講,知道了。 衛(wèi)期一路指引,帶他們往東宮去,太子梁行謹早就等在那里,幾個鴻臚寺的官員陪在一側(cè),還有個面生的高個子男人,身后跟著幾個侍者,穿著的衣裳服色和旁人有所不同。 他眉骨很高,棱角分明,微微低頭的時候,側(cè)臉有點像裴行闕,聽見動靜,抬頭看過來,在裴行闕臉上略一滯,露出個熱絡(luò)的笑來:“殿下!” 在這里,會這樣稱呼裴行闕的,只有楚國使臣了。 只是這稱呼對他而言,似乎太陌生,他抬抬眼,過了片刻,才抬頭,看向那使臣,微蹙著眉,凝視半晌,低聲試探問一聲:“舅舅?” 那使臣很驚喜的模樣:“殿下當(dāng)年離楚之時,才不及十歲,沒想到您還記得臣?!?/br> 首座的梁行謹似笑非笑地撥著手腕上的佛珠:“定北侯久不見故鄉(xiāng)人,如今一見,還是自己親舅舅,想來也足解思鄉(xiāng)之情。” 他抬抬手,叫眾人坐下:“衛(wèi)少卿辛苦了,也坐吧。衛(wèi)將軍身邊送了家書來,說起綏寧姑姑的身體,父皇擔(dān)心,讓我稍后仔細問一問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侍者搬來椅子,裴行闕坐得最靠前,梁和滟坐他身側(cè),和他卻隔了些距離,反倒是被安排得與衛(wèi)期有些近。她皺眉,略一撥那椅子,不動聲色地落座,半點話也沒和衛(wèi)期講,只低頭喝茶。 但就算這樣,梁行謹也還是沒放過她:“明成啊——” 他指一指他,看向那使臣:“那是定北侯新娶的夫人,是我四皇叔的獨女,新封的明成縣主。” 她擱下杯子,抬頭,兩個人遙遙對視,帶出一點針鋒相對的意味。 梁和滟從來就不喜歡這位堂兄,他暴戾、殘忍,雖然外表俊秀,卻敗絮其中。 她第一次聽人講阿娘的閑話,就是出自他口中,講得污穢不堪,指著她,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話:“我和你父親,同吮一只……” 后面的話她記不清了。 她那時候才四五歲,聽不懂,只是曉得這不是什么好話,他話講到一半,就撲上去,齜牙咧嘴跟他打架,被打得眼尾青紫,乳牙都掉了好幾顆,最后被人拉扯著抱回去的時候,鼻子里還流著血。 阿娘問及她身邊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時候,那話被她當(dāng)時的侍女學(xué)給了阿娘聽。阿娘聽完,臉色白了半晌,最后凄慘至極地笑,一邊笑,一邊還順著她脊背,聲音打顫地說沒事。 當(dāng)晚,阿娘懸梁自縊,被人救下的時候,脖頸被勒得青紫欲折。 她聽見神智昏昏的阿娘還喃喃重復(fù)那句不堪的話,再后來,她看向梁和滟的時候,目光沉痛又愧疚,她攬著梁和滟,把她緊緊抱在懷里,低泣:“滟滟,是阿娘的身份,叫你難堪?!?/br> 梁和滟從此和梁行謹哪哪兒都不對付,兩個人針鋒相對,見面就打架。梁行謹身份遠高于她,身邊跟一群人溜須拍馬,她像牙尖齒利的小獸,雖然能制住她,也免不了叫她撓上兩下,咬上幾口,難受許多天。 梁行謹看著她,笑:“許久不見,你阿娘近來身體如何?” “不勞殿下掛心,我阿娘一切都好。” 梁和滟手垂下去,抓著衣擺,狠狠絞著,臉上硬繃出一點笑。 梁行謹轉(zhuǎn)著那檀香珠,打量她勉強收起一身刺的樣子,身子微微前傾:“畢竟曾是我乳母,我出生時候,還飲過她乳汁的,不掛心問候,怎么行?不過明成你——倒是學(xué)乖不少。” 梁和滟只覺胸口悶著惡氣,她唇緊抿到發(fā)白,袖下的手哆嗦著,半晌都講不出什么應(yīng)承的話來,滿屋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聽見那幾個鴻臚寺的官員和幾位內(nèi)侍交頭接耳講了幾句不知什么,然后這群人紛紛掩唇,譏誚輕笑一聲。 若這笑聲朝她,梁和滟絕不在意,但這些人中傷著的,是她阿娘。 她想得出,今日之后,這些事情、這些話該如何遍傳京中,何況,對面還坐著楚國人。 是她頸后逆鱗。 她聽見衛(wèi)期輕輕的咳嗽聲,抬眼看去,紅衣玉帶的少卿大人一手握著笏板,另一手抵在唇邊,慢慢咳一聲。 他抬頭,看向她,幾不可查地搖頭。 像許多年前,他跟在她身后,攔阻她和這些人發(fā)生沖突時候一樣。 只是,他從沒真的攔住過她。 像此刻。 梁和滟看著梁行謹?shù)男δ?,惱恨至極,舌尖抵著牙齒,抑制著即將脫口而出的惡言惡語:“殿下——” 話未講完,她兩邊手腕都被人握住。 裴行闕轉(zhuǎn)過身,探過身子,抓住她手腕,他手微涼,緊緊握住她的,示指微曲,輕敲她手腕:“縣主。” 另一側(cè),廣袖長桌遮掩,衛(wèi)期手也伸出,隔著衣服,攥緊她手,在她視線掠過的時候,搖頭,手指抵過唇,示意她噤聲。 他偏頭,掃過裴行闕在人前坦然握來的手,指節(jié)隔衣服掃過梁和滟手背,緩緩收回,從頭到尾,仿佛都只是這事的旁觀者。 梁和滟深吸一口氣,從惱怒的情緒里回過神,她盡力和緩聲調(diào):“殿下關(guān)懷之意,我一定代為轉(zhuǎn)達?!?/br> 她低下頭,她極清瘦,彎下頸子的時候,椎骨抵著皮rou,顯出囫圇的線條,仿佛是被生生挫平磨鈍的尖刺與棱角。 裴行闕還保持著回身握她手的動作,臉半垂,在眾人探究視線里露出個寡淡至極的笑臉來。 梁行謹饒有興致看他們:“定北侯——” 他一字一頓地叫裴行闕,生怕那使者聽不清一樣,他扯著唇角:“我聽聞,你與明成成婚日久,還沒圓房,是怎么回事?” 他笑,毫不遮掩地指裴行闕:“你若真如人說的那樣,哪里不好,如今就在宮中,可千萬不要諱疾忌醫(yī),到時候延誤病機,落下什么大病根,耽誤明成一輩子,可就不好了?!?/br> 他說著,指那使臣:“可巧呢,你舅舅也在,你也正好問問,看是否是你家中長輩們曾害過的病,這些東西,有家學(xué)遺傳也說不準(zhǔn)?!?/br> 這樣的話,毫不避諱地當(dāng)著人面講出來,和市井里那些直白粗俗的話一樣叫人作嘔,梁和滟聽得難捱,偏過頭去,不看這群似笑非笑,眼神交匯,欲蓋彌彰,想著些腌臜事的男人。 “謝太子關(guān)懷?!?/br> 裴行闕臉上不見什么惱怒的神色,他微微低頭,似乎是看了看梁和滟的神色,確定無虞后,輕拍一下她腕,收回手,坐在位子上,不接后面的話,只靜默無比坐在那里,任人奚落、調(diào)侃。 梁行謹一拳打在棉花上,軟綿綿,沒后勁兒,怪沒意思的,他也興致已盡,捻著一粒佛珠:“使臣一定要見定北侯,是為什么?” 那使臣站起來:“一是聽聞殿下新婚燕爾,陛下、皇后很上心,要我親自來看一看,送上賀禮給殿下與皇子妃,再者,是……” 他話講到一半,略停了下,笑道:“皇后娘娘近來多病,極為思念殿下——” 梁和滟已經(jīng)偏過臉,看裴行闕,她看著他眼睛亮過一瞬,抬頭看向那正說話的楚使,唇抿著,神色平常地看向他,按在膝上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梁行謹也看過來,唇角帶點輕蔑的笑。 那使臣微微低頭:“娘娘也曉得,殿下在周,事關(guān)兩國邦交,不能輕易離開。因此,囑咐我來看看殿下如今長成什么樣子了,到回去,畫給她看。此外,娘娘還想要殿下一縷頭發(fā),幾件舊衣,作為念想。” “原來是要一縷頭發(fā),幾件舊衣啊。” 裴行闕臉色一瞬黯淡。 他目光沉落下去,黑得折不出一絲光線,他低低重復(fù)一遍這話,連著笑了好幾聲,唇微微動了動,好幾次扯著唇角要笑,又放平,適才還遮掩不住期待的臉上一片空白,似乎短暫地不曉得該用什么樣的表情來應(yīng)對眼前場面。 隔一瞬,他才如常抬頭,又變成那個逆來順受的楚國質(zhì)子:“是我不孝,母后抱病,我不能盡孝床前,還要勞母后掛牽?!?/br> 梁行謹似笑非笑地摩挲著下頜,佛珠穿繞他指間,輕撞有聲:“一縷頭發(fā)么,這好辦——拿剪子來,在這里鉸了就成,使臣還能挑一挑,看具體要哪一縷。至于舊衣么……” 他笑:“我看定北侯身上穿得這件,就好的很,到時候浣洗一遍,交給使臣,帶回去罷。” 裴行闕身上穿得這一件,是周地官服。 送一件周地官服回去,給皇后做念想,這是想表達什么? 羞辱當(dāng)前,一直維持著神色從容的使臣都臉色略變,只裴行闕還一切如舊,他抬起臉:“殿下安排就好——舅舅,母后只要這些,也用不著別的東西了罷?” 第18章 侍奉的人捧來了剪刀,裴行闕招手,叫人遞到他手里。 梁和滟撐著頭,不想去看。 裴行闕神色從容,微微偏頭,拆下官帽,扯一縷發(fā)絲出來,拎著剪刀,咔嚓一聲,面不改色地鉸斷,斷發(fā)握在掌心,他輕笑著交給那使臣:“舅舅拿好?!?/br> 使臣躬身接過,梁和滟抬頭,恰好瞥見他小心翼翼將那發(fā)絲放進一個香囊里,做工倒是精致,只是似乎有些舊了,上面的紋樣脫了線,挑著絲,灰撲撲的。 她微微瞇了眼,在那人把系帶抽緊的時候,瞥見那里面裝著一頁黃紙。 裴行闕沒去看,他把那剪刀拋到托盤,回身,抓住椅子扶手,微彎腰,劇烈咳嗽起來。 仿佛要咳出一口心頭經(jīng)年淤血。 梁行謹看得樂呵:“定北侯這是怎么了?當(dāng)年肺上舊傷,現(xiàn)在還沒好么?” 他說著,抬手遣人:“去請?zhí)t(yī)來,給定北侯看看,若有什么別的毛病,也正好一起問了。” 裴行闕神色寡淡,那使臣看著仿佛頗關(guān)切,等把那香囊小心翼翼掖進袖子里,抬頭問詢一句:“殿下有什么舊傷嗎,是怎么回事,如今無礙了吧?” 梁和滟緩了片刻,想起裴行闕曾經(jīng)漫不經(jīng)心跟她講過,他常??人裕且驗樵焕袀^肺腑,寒氣相侵,落下的舊疾。 她那時候沒什么探究的念頭,此刻聽梁行謹?shù)脑挘砰_始有些好奇,那傷口和梁行謹有關(guān)? 她看向裴行闕,后者默默飲下一盞茶,又咳兩聲,才開口:“當(dāng)初來周,遭了一點小傷,我一貫體弱,那時候又是冬日里,沒將息好,落了點咳疾而已?!?/br> 他那所謂舅舅,看著也不是真切地要關(guān)心他,問了這一句,客套一聲,講上兩句殿下注意身體云云的場面話,就沒有了下文。裴行闕支著下頜,坐在一邊,臉色淡淡,眼神縹緲,沉默地把唇抿緊。聽過使臣來意之后,他整個人都松懈下去,肩膀垂落,顯出疲憊蕭索的樣子,一點兒精氣神都沒有。 梁和滟猜測,他大約還是為那使臣講的話傷心。